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不觉得他很勇敢吗?”穆风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道,“真正能正视自己的人能有几个?都是懦夫!懦夫!”说着神情激动起来,握着酒杯用力敲击着桌子。他连忙阻止穆风过分的行为,坐到穆风一旁,夺过他手里的酒杯,穆风跟他抢,只是被酒精麻痹的身体不受控制,折腾了一会儿总算安静下来。他看了看周围转移的视线终于松了口气。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咖啡厅,”穆风钻进他怀里开始诉说,“当时的她正趴在桌子上哭。你知道,自从那次看到你哭以后我最看不得别人哭了,所以我就跑过去问她,‘小姐,你为了什么而哭呢?如果为了爱情,那么那个男人你可以抛弃了。一个让女人哭泣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给他一拳,然后跟他说老娘不要你了,不见。然后扭头就走,多酷!后面一堆男人在等着你呢。’她扑哧一下笑了,‘那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呢。’她一开口我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没有理会她,甚至离她很远,原来这个她不是她,而是他,三条腿的他。我没有动声色,接着瞎忽悠,‘如果因为生活,你知道,生活就是一团大便,为了一坨大便,我的天,你应该喷它一口口水,哪用得着眼泪这么奢侈的东西。’‘还有呢?’他问。我说,‘还有吗?还能有什么?’他终于开心地笑起来。他跟我说这是他第一次变装出来。虽然一直渴望这这一刻,可他一直在压抑,买了很多衣服堆积在家里,偷偷穿上化好妆独自对着空荡的镜子发呆。这一次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穿着女装出来,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直到他不小心开口说话,那一刻周围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凝滞,对面人的表情瞬间凝固,半晌骤然离开,就好像他是可怕的瘟疫。周围人犀利的眼光,不停地指指点点,他的情绪瞬间崩溃,躲在这家咖啡厅里哭。当然,那里的情景和外面一样,直到遇到我。我是第一个能面对这样的他的人。他对我说谢谢。峋,你知道吗?当时的我被他感动了。一个努力面对真正的自己的人因为不被他人认可而在那里失声痛哭。我不觉得他可怜,我只觉得他勇敢,至少他迈出了那一步,而且坚持了下来。所以我带他来到这里,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小天地,能容纳他这个小小的不同。所以说,不要觉得全世界都是一样的,总有能包容一切的地方。只要你坚持。峋,总有能接受我们的地方,不是吗?”
“是,是。”他轻轻抚摸穆风的发,低声安慰着。宝儿真的是很勇敢,能正视自己的心且坚持下来,没有屈服于世人的眼光,所以宝儿的心是自由的,即使艰难苦涩却也自在的生活着。
是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意他人的眼光的?不记得了。越是深入人群越是害怕被孤立,于是越是在意他人的目光,渐渐地迷失了自己。他低头看看在怀里撒娇的穆风,或者唯一没变的只有他吧。
曾经一度他很想变成一个女人,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变成女人那所有的一切就迎刃而解。可他知道那是妄想。他不止一次地问为什么男人不可以爱一个男人?他的爱那么纯粹,比起那些为了金钱权利而付出的廉价爱情他的爱情要高贵多了。为什么人们对于那样的关系只是轻蔑地一笑了之而对于他们这种关系却要一再地谴责,且誓不罢休?只因为他是一个男人。
人类说到底也只是一种动物,动物的本能就是繁殖,让后代得以延续下去,人类亦是如此。即使经历了这样长久的历史,从愚昧到智慧,从使用石器到汽车遍地,如此巨大的变化也无法改变这最基本的本能。于是排斥所有一切违背本能的事物与关系,一次又一次为自己套上更多的枷锁,形成如今繁华却堕落的社会。他的爱背离了人类的本能,于是被排斥被谴责,是不容于世的存在。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是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同为男人的男人。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勇气去做像宝儿一样的选择。他只是把一切默默藏在心里,不停地自怨自艾罢了。
穆风说的对,他是一个懦夫!他没有理由为自己争辩。可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倒退回去的可能。如今所有的人都是美满的不是吗?他能做的只是努力隐藏真正的自己,让这一切继续下去。
穆风紧抱住他趁着酒疯索吻,他推开穆风满是酒臭的脑袋,很费劲,已经疲劳了一天的身体感到阵阵疲惫。
“为什么你不能爱我?”穆风指着他愤怒地指责,痛哭失声,“我有哪里不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疯狂地穆风拖出酒吧,开车到穆风家里。费力从穆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把死沉的穆风扔到床上,自己也再没有力气趴在床上喘气。看着躺在床上喃喃自语的男人,他只感到无尽的苦涩。
他已经被自己逼得毫无退路,为什么这个可恶的男人还要步步紧逼?
第五章
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着寸缕,很明显,罪魁祸首的穆风则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真的很无力,他不禁扶额,一脚把穆风踹开,“你在干什么?找死吗?”
“你醒了。”穆风讪笑,“我只是在表达谢意。昨天的你那么辛苦照顾我,我决定用身体来偿还。”
“去死,你怎么不去死!”辛苦照顾一个醉汉一晚上就得到被偷袭的结果让他没法儿不恼怒。
“别这样嘛,我不介意的。”穆风说着又缠上来。刚刚醒来的他浑身无力,即使极力反抗也不是穆风的对手,挣扎许久也无法阻止穆风的疯狂。无力感又从心里升起。他决定不再挣扎,躺在床上装死。不明白今天的穆风怎么回事,以前只是反抗就会停止的行为,今天即使装死依旧没有放弃。
“我不行了。”
“什么?”穆风终于停止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他。
“我不行了,阳痿了!”他大声吼道,“你满意了吧!”
“不……”穆风突然感觉全身失去力气。醒来的时候看到他的□□没有反应并没有多想,原来已经出了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不久。”他无力地闭上眼睛。其实已经三个月了,那天陆晓薇跨坐在他身上,不管怎么努力他的身体还是没有反应,刚开始以为是太累了,工作比较忙,熬了几个通宵,可几天过后还是一样,即使面对杨益也没有改变,他知道,问题大了。陆晓薇劝他去医院看一下,全身检查一遍医生说一切正常,是心理因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医生这样说,适当的给自己放松一下,旅旅游什么的,心情好了就会恢复了。实在不行可以咨询心理医生。一瞬间他明白了,是自己不想再有这样的行为,于是他的身体忠实地反应了他的心理。这么多年,虽然性行为比较少,但还是有的,只是最近对杨益的渴望,对家人的愧疚还有那无尽的罪恶感已经累积到火山口,他的心理还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或者这只是刚刚开始。他想,这样也许还好。他没有想去看心理医生,也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只是顺其自然。他自我毁灭的欲望从来没有停息。只有他贤惠的妻子在四处奔走,不停地为他的隐疾忙碌。这日如果不是穆风发疯的行为,他可以一直隐瞒下去,毕竟没有男人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不行。
“去过医院了吗?”穆风趴在他身上小声问道。
“嗯。”
“哪里有问题?”
“身体没有问题。”
“那怎么会不行?”穆风瞬间坐起,逼视着他。
“是心理因素,心理因素!行了吧。”他也激动起来,他不想和穆风讨论这些,奈何穆风步步紧逼,“我心理变态,你满意了吧!”
“我去杀了他。”穆风站起身就往外冲。
他知道穆风在说谁,拼命抱住穆风不让他失控。“你想让我死是吗?你想让我死!你知道这和他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如果不是他你会这样吗?”
“即使有关系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发现穆风马上要挣开他的手,心急之下开始口不择言了。
“什么关系?”穆风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你说这和我没关系?”
“不是,”他低下头不敢看穆风的脸,“不是……”
“我们从高中开始相识,即使你和他断了联系的那几年我都在你身边,我自认为在你的心中并不比他轻多少,只是不能占据那个特殊的位置。到如今就换来一句没有关系!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不是,”这一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极力否认。
“难道我的爱真的这么廉价?”穆风痛苦地闭上双眼,“这么多年的我真是白活了!”
“你爱我?是真的爱吗?”他激动起来,他知道两人的感情不容置疑,可他从来不认为这是爱情。“你只是爱上了爱上杨益的我。你爱的不是我,是爱情本身!如果某天我不再爱杨益了,你还会爱我?你一直追逐的就不是我。”
穆风呆呆地看着他,瞬间失声,如果你爱的人连你对他的爱都不相信,那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对不起,穆风,我在胡言乱语,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穆风的沉默让他恐慌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可这不是他的初衷,他只是不想穆风跑出去把事情闹大。谁知居然闹到这种地步,双方都没能控制住自己。
“不!”穆风抱头哭泣,“不,峋,不该这样的。”悲哀。为他,为自己还有杨益。这样无止境的纠缠到底为了什么?何时才是尽头?
“怎么你这个旁观者比我这当事人表现还要夸张?”他抱着穆风的头轻声叹息,“我没事,可能过一阵子就好了。”
穆风只是哭,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不松手。他拖着穆风回到床上,冬日的室内即使有暖气也不能长久□□站立。他为两人盖上被子,抱着穆风轻声安慰。
“峋,我爱你。”穆风紧紧抱着他,“真的爱你。你要相信。或者一开始不是,可我是真的爱你。”
“对不起,穆风,对不起!”他抑制住眼眶的泪水却无法控制全身的颤抖,只能紧紧地抱住穆风汲取力量。
第六章
然后,他成了杨益的小跟班。杨益因为长得高壮也算是这一带的小霸王。周围经常跟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到处疯跑。但和杨益最常在一起的是他。杨益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因为他不爱说话,听话,从不表示异议。很能满足杨益英雄的虚荣心。
而他,喜欢杨益,因为杨益和别人看他的目光不一样。他没有父亲,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是的,他的母亲未婚先孕,且坚持生下了他。为此他母亲的父母不谅解,断绝了与他们的往来。于是他母亲带着身孕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城市定居下来。对于当时的社会来说,这样的事是不可饶恕的,时间长了周围的闲言碎语总是难免的,连带着周围的孩子看着他也是一脸轻蔑。
一个单亲家庭的艰辛可想而知,更何况这样敏感的他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她辛苦工作,疲惫,恐慌,绝望的时候面对的只是周围清冷的墙壁与一脸无辜表情的他,她的神经绷得越发紧凑。不是没有后悔过,如果没有生下他,如果当时的自己没有碰到那个男人,太多的如果,或者现在的她已经结婚,为着柴米油盐和丈夫拌嘴,偶尔赌气回娘家寻找安慰。虽然没有深刻的爱情,却简单平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独自面对着冰冷的空气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有时候她会忍不住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甚至会控制不住地伸手打他。可每次发泄过后都会后悔。是她选择生下他,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忍受世人或怜悯或轻蔑或无谓的眼光。她的痛苦与艰辛,她的希望与失望,她的迷茫与坚持,所有的一切他都不了解,却只能被动地承受。她不该这样对他,他没有父亲,只有她,也只能有她。她该对他好些,毕竟她也只有他而已。于是她会做一桌好些的饭菜给他,来弥补自己失控犯下的错误。但她还是会有控制不住地时候,于是这样的情景一再循环。
当时的他不了解单亲母亲的艰辛,现在他的理解要深刻多了。可对幼小的他来说,冰冷怨恨的眼神,不时的殴打还有周围异样的目光都一再让他感到痛苦。是的,痛苦,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了,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领会的要深刻得多。即使母亲偶尔的微笑与讨好却依旧无法让他感到温暖。因为每当他看到母亲悔过的样子他以为不会再有那样可怕的情景发生,可没过多长时间又会重蹈覆辙,于是他放弃了希望,学会了沉默。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看不到世界的色彩。看着街道上打闹嬉戏的孩子,他感觉整个世界抛弃了他,不被期望,不被需要,如同透明的气泡,无根漂泊。每当母亲出去工作,他独自在家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着街道上嬉笑的孩子发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有什么可以让他们露出那样的笑容,那样的声音?那就是快乐吗?他不懂,只是黑白的场景下他们大笑时露出的白色牙齿太过刺眼,让他感觉一阵刺痛。
第七章
家里没有钱送他到幼儿园,所以到小学为止他一直被锁在家里。母亲因为强盛的好强心从不与周围的人交往,即使交往也是很淡,于是他没有玩伴。到了上学的年纪,为了有能托付的地方,母亲让他提早一年上学。没有过交际,没有学过知识,没有讨好人的笑容,还有他那不可说的身世,他很快被孤立。
只有杨益,对待他的方式如同对待他人。他从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自己。在杨益眼中,他就是他,是个独立的个体,和他母亲没有任何关系。在杨益的身边,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好像这生,才有了意义。
杨益是从小被父母溺爱长大的孩子,所以性格活泼好动,没心没肺地到处乱跑。他一直默默跟在杨益背后,像影子更多过像玩伴。他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世界太小,只有一间不到三十平的小房间,没有电视,没有童话,没有玩具,这些奢侈品对于他们拮据的经济来说根本负担不起。随着杨益的脚步,他一步步走进杨益的世界。
杨益带他和别的玩伴一起玩耍,那些游戏的规则他不懂,杨益耐心给他讲解,即使他的动作反应总是很迟钝也没有不耐烦,虽然会不住地抱怨他太笨,却不许别人嫌他麻烦。
杨益把他领回家带他看动画片,虽然以前知道有这些东西,但从未引起他的兴趣,再说家里也没有电视。慢慢地,他受到吸引,那些惊险的各个画面总是让人的心提起很高,杨益在一旁嗷嗷叫着。
杨益的世界对他来说太美好。没有痛苦,没有殴打,没有小心翼翼,他只是凭着自己的喜好无理地任性,尽情地咆哮,可能最大的烦恼就是他母亲的唠叨和父亲的严厉了吧。他羡慕他向往,却没有嫉妒。相比那无聊的情绪,他更喜欢呆在他身边,即使不是自己的世界,至少他知道还有着这样美好的完美人生,不像他的世界狭小扭曲。
他越来越不想回到那个家,杨益的世界明亮温暖,而他的世界却是一片灰暗,浓厚的墨色地带,沉重压抑,与外面的世界完全分隔开来。只有在光明的世界存在过才会明白它的珍贵与美好,每次跨过那条分割线他就感觉周围的光亮一下子暗了下来,那种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就连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陷在这样的泥沼无法挣脱。他的身体这样羸弱,那样无力,无法挣开那密布四周的网,他渴望拥有无尽的力量,像奥特曼一样,把那一直逼迫自己嘲笑自己轻蔑自己的怪兽打倒,他想要自己能够主宰的世界,在无尽的天空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