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连声说着没事,一旁的将军却气闷道:“还有什么事比他行冠礼还重要啊?”
福伯笑着拍了拍将军的肩,笑道:“好啊,你小子长大了,气粗了,还给你兄长打抱不平了是吧?不过这件事可关乎于你,要认真说来,还是你给耽误了我来观平安的成人礼。”
“这关我什么事。”将军感觉自己被冤枉了,气鼓鼓的问着福伯。
书生笑着扯了他一下,将军才收回那张一脸怨气的脸。
福伯瞥了将军一眼,这才认真道:“还不是你前些日子在武举会上帮咱们城的黑二子出气给闹的,你一下子对完了武经七书的谋略不说,全场项目你还破纪录的过了个遍,这可把京城来的那帮纨绔给气着了,一回去就给上报到了兵部,要他在兵部的爹来扬州城给你治个扰乱武举秩序的罪。”
书生一听脸色大变,立马拉住福伯急声道:“福伯,他们那帮人怎么能这么无礼?天佑没事吧?这般不符常理的事情怎么可以给天佑治罪?岂有此理!”
将军虽是不在意那帮京城的纨绔,也不爽书生一直瞒着他接管书院的事情,但转眼看到书生这么紧张他,心里不禁还是甜滋滋的冒出了火花。
“嘁,我还怕他不成?当这天理王法是死的啊?”将军环胸,满不在意的说了一句。书生焦急的看了他一眼,握紧了牵着将军的手,将军忍不住扯开嘴角一笑,感觉现在就算是有兵部的人来捉拿他,他也可以一口气把他们的老窝给挑了个干净。
在此,我们不得不感叹,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天佑说的对,这魏国还是有天理王法的。”福伯笑着安慰了书生几句,才忍不住喜悦道:“这不,天佑因祸得福。兵部尚书的听到那纨绔这么一说,立马对天佑来了兴趣,于是特意派人来扬州城考察了事情的起末。”
说到这里,福伯不禁递给两人一个安心的微笑,才接着拍着将军的肩乐道:
“也幸亏你小子走运。如今魏国兵部急需用人,兵部尚书又怜惜你是个人才,于是他大笔一挥的给你封了个‘武举异等’的美名,直接破格让你过了武举。等再过几个月各地的武举名单确认完毕,你便可以上京参加殿试了。”
书生被这一个消息震住了,他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得傻傻的重复了几句福伯的话,又突然之间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急道:“天佑他还没有成年,不能参加武举。”
“所以说这是上头特批的啊。”福伯高兴的笑了几声,跟将军交代了一些殿试事宜后才笑着往后厅走去,边走边朗声道:“青竹老头子,你快出来,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
书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只觉得全身发冷,冻得他难以支撑自己。明明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两人的分离,只是他没料到分别竟可以来的如此之快,一下子猛然越过了两年的延期,直接明晃晃的炸开在他眼前。
将军紧紧拥住发抖的书生,疼惜的低头轻吻着书生的额头,连声安慰着他。书生却仿佛听不见了一般,低声恳求着将军不要走,转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这才死死的咬住牙,什么也说不出口。
原来,最舍不得你离开的那个人,是我。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答案,可是被证实的时候,还是感觉心里像被持续的被烈火炙烤着,猛烈的灼烧着自己的皮肤,让人痛不欲生,难以成言。
书生埋在将军的怀里,双手死死的抓紧他的前襟,便连自己的礼冠什么时候跌落在地也不知道。
书生想,这是他二十年生辰以来,成年之日,收到了一份最让人绝望的礼物。
书生闭上眼,死死的抱住将军,再也不说话。
20.自私
天阶夜色凉如水。
书生身着一袭白衣,静静的站在书院花丛中。漫天的星辰在夜空中熠熠的发散着光芒,明星荧荧,却照不亮书生那一处的无边黑暗。
书生孤独的身影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力量,让人觉得仿佛他很久以前便是如此,仿佛以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也曾那番深沉而又绝望的站在那里,在无边月色中寻找着光芒,却早将灵魂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忘川河畔的黄泉水,洗净人世间三千繁华的彼岸花河畔,那些在戏文里出现的地狱之道,却好像在书生身上已经走过了一遭。
“安然?”一声轻唤拉回了书生的心思,他微微侧身,发现来人是忙活了一整天的游才子,他知游才子为了他的冠礼筹备忙前忙后了许久,当下虽是心有郁结,却也是扯开了嘴角静静的笑。
“笑的本质是欢心。”游才子走上前来,伸手抚平了书生的嘴角,“不要勉强自己,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多谢。”书生垂眸,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游才子的手还停在半空来不及收回,他尴尬的愣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自己胡乱的心思,才轻笑道:“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成年了,想当年我还以为你岁数比我小,那时还想着与你义结金兰成为你兄长也好,结果闹了个不小的笑话。”
似是回想起当时游才子和将军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书生忍不住笑了出来,满满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底,让他的眼睛里跳动着耀眼的光芒。
游才子不自然的把头别了过去。
“是啊,你与天佑一番大,都比我小两岁。”书生转头看着游才子,“可偏偏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却一个个的都认为自己年龄比我大,还争着要做我的兄长。要不是夫子及时出来劝阻,你们俩怕是要打起来。”
“我倒宁愿楚天佑他比你大。”游才子无奈的叹了口气,颇为尴尬道:“你不知道当时我和楚天佑的心情,我们两个为了这种事而争斗,现在想起来,真是一场笑话。”游才子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苦笑道:“这也就罢了,没想到魏征那家伙还一脸惊奇的跳出来嚷嚷着比我大一岁,为了这个,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抬不起头来。”
“这有什么抬不起头的。”书生复而又望向漫漫星空,轻笑道:“小征不过比你大了一岁罢了,如今魏国也不如以前那般遵照古礼形式,扬州城的风气也颇为开放,你自然用不着以小征为长。”
“你不明白这种感觉……”游才子一脸痛苦的捂住脸,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无法明说的绝望之中,“你不懂这种难以启齿的愤怒!”
“你啊……”书生无奈的轻叹,嘴角的弧度却是自然的往上挑。也许沉闷迷茫的时候,身边有个人总是好的,即使他不能带你找出那片迷雾,可他却能用自身的存在时刻告诉你,我在。
“游才子!你又在这里偷懒!”行踪已被冠以神出鬼没之名的小胖不知又从何处跳了出来,游才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怒气冲天的小胖提着衣领拎走,可怜游才子还高出了小胖半个脑袋,于是弓着身子的他只能在还不明白状况的情况下颇为难看的挣扎。
“你松开!”游才子好容易直起身子,立马往后退了几大步,才一脸悻然道:“你又发什么疯!”
“你才发疯!”小胖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满道:“说好咱俩一起帮安然收拾后场的,你倒好,我只一个转身的功夫你就不见了人影,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后厅应付得有多辛苦么!”
游才子还想反驳,转眼看到小胖一脸委屈的表情,再想起小胖平常少根筋的为人处事,也自然明白他不在后厅的时候,小胖一个人应付喝醉的同窗该是有多辛苦。他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心疼起来,也顾不得方才小胖对他的无礼,只得赔着笑脸好声好气的哄着他。小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掩饰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踢踢踏踏的跑开了。
游才子侧身对书生告了个罪,便追着小胖离开了。
也许有时候静若处子的安然的确令人感觉赏心悦目,但动如脱兔的活力却更能让人感到满心的欢喜。
或许有一天,游才子也能在他心中明白这个道理。
“出来吧。”等到游才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书生才对着一旁的树丛无奈的轻唤。
书生后方的树丛抖动了几下,然后才是哗然一声轻响,将军带着满身的树叶有些狼狈的从一路残花败柳中走了出来。
“你这样子还怎么去当将军。”书生小心的拍掉将军身上的落叶,无奈道:“我还真怀疑就凭你这三脚猫的隐藏,到底当初是怎么在武举会场大放光彩的。”
将军眼神一暗,不管不顾的便是一把握住书生的手。书生抬眼看他,满眼的星辰也比不过眼前人的模样。
将军沉声道:“我要走了。”
书生又是一愣,眼里忍不住的泛上一丝疯狂,却在理智回笼前迅速将它镇压在心海深处。将军不忍心见到书生此般模样,于是只能紧紧抱住书生。他想用拥抱来告诉书生,他也很不舍,他也很难过。
他也,不知所措。
“你有不负青天的凌云之志,你想魏国再无纷乱,你不想见百姓流离失所,你想成就一番大业,你认为男子汉便就该是顶天立地,做一个不会倒塌的脊梁。”
书生轻轻的诉说着,将军身体猛然一震,不禁拉开身子细细的观察着书生的神情。
“我是乡试的解元,会试的会元,是扬州城里最有希望再创三元及第的文曲星。于是你便认为我这样的人也应有鸿鹄之志,也不甘扬州城的禁锢,终有一日寻得机会便会高飞上枝化为凤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书生安静的笑,眼神里的坚决让将军忍不住的被吸引过去。
“可是天佑,我还是南城书院里老夫子的学生,我还是爹的儿子。”书生认真的一字一句道:“我有很多舍不得东西,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番有不负青天的志向,我只是个平凡人。”
书生说:“我只不过,想有一个家。”
我只不过,想有一个家。家里有亲人,有挚友,还有……我求而不得的你。
将军张了张嘴,反复了好几次,才哑声问道:“你在怪我?”
将军眼底里的灰暗沉如夜色,那一丝难堪和无边的心酸与痛满满的充斥着他的眼眶,书生不忍,抬手轻抚将军的眼角。他细细的描摹了许久,仿佛要将将军的那双眼深深刻入心中。
“别这样看我……”书生忍不住轻声低喃道:“天佑,你别这样看我……”
将军狠狠的将书生拥入怀中,放肆的力道让一贯善于忍耐的书生都禁不住的低声呼痛。
“你怎么可以怪我?你怎么可以?”将军有些嘶哑的低吼,“最了解我的人不该是你吗?为什么别人都理解了,偏偏是你……偏偏是你,最让我难过?”
书生被震撼得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有些迷茫,他在想,是不是他太自私了?从一开始他就把将军视为自己的求而不得,明明知道要放弃,明明知晓将军的为难,可他还是固执的用自己在将军心中的分量一次次的逼迫他,逼迫他去选择,逼迫他去面对,逼迫他……去做二选一的放弃。
他明明知道将军对于志向是那番渴望,也明白将军对于他是那样执着;他明明知道这个选择的答案,可他还是忍不住把这个现实拿出来,一遍遍的折磨自己,也在一次次的凌虐强大的将军。
他本来不是如此的,他原本只是想让将军快乐,原本……
书生猛然愣住了,他在惊慌的思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初衷渐渐偏离了往日方向,发生了变质。
到底从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将军的爱,竟然成为了阻碍将军前行的力量?
21.分别(上)
“天佑。”书生有些疼痛的抬眼,一向平静安然的他突然之间有些慌乱。他直视着将军的眼睛,有些紧迫的问:“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什么?”将军不解的反问道。
“我是说……”书生的嗓子带了一丝微哑的绝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的感情变成了阻碍你的力量?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副不堪的模样?”
“没有。”将军斩钉截铁的答道,他细细的描摹书生的眉眼,眼神里是隐藏不住的温柔,“你没有变过,你从来都是那个我深爱的你。”
“可是我左右了你决定,我让你感到为难。”书生眼神中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原本我不是这样的,我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我也想见证你的光荣。”
将军忽然笑了,他突然觉得先前两人的折磨就像一场闹剧。他们都没变,亦或者是他们都变了,变得更在乎对方,所以无论选择什么,都难以得到一个最好的答案。
书生在乎将军,希望他能不负鸿鹄之志,然而心底却是渴望着有一个平凡而又安稳的家。
将军在乎书生,希望能如他所愿安稳一生,然而却是按捺不下心中的雄心壮志。
死局。
“我也想给你一个安稳的家。”将军浅浅的笑,勾起的弧度甚至带上了书生一贯的安静。书生在那一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在那一刻,他已经接受了将军的离开。
没有谁离不开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景,不可能为了某个人长留一生一世。
这个道理,原本就如此浅显易懂。
书生也笑开了去,只要心中有了彼此,管他天涯海角生死相隔,他们终究是在一起的,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你在,心在,我在,美好常在。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书生撩起了将军的额发,转而又低眸细细整理将军的衣襟。将军专注的看着他,走神了一会儿,才轻道:“福伯不是说了吗,等全国各地武举分点都结束了,我便即刻启程。”
“那我便不送你了。”书生抬头望着将军,眼中的坚定是那番耀眼,“几天之后我便要正式接管南城书院,那时候有我忙的,估摸是没有时间来送你了。”
“这一点也不像你。”将军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微微发酸,“你不该是这样的。”
“难道我应该哭着喊着求你留下?”书生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你该是舍不得我的。”将军唇角带了一丝坏笑,“你还为了我哭过。”
书生有些恼怒的推开将军,将军装作踉跄的退了几步。书生忙回身去抓住将军,转眼看到将军嘴角的女干笑,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不禁气的转身离去。将军哪里肯放书生走,几个大步飞过便拦腰抱着他跃上了半空,书生惊呼一声,惧高的闭上了眼,一双手紧紧的抓住将军的衣袖,关节用力得都泛上了不自然的白色。
将军大笑几声,揽着书生便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里。
我们终会明白,我们都是那样倔强而又执着的人,从来不肯为了谁让步,却在爱上了彼此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摇了自己的坚定。
我们都是男人,两个男人的爱情没必要像江南女子和赶考书生那样隽永绵长而又含情脉脉,我们是不败的脊梁,是能顶天立地扛起重任的人。
无论是你,还是我。
老夫子从后院的阴影中缓缓踱步出来,轻笑了一声,又转而摇了摇头,带着微笑与舒心转而往书院走去。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傲天,我们两个果然是老了,怎么也不如他们年轻人那番强大而又执着。
夜风拂过后院的枝桠,带起一阵清脆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