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那个姑娘跟风海一早就认识,很多年了,今年刚入书院,也在武院。”赫彦眨了眨眼,又笑:“你道风海前段时日散播那套你教给他的说辞,事情会进展那么顺利,是因为谁?”
“你是说,那个姑娘?”
我瞪眼。
风海重新在我身边坐下,歪着头笑,表示默认。
怪不得风海那家伙那么相信“书院请愿事件”不会查到我们头上……小样儿,藏得挺深啊……
我把馒头手拄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
“为什么风海肯把这事儿告诉你,却要瞒着我?”
我怒了。
关键是,这事儿估计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我刚刚才发觉呢?
赫彦重新抱了小幽安鸟在怀,倚在桌边朝我懒洋洋地笑,十足得意。
“啪嗒——”
木桶落地的声音,风海冲进屋里,慌慌张张地把浴桶往地上一扔,就又往外跑,那样子倒似有什么妖魔鬼怪在后面追他似的,撵魂儿般跑得飞快,还不等我叫住这个家伙,风海已经把沐浴用的东西悉数堆好扔在屋里,然后也不理我在后面的大叫声,“哧溜”跑了个没影儿。
我于是深深地忧伤了。
要知道我这几天虽然被赫彦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是这位大少爷出身高贵,根本不可能伺候我洗澡之类的,所以不论是伤重时的擦胳膊擦腿,还是后来可以入浴时的搓背,都是风海在旁边帮忙。现在倒好,帮忙的人走了,这不是逼我用馒头手洗澡么?
不过,想想我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就算洗个澡,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正在琢磨着,就听赫彦冷不丁在旁边轻声道:“今天我帮你沐浴吧。”
“呃。”
我实实在在地被口水呛到了。
还不待我对自己的听觉功能表示出怀疑,那边赫彦已放开不情不愿的幽安鸟,手指轻轻一点,便有兑好的热水在一片蓝光中自动升起,而后徐徐注入浴桶之中。
赫彦将杂乱的皂角和浴巾等物整理好,又径直从柜子中取了干净的衣衫放在一边,一切准备工作做好,这才将视线投向还呆在床上的我。
我被那道目光看得一阵不自在,不过谁帮忙都一样,虽然有点讶异于赫彦居然肯纡尊降贵地伺候我这个没钱没地位的穷小子,但既然他肯为兄弟做到这一步,我自然也高兴,于是心安理得地放松了身体,任赫彦把我脱光,然后步入浴桶中。
安坐于一片袅袅热气间,周身浸在舒适的热水中,我舒服得眯着眼哼哼,熏熏然欲睡,加上赫彦手上的力道比起风海那混小子适中不知多少倍,我扎煞着两只熊掌恨不得扎到水里面去。
一时间屋内寂然无声,唯有偶尔水花掠起的轻响,在静寂的有限空间内,似激起点点波纹,安静而平稳地弥散开去。
昏昏然中,感觉到赫彦细白干净的手在我的肩背处不住地轻轻摩挲,我有些发痒,微微闪躲了一下,心里还在想着,刚刚不是早擦过背了么,怎么还没擦干净么?
下一瞬,那白净的手指已经滑过肩头,探前掠过锁骨,在我的心口间,蓦然停住。
我诧异抬头,脑子里的瞌睡虫也被瞬间扔出大半,却见赫彦低垂的黑眸中泛起如同漩涡般深不见底的波动,牢牢罩住我的视线,呼吸间一片压抑深重,长发有些散乱地遮住半张脸,看不清楚面上的表情。
空气中有些奇怪的东西在流动,赫彦蓦地后退一步。
然后他看了我一眼,疾步转身走了出去。
我皱着眉头,搞不清楚他闹这一出是为哪样。
两分钟后,脚步声又起,门一开,居然是风海。
“赫彦说他突然有点不太舒服,换我来帮你……”
风海搔着脑壳儿眼神儿乱瞄却坚决不肯看我,显然被我刚才闹了那一场还没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得很。
我正泡在水里发愁,一见风海过来哪儿能轻易放他走,急忙点头:“嗯,行啊,谢啦兄弟。”
风海嘿嘿一笑,也不多说话,过来捡起澡巾就上场,我还有些不放心:“赫彦说他不舒服,是怎么回事?”
“哦,他说刚才那一阵儿突然头晕目眩的,睡一觉就能好,刚已经回屋了。”风海一边勤劳地工作,一边嘴里解释着。
我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刚还琢磨着洗完澡后去看看赫彦呢,既然他要休息,那就别打扰他了。
于是继续搓澡大业。
一波三折地洗完澡,风海拾掇了东西走人,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神儿,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拖在枕边上,实在是舒服得很。
天渐渐晚了,我没点灯,虫儿蹲在墙角外唱着细细的歌儿,屋里是深深浅浅的夜色,缓缓流动着。
一室静谧。
神智慢慢迷失,眼皮越发沉重,将睡未睡间,又是似醒非醒。
脑中浅浅浮荡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我在梦中犹然记挂,又是这么久了,你果然不会再来了么?
下一刻却似有所感,有目光如同实质般蓦然撞上心头,我抖了一记,猛地睁开了眼。
夜色浓重,不知何时,这小小斗室已是墨色溶溶,只能依稀辨别出室内家什器物,但那站在床前之人,周身散发出薄薄的金色光辉,颀长挺拔,默然而立,如同神祇。
“极宵……”
第31章:蛊惑之旅
有些干涩的唇舌,我艰难张口,看着他。
似乎每一次相遇,都如堕梦境,似真似幻。
那人并不应声,只一双如同最深沉的夜色那般漆黑湛然的眼睛默默凝视着我,以一种疏离而又亲近的距离。
我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是醒着的,然后,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极宵看着我,然后慢慢伸出手,捉住了我的右臂。
我没动,眨也不眨地看他。
袖子被挽上去,露出那难看而怪异的疤痕。
他的目光在那些痕迹上掠过,我突然觉得窘迫,想要收回手,却被牢牢握住:“别动。”
我没吱声,但也没再抗拒。
右手一翻,一道模糊金光闪过,一个银色琉璃小瓶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手心,极宵在我身边坐下:“把它喝了。”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包扎得厚实的手,本能地想把那琉璃瓶拿到手里,可下一刻却手腕一松,改被握住后颈,我茫然地下意识仰头,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流动着斑斓微芒的琉璃瓶口已然凑到嘴边,随着极宵的动作,缓缓注入我的口腔。
甘味中略带着酸涩的液体,并不难喝,直到进到肚里,我才回神过来,眨眨眼:“你给我喝了什么?”
极宵看着我,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拇指在我嘴角略略碰了一下:“看看你的胳膊。”
我一惊,急忙拨开袖子去看,却见自己的身体在这片刻间居然泛起乳白色的微芒,而在那点点白光中,胳膊上的诡异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直至消失不见。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拨开襟口看了看胸前的痕迹,居然也不见了!
而这一刻,却有微凉的触感搭在我裸露出的肩膀上,而后滑到锁骨处,轻碰片刻,向下慢慢滑动,直到心口的位置,停住。
“不要再让别人碰到你的身体。”
出尘而薄凉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抬起头,打量极宵沉静的面容,微微皱眉:“你在生气?但我手指受伤没法碰水,要沐浴的话,只能借由别人帮忙才行。”
我一直非常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跟得上极宵的思维。
他的话,有时明明十分令人难以理解,但我偏偏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一点我自己也觉得怪异。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我追问。
从以前开始,我就隐约有种感觉,似乎极宵一直都在不知名的地方默默关注着我,要不然前段时日遭汲厄构陷差点跟他同归于尽,极宵也不会那么碰巧地出现在那里。
目光落到我包扎严实的手上,极宵没有回答,只捉住我的手腕,然后慢慢解开。
布条落下,一双完好无损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还在夜色中散发着浅浅的乳白色微芒。
“好……好了?”
我惊讶地上下翻看自己的手,动了动指节,居然跟没受伤之前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所以,以后不要让别人碰到你的身体。”
极宵的眼神有瞬间的波动,只不过我忙着检查自己的手,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肩膀一紧,整个人突然被摁回床上,我一惊,极宵已以一种极强的气势俯压住我,双眸紧紧锁住我的视线,距离极近,鼻息拂到我脸上,呼吸间那股子热意激得我抖了一下。
心跳顿时快如擂鼓。
彩蝶扑花般的轻触落到我的唇上,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心底里却突然涌出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躁动,翻涌着激荡而出,我弹压不住,瞬间被没顶,身体已快于理智做出回应,双手猛然攀住极宵的颈项,近乎凶狠地回吻过去。
极宵动作一滞,随即以一种几乎要把我撕碎般的力量狠狠地按在床上,重重碾压着我的双唇,狠狠吸吮着我的舌页,激烈的唇齿交接慢慢变了味道,竟似是在撕咬争斗一般,温情渐渐破灭,代之以掠夺与侵犯,毁灭与报复,完全发自内心最赤裸裸的情感,而我们,毫无抵抗。
终于分开,我方才感觉嘴唇一阵刺痛,估计是刚才被极宵咬破了。
这种行为发生在他身上,总觉得有些违和,却并不十分突兀。
极宵深长地呼吸,双眸如同古潭一般深深凝视着我。
突然觉得心中翻涌而出的郁愤都在那一吻中骤然消散,奇怪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觉好笑,我忍不住笑出声。
极宵没有笑,只是轻叹一记,把我从床上挖起来,抱在怀里。
一阵心安,我安然地在他怀里闭上眼,慢慢调稳呼吸。
“我和赫彦这次这么容易脱身,没有被荔婉仙君找麻烦,是有你参与当中的结果吧?”
虽然是问句,我却说得十分肯定。
想来想去,若说两大仙君两大战将之间博弈唯一的势力变数,就该是多了一个极宵吧。
若说他没有插手,我是绝不相信的。
极宵没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我的发顶。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已经知道答案。
“能顺利脱身当然最好了。不过这次我和赫彦都没法去参加书院大比武,实在是可惜了……”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赫彦被禁足三个月,自然是没法再参加大比武,而我虽然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法力却因生命力透支过度还没恢复完全,现在估计只有未受伤之前的二分之一。还有一个星期就是书院大比武了,到时候就算我上场也不一定能拿到魁首,夺不了优胜奖品,没法给黑夫子交代,也没什么参加的价值了。
“不要在意这些。”
放在我发顶的手顿了一下,极宵低低的嗓音传来:“不参加……也好……”
“嗯?”我有些纳闷儿地抬头,只看到极宵形状完美的下巴和嘴唇。
看他丝毫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有些懊恼:“极宵,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什么?”极宵垂下眼眸看过来。
我恼道:“你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我乱猜么?!”
“这样……不好么?”
被他深邃的眼眸盯住,我好像魂魄被吸住一般,突然动也不能动。
心绪间一阵杂乱无章。
从刚开始见到极宵开始,我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极宵给我的感觉一直十分特别,平常生活中,我虽会不时地想起他,但却只是单纯地想起这个人,仅此而已。
但一旦见了面,整个人就如同被一个隐形存在的“我”操纵了一般,或者说是两个我的思绪情感交杂在一起,变得不受控制且举止奇异,且这种情况随着两人见面次数的增加而愈演愈烈,每每令我独自一人想起之时倍觉不可思议。
就比如跟极宵见面之时会有的亲密之举,我虽时常感觉窘迫,却于两人相处间自然无比。可在我的实际观念中,男女结合方才是世间正常之举。
再比如我对极宵知之甚少,可以说除了名字之外几乎一无所知,可我潜意识中却对他充满了信赖感,一种发乎内心的最真实自然的强大情感。
这种矛盾感令我很伤脑筋。
“算了,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嘟囔,小爷我还不稀罕呢。
再说,我还真就不相信了,难道你不说我就真的一辈子都得当个糊涂蛋么?
极宵闻言笑了一下,胸膛震动,一种奇特的共鸣感。
我撇过头。
下巴却被托住,转过来,抬高,极宵凝视的目光让我不自在地想扭开头,却没有成功。
拇指轻轻摩挲着我还带着血珠的嘴唇,有令人心动的气息渐渐逼近,最终,在我手脚动弹不得的瞬间,轻轻印在我下意识闭起来的眼角。
那极致温柔的触感蛊惑了我,半晌未动。
我偷偷睁开眼,余光扫过那人完美的侧脸,双眼犹然紧闭,抱着我维持着那个刚才的动作,不知为何蓦然心动得无法抑制,大着胆子哆哆嗦嗦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极宵睁开眼,仔细看着我。
我僵硬地转过头,咳嗽了一声。
“那啥,这几天总是闷在屋里,也没什么事情好干,我都快闷得发霉了,要不是这几天天气好,给我浇点水都可以在这床上落地生根发芽长叶开花结果了,唉,所以说,伤患人士是万万要不得滴……”
一边说我一边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往谏啊往谏,你到底在乱扯些什么啊欠抽吧你啊见鬼?!
低低的笑声如我所料地如期传来,我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被窝里去再打个包邮寄到天涯海角去再不出来见人。
“这几天很闷么?”
带着明显压抑笑意的语声。
“嗯。”
我闷闷的。不这么顺驴下坡我还能说啥?
“这样么……”极宵沉吟片刻,站起身来,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我登时红了脸,气恼挣扎,魂淡啊,这是什么姿势!
“别动。”极宵一把按住我,声音虽柔和,却是惯有的威严:“你现在法力太过低微,不这样一会儿你会受伤。”
“啊?”
我不动弹了,瞪眼看他:“你要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
第32章:穹顶瀚海
极宵的语声极淡,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却是眼前金光一闪,将我整个裹了起来。
奇怪,我明明在极宵怀里,却如同身处温泉之中,周身流动着汩汩的惬意气息,舒服得令人忍不住喟叹。
“闭上眼。”
耳边传来淡淡几个字,我瞄了极宵一眼,仍然把眼睛睁得老大。
他似乎笑了一下,见我这样,却并没有说什么。
下一秒,周围的空间瞬间狰狞着扭曲,万物被飞速切割成崩溃的形状,有什么在眼前被压缩成奇形怪状的颜色,还有骇人的凌厉而诡异的声响直冲冲刺入脑海中,遥遥叩击着我的脑壳儿。
似乎只是眨眼时刻,我已汗湿重衣。
虽然骇人,到底有极宵身上那层金光的保护,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眼前的小小卧室早已消失不见,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奇异光景。
那是天地间最为浩渺广阔的空间,人类置身其中,犹如沧海一粟。
纯粹而剔透的晶蓝色如同在水中被晕化开,在遥远的天顶中描画成广袤悠远的颜色,薄而均匀,覆盖过整个穹顶。
我抬头望天,只觉得自己要溺毙在那片飘渺温柔的水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