“我算了一下，从我苏醒那一天开始，算到今天第二十个年头，我醒过来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你，最后陪着我的也是你。”

韩逸独自坐在指挥席上，和沧缘的投影面对面，中控室的电力系统已经半停运，灯也没有打开，偌大一个厅堂只有沧缘是唯一的光亮。

“韩逸，就算集合全部的力量，能冲出包围的可能性又有多大？”沧缘幽幽地问，“你引爆核动力，又能为他们挡住多少敌人？”

天璇是极其罕见的配备有核动力装置的母舰，但是平时使用的动力并不是核动力，早在十多年前核动力就普遍被淘汰了，连普通驱逐舰都是使用的宇宙射线转化能源，天璇改建的时候，韩逸执意请求保留核动力系统，大约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

“只有你一个人手动引爆的话，母舰的能源不会全部爆炸，你最多挡得住对方舰只，挡不住战机群，而且……白麟不一定能带大家冲出去。”

“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韩逸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疲惫。

各个战斗序列将各处的战况和准备情况一一汇报到舰长的智脑上，他们并不知道，这次绝地大逃生计划的幸存名单里，一开始就不包括天璇的舰长，如果计划成功，几十年后他们大概会在退役的时候，和小孙子讲起很多年前在黑暗星域里，有一个人为了让他们留有一线生机，选择了与母舰一起自爆，也许话语间还会带着一点悲怆和怀念……当然，这种充满文艺悲剧气息的场景，只在白麟能够带领他们冲出包围圈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韩逸，这种收场，不是你的风格啊。”

韩逸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身影，沧缘单方向切断了和韩逸芯片的接驳，并不是因为无法维持，而是因为——

“沧缘，格式化，是什么感觉？”韩逸低下头，静静地坐了一会，这样问。

“开始的时候很疼，现在我觉得那些很重要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们在哪里第一次见面了。”

“……二十年前，网游里，你是个NρC，我和文斌去找你接任务。”韩逸低声说。

“记不起来了。”沧缘回答。

【舰长，一切准备妥当。白麟】

“如果连你也不在了，就再没人记得沧缘。”

韩逸终于站起身，走到沧缘面前，光柱里的人影时不时轻微扭曲，不久之后，沧缘就会连自己的虚拟形象都不再记得。

“韩逸……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天璇、救所有人。”

……

良久，韩逸捂住自己的脸，低声问：“沧缘，做一艘母舰是什么感觉？”

沧缘微笑着，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做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感觉，所以我没办法告诉你区别。”

……

谢晓被特勤架着扔进了中控室，原本喧闹的中央平台如今只有韩逸一个人，特勤敬了个礼就退出去了，门在背后关闭，谢晓爬起来，看到韩逸背对他站在中央平台上，沧缘的投影十分模糊，几乎就要散作一团光。

满心还沉浸在“我亲自写的防护代码居然有黑客能攻破”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中，一抬头被舰长的背影生生拉回了现实。韩逸站在那边，谢晓觉得他面前是一个断崖，背后是穷凶极恶的暴徒，韩逸之前决定自己跳下断崖，让他的兵从小路逃，但现在谢晓觉得他一定是改主意了——现在舰长给他的感觉像是随时会拔出沾满血的刀，跟他的仇人不死不休。

“舰长……你找我……”谢晓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有点不敢抬头看韩逸。

“我准备全歼他们。”

谢晓一下子抬起头，动作太大脖子发出嘎巴一声：“啥？”

韩逸转过来看这谢晓，满身戾气：“但在这之前，你要做一件事，我给你一天半的时间，我也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可以给你。”

“什、什么事？”谢晓的心跳急速上升，他和韩逸共事十五年，却是第一次看到韩逸这样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杀意，韩逸不是一个喜欢打仗的人，打仗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又有新的名字被写在烈士名单上，他大概也厌恶极了杀戮，自从上过战场，连打游戏都只做任务看风景，坚决不再和人PK。

其实这才是天璇舰长的真面目吧，早已是满手鲜血的修罗，甚至在他心里那张名单上，有清晰的一排名字，即使不宣之于口，他也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他会一个一个找上门去，用那些人的血去温暖烈士墓园里那些冰冷的墓碑。

韩逸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字吐出，谢晓怔在原地，因为极度的惊愕而大张着嘴，喘不过气来。

“你能做到吗？”

谢晓大口地吸气，胸腔里心脏跳得比打鼓还响。

“能做到吗？？？”韩逸提高了声音。

“……能！”谢晓咬牙，韩逸那股可怕的怒火也燃烧到了他的身上，谢晓觉得自己心里也冒起一股压不住的炽热，“但时间太短，我的实验员不行，我需要你亲自协助我。”

谢晓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一样的有烈焰在眼底燃烧。

“好。”

“韩逸，你真他妈疯了！”谢晓吐出这句话，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过于激动而踉跄了两步，韩逸伸手去扶他，谢晓一把推开韩逸，自己站稳，忽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吓死扎兰德那帮狗日的，有个黑客了不起吗？哈哈哈我让你们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技术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海因斯站在自己的旗舰上，踌躇志满，俨然已经脑补出自己回到帝国，接受统帅表彰的场面。被围困在中央的天璇身上那层防御已经极其微弱，整个母舰一片沉寂，指示灯正一盏一盏灭下去，变成一个安静而无用的铁疙瘩，很快，那些灯全部熄灭，母舰就失去了它的灵魂，到时候甚至无人机冲上去都可以为所欲为。

海因斯得意地泡了杯咖啡来喝，他太兴奋了，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扎克斯统帅要求务必活捉天璇的舰长，不然他早就打开主炮了，何必等到三天期满。

扎兰德的舰只在他的侧翼，对方比他更急不可耐，但扎兰德这次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从内部搞垮天璇，他们的舰只能源不足以击毁天璇，一会还得加紧抢在对方之前登陆天璇，万一那个舰长被扎兰德搞死了，那统帅的愤怒大概会轰飞帝国议政厅。

“终于要结束了啊！”扎兰德那边的领头人给海因斯发来一段消息，“合作非常愉快，希望以后还有更多机会呀！”

海因斯微微一笑，充满了鄙夷，不过他还是准备把表面功夫做好，抬手就要把一段能把自己都活活恶心吐的恭维发过去。

变故就在一瞬间。

黯淡无光的天璇，忽然不知怎么，边缘那些指示灯一起亮起，在海因斯还完全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原本为了减少防御场消耗而收缩起来的舰体已经全部展开，正中央舱门张开，赫然是天璇的主炮。

那一瞬，天璇的战机编队接到了什么指令一样，齐齐向侧翼闪避，原本完美的球形屏障忽然打开一个洞，一道耀眼的光线穿过那通道，照亮整个黑暗的星域。

“什、什么？”海因斯手里的咖啡泼了自己一身，却毫无所觉，他急忙发信息给扎兰德，“你们在攻击吗？”

他眨眨眼，不对，那明明是从天璇发射出来的射线……那……那是天璇的主炮射击？怎么可能！！！

扎兰德的旗舰没有回答，他冲到舷窗，赫然看到侧翼的那艘扎兰德旗舰已经碎裂成一堆残骸，能量炮残余的能量四溢，在碎片残骸表面形成一层蓝色弧光。

糟了，难道……中了那些中国人的诡计？他下意识地扑到指挥台，大吼：“全体舰队掉头，情况有变，打开能量防御，我们做纵向跃迁——”

频道里没有声音，背后一声轻微的咔哒声，脸上被某种温热的液体溅了一片，海因斯呆呆地伸手摸了一把，满手鲜红。

他僵硬地转过身，整个指挥室里一地尸体，一个轻甲兵正肆无忌惮地扫射，那个兵的胸前，赫然是天璇的徽章。

额头一个冰凉的物体，天璇舰长韩逸正握着一柄光能枪，唇边挂着一丝笑，非常随意地指着他，然后不知道和频道里的什么人在说话。

“……太大力了吧，你把碎片崩得满天都是，一会我还得开战机回去呢！”

“控制不好，下次一定改进。”有一个温润的声音回答。

“舰长，这个人怎么办？”特勤戳了戳海因斯的胸口。

指挥室里，频道里一片乱流过后，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似乎是某个舰只的领航员在询问：“……总督阁下，我们现在还击还是撤离？”

“当然是——”海因斯下意识地张嘴，却忽然停住了，他的脑门正中央缓缓流下一行鲜血。

韩逸一脚踢飞海因斯的尸体，走到控制台前，说：“帝国总督海因斯被扎兰德基地组织胁迫，叛变了你们的帝国，请转告你们统帅，这个叛徒已经被解决了，让他不用谢我。”

频道里沉寂了片刻，爆发出惊恐的呼喊：“……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旗舰上？”

“我是天璇舰长，韩逸。”

卷三：星光·浩瀚征途远

57.幽兰备战手记第一则·新兵

飞行器降低了速度，天南军港的航母专用运输通道一路亮着指示灯指引方向，前方是巨大的母舰，安静地悬浮在空港港口，来回的通路上穿梭着各种飞船，母舰张开了对接口，慢慢将飞行器抓住，打开了对接通道。

舱室内端坐的众人飞速解开安全带，一片兴奋激动的情绪开始蔓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整理已经很整齐的衣服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群人要去集体约会。白月颜神情严肃，但受到气氛感染，不由得也跟着摆弄自己的刘海。

通道门打开，通行指示灯亮起了绿色。通道的广播响起一个声音：“远航军铁棘舰队领航母舰幽兰，欢迎新人。”

激动的情绪无声蔓延，一浪高过一浪，青年男女们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幽兰，他们到幽兰了！

通道走到头，是一个小厅，中央并排站了三个人，两男一女，新兵们排着队在他们面前站好，激动地挺起胸膛。

站在中间的那个男人冲他们微笑着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后排几个人小声惊呼了一下，白月颜眉头微跳——那个人影是母舰中控。

小骚动过后，剩下的两名军官，都是上校，那个男人留着一头极有个性的杀马特小辫发型，小辫里还有亮晶晶的水钻，往那一戳身姿挺拔，就是抬着下巴看人的姿势非常嚣张，怎么看都觉得这货应该分分钟被拉出去写检查。

“立正！”领队大喊一声，“向长官敬礼！”

女上校笑眯眯回了个礼，杀马特不伦不类挥了挥手，满脸写着“我就是叼~有本事你特么来打我呀~”。

“欢迎鲜嫩可口的新人们！”女上校一张嘴，底下的新兵顿时觉得这俩人能这么和谐地站在一起，男的是杀马特，女的怎么可能是女神？

杀马特咳嗽了一声，“咳，欢迎新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幽兰母舰航空队总长孙欣欣，这位是天鹰特战飞行队队长顾时年。”女上校指了指旁边的杀马特，“你们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飞行员，现在开始一个月时间，我和顾队长将亲自对你们进行集训，一个月后，根据考核成绩分派去向。”

顾时年接着说：“第一编队以攻击为主，第二编队侦查，第三编队机动，第四编队辅助，第五编队运输，集训的时候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填表，我们会针对性培养。”

他收住话头，看了一眼队列，眼珠转了转，嗬了一声。

所有新兵集体转头去看队列，正巧看到白月颜举起手来向前一步，大喊：“报告队长，请问如果我五项全能呢？”

全体新兵哗然，顾时年微一扬眉，舔舔嘴角，慢悠悠道：“跟顾少去天鹰特战队。”

新兵到达第一天，晚上会有一个欢迎仪式，飞行编队、机甲团和轻兵团的新人陆陆续续都到了，这会集合训话已经结束，各自到自己分到的舱室去整理内务，外加准备晚上的仪式。

飞行员住的是两人间，白月颜和一个叫梁思琦的女兵在一个屋。

整理内务非常快，整理完，两个妹子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梁思琦捧着脸，星星眼：“月颜姐姐你好帅！你简直就是女王！”

白月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梁思琦继续花痴：“顾队长太帅了，帅得我想哭啊！怎么能那么帅！”

……杀马特的颜值的确高，这个必须承认，白月颜身为一名曾被顾时年荼毒过四年的顾少亲传弟子，当然明白顾少威力有多大，顾时年当年离开松雅大学之后，多少小姑娘哭着跑开，大叫“审美被顾教官毁掉了，再也不能直视其他男性生物”。

“……那个刚刚出现又消失的人，是不是就是幽兰的中央控制？好帅……好帅啊啊啊啊啊啊——”梁思琦满眼飞出桃心，“而且好温柔，好温柔的啊啊啊啊啊我要受不了了！！！”

妹子你冷静！白月颜头顶滴下一颗巨大的汗珠，奇葩室友的眼里只有美人，看来刷脸这种不正当风气即使到了部队，也还是不能根除。

“啊啊啊我也觉得赵副官可帅，可帅了！你知道吗？他以前可是古琴家！粉丝都称他幽兰公子，是不是超有范儿！！！”门口传来一声大叫，白月颜头顶青筋暴跳，一回头，却急忙起身，立正，大喊：“长官好！”

冲进门的孙欣欣完全无视了下属的问好，扑过去一把抱住梁思琦，两个女人啊啊啊啊啊了半天，才意识到白月颜正尴尬地站在一边。

幽兰母舰中央控制，少将赵文斌，三年前北斗舰队第二母舰天璇完成改组，更名为幽兰，以幽兰为领航母舰，建立了远航军第二支航母编队铁棘。短短三年，幽兰之名震动了整个星域，即使是看我国不顺眼的那些大财团，也不得不承认，这星域里没有任何一艘母舰能和幽兰匹敌——

因为他的中央控制，是个人。

三年前厄瑞玻斯星域深处发生的事没有对外公布，但作为一名著名音乐家，幽兰赵文斌身陨星空的噩耗还是让得知情况的粉丝哭得昏天黑地。随后军方传来消息，为了挽救濒临全灭的天璇，舰长下令将赵文斌的大脑取出与母舰接驳，成为临时中控，一时间粉丝群情激奋，就算是普通民众都不太能接受舰长韩逸如此“残忍恐怖”的手段，粉丝更是斥责韩逸“为求胜利灭绝人性不择手段”，更有很多人恶意地说韩逸“精神不正常连自己同侪都不放过”，要求罢免并问责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军方保持沉默，韩逸没有任何回应，不久之后，天璇返航，一段由赵文斌亲自录像公布的视频被上传，所有人都不再质问。

“是我自己选择成为新的母舰，我为这个选择而开心。不要怪我的舰长，他才是最痛苦的人。”

冷静下来的民众忽然意识到，从一个人，自愿变成母舰中控，为了什么？天璇的舰长就算是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但说到底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