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哪支？聿峰愣了一下，然后惊愕：“不会是铁棘吧？”

“答对了！”向导拍大腿。

这消息一出，组里全疯了。

“听说铁棘的舰队长是个比咱们组长还疯的人呐！咱们组长只是好几次差点饿死在实验室，有一次饿极了又不想放下实验，差点啃了尸体，还有一次炸了实验室……”

“那有什么？铁棘舰队长不是号称‘疯神’？”

“刮风的风啦，说的是人家用兵如神，还神出鬼没迅捷如风，据说还长得可帅了呢……”

“得了吧，我想看幽兰母舰的中控！”

“没有人觉得，能答应把自己大脑挖出来当母舰主脑，这个中控哥哥才是最疯的吗？”

无论外界怎么议论，都并不影响当事人本人，这大概就是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外人看来觉得难以理解，只有这样坚持的人，才知道这件事真正的意义，哪怕为此头破血流乃至粉身碎骨，大约也是值得的。

韩逸最喜欢呆的地方既不是寝室，也不是指挥室，更不是中控平台，穿过幽深昏暗的走廊，一层层机关重重封锁，最严密的检查和指令解锁，背后是一个幽暗的圆形屋子，只有仪器和特殊营养溶剂会发出微光——这是幽兰主脑所在的地方。

整个母舰上每一个角落都有极其逼真的投影，唯独这个地方没有。

韩逸会坐在主脑外壳边，叼着一支棒棒糖默默地啃，啃完就走，赵文斌经常偷拍这种姿态的韩逸，然后让宣传部的妹子给P一个粉红色蝴蝶结在脑袋上，喜闻乐见。

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沧缘的主机被拆走，应急接上去的还是个临时容器，赵文斌的思维与母舰中枢神经刚刚连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炮把扎兰德那艘旗舰炸成了碎片。

赵文斌从没说过做母舰和做人有什么区别，他和韩逸、和所有人相处的时候，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是依旧有人无法接受这件事——韩逸下这个命令的时候，冷静果断连眉梢都没丝毫变化，只是战斗结束后，就是在这间暗室里，除了赵文斌，没有人知道当时韩逸几乎哭昏过去。

年轻的舰长跪在地上，再也不能维持他果敢坚毅的表象，避开所有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下属，独自在这个暗室里歇斯底里的大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自以为肩负着保护这个国家的光荣使命，在别人笑话自己中二病的时候，高傲地回答“只要有能力做到，那就不叫中二”，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只不过是病得更重了，他连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都无法保全。

曾经很多次在噩梦里惊醒，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想象着温软的体表下是冰冷的金属，会有一种迷茫和无措，但这个时候只要想到，无数光年以外的地球上还有一个人在仰望他，就能够重新躺回去安然入睡，借以安慰自己，只要我初心不改，不论我变成什么样，都还是最初的韩逸。

但现在那个人再也不是个人了，曾经被无数乐迷反复重播的《幽兰》不会再响起，从此以后只有炮火。

时间仿佛凝滞，直到忽然之间，他的芯片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波动，与以往接通沧缘的时候有着微妙的差异，芯片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思维，韩逸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到上方红色射线投下的简易影像。

“这个用起来好像不难的样子。”

那个意识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芯片频道里是熟悉的声音，并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心底一般。

“……文斌……”

“韩逸，你哭什么？我还在呢。”

韩逸颤了颤，呼吸急促剧烈，声音沙哑，不过在他开口前，赵文斌却抢先一步回答：“我不怪你，我为什么怪你？我很高兴，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战斗了。”

韩逸跪在地上，他没说一句话。

“还得谢谢扎兰德那些药，不然我可控制不了这么大一艘母舰。”赵文斌语气轻快，一丝不满和后悔都没有，“我能接入你脑子里的芯片，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再也不担心你偷摸出轨了，哈！”

对于赵文斌的进入，韩逸没有任何抵触，他甚至是喜悦地感受到那个不属于他的意识，五代体身上的芯片太多，再加上舰长与母舰是绑定接驳的，现在他整个人在赵文斌面前完全敞开，一点都不保留。从前沧缘不敢与舰长完全接驳，韩逸的本能也不会让另一个意识与他完全融合，不过换做赵文斌哪里会客气，不一会功夫，新晋的母舰中控唏嘘感慨道：“韩逸，看不出来你很受欢迎啊？那个半夜穿着情趣内衣去你屋里表白的宋倩倩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警报拉响，韩逸一下进入“战斗状态”：“我跟那个圣母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对你忠贞不二天地昭昭日月可鉴！！！”

“……”

母舰穿过星空，沐浴着几千万年前的星光。

“好了……又哭又笑丑到极点了，给你的属下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不要笑……停不下来啦……”韩逸嘟囔着爬起来，摸了半天，想起自己从不抽烟，关键时刻根本没办法装文艺，只好从兜里摸出一根不知道哪来的棒棒糖，以文艺青年的标准吸烟动作夹着那根棒棒糖啃。

“韩逸，我会一直都在。”

天璇母舰抵达了沧澜基地，在这个基地里历时半年，完成了初步的改造。那时候其实是有很大争议的，对于让一个原本的活人去做一台杀人机器的中控，对于赵文斌这个人，大部分的将军并不怀疑他的人，但却一致觉得，从此作为一台机器存在，未免过于残酷。

但赵文斌自己最终还是说服了所有人，一年后母舰全部改组完成，更名为幽兰，赵文斌终于从文职干部编制正式转为现役军官，军衔被定为少将。

对于这个军衔赵文斌是非常惊讶的，他甚至问远航军总指挥，“你们给一艘母舰挂少将军衔？”

当时老将军回答他：“不，我们是给一名优秀军官少将的军衔。”

以幽兰为领航母舰，成立了新的铁棘舰队，舰队完全成型用了一年，之后韩逸出任舰队长，晋升为中将。

一根棒棒糖啃完，韩逸也回忆完了往事，正好，赵文斌忽然对他说：“舰队集合完毕，等你命令呢。”

“出发。”

整个铁棘舰队组成标准的护航阵型，载有研究组的战舰飞在最中央，母舰依次排列，由护卫舰和驱逐舰结成流动防御队形，领航母舰幽兰在最前方，驶出天南军港，向更加寥廓的深空前行。

60.幽兰备战手记第四则·舰长

“舰队长，蒲公英报告，航线前方有彗星过境，国际航线塔台要求我们变更航线绕行。”

领航员的屏幕上已经接到了信息组传来的通讯，负责探路的蒲公英迂回绕过幽兰的前进路线，正在折返。铁棘舰队变换队形，整个调转方向，母舰黑玫瑰成为暂时领航母舰，幽兰位于被保护目标的左侧侧翼位置，铁棘舰队本来走的是专线，现在由于彗星过境线路管制，也只得转向公共航道。

“让风信子释放蜂鸟。”韩逸吩咐。

风信子很快张开了投射口，微型侦察机蜂鸟倾泻而出，速度极快，穿梭在舰队中，这些侦察机是专门的斥候，为了速度与隐蔽性，完全没有武器系统，甚至驾驶员根本没有逃生装置。

“蒲公英释放种子。”

探路母舰舱底打开，一个个小型探测装置像蒲公英种子那样飘出来，混进了四周。

“舰队长，这么大动作？”白麟悄悄问了一句，韩逸回给他一个“万事大吉”的笑脸。白麟木着脸直接转向赵文斌，结果赵文斌眨眨眼，一根手指放到唇边比了比，白麟彻底黑了脸。

又搞什么名堂呢？眼不见心不烦，不如继续查内务……

白麟本就不善长领兵，改组铁棘舰队后，干脆就彻底退出了一线战斗序列，完完全全转成了内勤文职人员，同时兼任了舰队的政委，这样一来，有时候韩逸对舰队的指示也就懒得跟白麟解释，导致白麟每天挨家挨户抄查……不对，是检查内务之后，还得费大量脑细胞猜舰队长大人又要搞什么花样。

幽兰的舰长现在不是一个人在胡闹了，因为现在他还是铁棘的舰队长，这不只是改个称呼的问题，他现在手底下一排优秀舰长听他号令，一想到这个，白麟就觉得自己应该向谢晓学习，两耳不闻舰长事，不然绝对抑郁而死。

“白麟，一会需要你配合一下。”韩逸忽然拉住白麟，“这样，这次的行动算是大动作，我们现在的动作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有很多眼睛盯着我们呢，文斌，你给他看一下聿峰的资料。”

“好的。”

白麟面前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份履历，上面显示的是这次科研小组的组长聿峰的资料，白麟看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聿峰，生物科技和新能源领域的佼佼者，他提出可以利用生物能来……额，这个学术问题先不说，重点是他在国际也很有名，三次提名诺贝尔，得不上奖的原因你懂。”韩逸伸手拍拍白麟，然后低声说，“其实他还有一个身份，安全局的特工。”

“特工？”白麟愣了一下，这个词和科学家结合在一起，感觉有点……

“没想到吧？特工组织里干什么的都有，你怎么搞内务搞的跟谢晓一样单纯了？聿峰明面上的身份是个自由科学家，挂名在一个生物技术公司，还是我国科学院荣誉院士，不过重点在于‘自由科学家’，这种家伙只追求科学，不苛求国界，你懂我的意思了？”

“……扎兰德？”就算搞了内务，白麟的领悟力依旧比谢晓高。

“是的，聿峰已经接到了扎兰德的橄榄枝，三个月后科威尔星系有一场国际生物技术交流会，出了这片星域，聿峰和他的小组就会以‘考察’的名义离开，我们的护航结束，不过聿峰会秘密前往这个交流会，我们的人，扮作他的保镖，扎兰德的人会在这场交流会后和他接洽。”韩逸低声解释，“你需要维持铁棘舰队全员无一缺席的表象，明白？”

“属下明白，可是我能不能问一句，缺席的会是谁？”白麟敏锐地问，韩逸盯着他看了一会，扬了扬眉，然后回答：

“战机驾驶员白月颜。”

“很好。”白麟面色不改。

“……和本人。”韩逸慢悠悠地继续说完。

沉默片刻后，整个幽兰中控室里再次响起白麟副官那熟悉亲切的咆哮声。

有老妈子之称的白麟可以算整个母舰乃至整个舰队里最让韩逸头疼的人，好在现在白麟算非战斗人员，逼急了可以直接喊警卫过来把他叉出去，韩逸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坐在控制台边，周围的军官全都一脸严肃，实际上憋笑憋得发颤。

“韩逸，你一定要本人亲自去？”芯片频道里赵文斌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必须我去，首先人不能多，但又必须有战斗力足以保证聿峰的安全，其次这个人必须有权限根据到手的情报决定下一步作战计划，所以你觉得还有谁合适？”

赵文斌的笑声有点无奈：“好吧，单凭战斗力这一条，你就已经胜出了。”

铁棘舰队六艘一级母舰，幽兰，火鹤红，风信子，蒲公英，黑、白玫瑰，这支舰队与曾经的北斗舰队不同，北斗舰队每一个航母平台往往独立执行任务，铁棘舰队却多半整体行动，各司其职，配合相当默契。

“舰队长，蜂鸟探测无异常。”

信息员将各处信息汇报，“舰队长！种子发现尾行者！”

“来了。”韩逸反而微微放松姿态，坐回到指挥席上，“各单位按原定计划行事。”

“韩逸，你的身体没有问题？”赵文斌悄悄在芯片频道问，韩逸顿了一下，摊了摊手，意思是你清楚。在赵文斌成为幽兰中控之后，原本储存于母舰内核系统的全部资料他都一清二楚，这时他才知道那次韩逸只身一人去营救他，为了激发自己全部的潜能，注射了药物“龙血”，尽管已经及时注射锁定剂，但龙血留下了后遗症，那种东西就像吸毒一样会上瘾，所幸韩逸堪比忍者神龟，他都能二十来年有老婆还自己撸，何况区区药瘾。

“已经半年多都没一点复发了，你不是都知道吗？”

“你的基因链不稳定，必须要时刻小心。”

听到这话，韩逸还是很开心地点点头，姿势非常听话，下一秒就转头对着联络员摆出酷炫狂霸拽的舰队长造型：“让飞行员白月颜三分钟内来见我。”

韩逸在成为幽兰舰长的时候跟赵文斌说过一句打油诗，有朝一日刀在手，新仇旧恨一起算。现在他手里有幽兰，有整个铁棘舰队，那些欠下了血债的人，终于该一个个找上门去清算了。

科威尔星系是著名的浪漫地，最早在这殖民的是法国人，所以很多人对于这里的氛围为什么这样也就不奇怪了，漕着一口蹩脚英语的印度富商喜欢把这个地方叫做“罗曼蒂克”的星星之都——

虽然这个地方的浪漫，只对金钱开放大门。

聿峰是个追求“科学无国界”的自由科学家，所以作为一名自由科学家，他的私生活也必须是奢靡而浪漫，富有艺术和人文主义情怀。

所以他带着他的保镖和专机驾驶员，住进了一家“凡尔登森林小镇”会馆，这是那些“欣赏他的才华”的金主们帮忙推荐的上等会馆，一进门，身上画着油彩图腾、皮肤黝黑的女郎就亲切地凑了上来，她们裙子下摆露出的小腿线条凌厉得像刀削过一样，聿峰眼皮子跳了跳，若无其事地搂过女郎的腰，心里却严重怀疑这个姑娘要是去负重越野，成绩一定比自己还好。

该死我只是个技术系特工！

要不是铁棘的舰队长就跟在身边，聿峰可不敢抱这种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常女人的妞，他更想要命！

一路进了房间，韩逸这会被专门的整形师临时换了装扮，看上去不再是原本那副东方清秀美青年的样子，不知怎么做的，弄得有点像混血，皮肤颜色也黑了，右眼的眼角有个小疤痕，还多了胡子，看起来很像这附近混生活的潦倒雇佣兵，实际上韩逸现在的假身份也的确是雇佣兵，白月颜现在看上去造型很妩媚，冷着脸看上去又很有禁欲气质，她是聿峰的助理兼驾驶员，聿峰只带了她一个人，至于韩逸，那是到了科威尔之后临时雇佣的。

赵文斌忽然在频道里提示：“房间有监控，为了真实，你们辛苦一下演演戏吧。”

聿峰眉毛跳了一下，然后一副挑剔技术宅男的表情，嫌弃地对那个女郎说：“你们这里怎么服务的？我是个中国人，你们给我住这种哥特式建筑？”

白月颜木着脸，韩逸低着头，只有赵文斌可以肆无忌惮地笑：“呵……那只是个罗马柱花纹，不是哥特式，很好，很入戏。”

就这个节奏！技术宅只记得清公式，记不清花纹，聿峰更加自信地挺着胸膛找茬：“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我要吃中国菜，上马饺子下马面听说过吧？我要吃汤面，快去！”

女郎走后，聿峰打开电视，调到一个摇滚音乐演唱会的频道，开了很大的声音，还命令白月颜和韩逸跟着一起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