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啊,你该是知道自己的路的。”老夫子捋了捋胡子,这才悠悠的道出了他今日的主题,“南城书院不能一日无人主持,而你也明白,佑儿他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是要飞黄腾达的。而那时候,书院不能无人看管。”
书生愣了一下,他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可他不愿意去懂,也不想去理解。所以他只是咬着唇,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老夫子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书生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安静的站在那里,骨子里透出的感觉却是那番倔强,仿佛谁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定。
老夫子摇了摇头,笑也不是,叹也不是。
“你把抽屉里的东西交给佑儿吧。”老夫子收起书生递给他的一叠纸,状似无意道:“你也不用再抄写金刚经了,你以为夫子我誊写七遍金刚经只花了一日的功夫吗?”
书生转头望向攀上了木槿花雕的红木桌椅,那里面的礼物让他一向安静的眸子也忍不住燃起了一丝丝好看的火焰。
老夫子又道:“我给佑儿请了武师,从今而后,佑儿每日下午必定要离开书院去磨炼他自己。”
书生有些惊愕的抬头,眸光里的火焰像突然失去了温度,冷得老夫子有些不忍心去看。于是老夫子只能偏头,对他挥了挥手示意退下。书生有些无措的想上前一步说些什么,愣了愣,终究还是咬着嘴唇,轻轻道一句:“谨遵夫子教诲,弟子告退。”
老夫子悠悠叹了一口气,尾音处遮掩不住的颤音缓缓飞上横梁,让人心里忍不住一酸。
书生一出老夫子的书房就被一旁等候多时的将军逮了个正着,还不待将军质问,书生便已将手中的东西郑重的放在了将军的手上。
书生笑着说:“看看吧,爹给你的。”
将军这才把忍了一上午的怒气放在一边,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迫不及待,小心的打开了那个泛起柔滑光芒的精致木盒。
木盒里静静躺着七本手抄版的金刚经。
将军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将军望向书生,他轻道:“你今日上午也是在给我抄写这个,对不对?”
明明是反问的语气,却说得那番肯定。
书生被识破了秘密,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将军一把将他抱住,却是什么也说不出。书生安静的仍由他搂着,就这样让将军错过了他闭着眼不舍的模样。
明明都是那么珍爱对方,但太过亲近,总是会被命运有意无意的错过。
我不甘心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所以,去飞吧,去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吧。
请让我,见证你的光荣。
书生轻道:“爹跟我说,从今而后,每日下午你便去福伯那儿习武。”
将军拉开与书生的距离,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书生笑着侧了侧头,打趣道:“你还记得是谁曾信誓旦旦的说要成为当朝最厉害的铁骑将军吗?”
书生的微笑很安静,便连他的打趣也染上了一丝淡然的味道。那样安静如画的一个人,偏偏让将军读懂了他眼里的期待,他打从心底感受到了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将军的脊梁忍不住又挺直了些许,那种直立的姿态,锋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我要变强。将军想,我要成为当朝最威武的将军,我要立下赫赫战功,我要建功立业,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想让自己成为你的期待。
请让我,成为你的荣耀。
书生看见了将军眼中燃烧的激情,他为他而高兴,却同时忍不住心里泛起点点酸涩。
果然,如爹所言,将军并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是要展翅高飞的。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你知道吗?我的将军。
09.我要定你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知春暖花开又几载,在南城书院里,众人只知将军一日日挺拔起来,抽高的身高逐渐为他未来伟岸的身材勾勒出轮廓,日复日的习武也让他硬挺潇洒的气质渐渐显露出来。将军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皮肤透出强健的味道,俊朗的面庞上掩不住对于成功的追求和渴望。
这是一个能飞出去的人。
这也是大家早已默认的成功。
时光对待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它并没有在书生的身上有什么停留。但书生安静的气质经过书香的熏陶和经书的沉淀,逐渐演变成了一种莫名吸引人的感觉。书生称不上俊朗,却算得上清秀,一点头一微笑,白皙的脖颈滑出衣物的束缚,总是能给将军带来不小的冲击。
将军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只觉得以后一定要给书生的衣服再加个毛边领,再不让那诱人的景色被别人看到。
可怜我们的书生大热天的还被将军捂得严严实实的,差点没中暑晕过去。将军无奈,只能再三叮嘱小胖顾好书生。
小胖一如既往的认真点头。
将军叹气,其中的无可奈何真是不能用言语表达。
“平安,明日上午我不去爹那里了。”将军擦了擦汗,大步跨进书生的房间,打破了那一方平静,“福伯明天要带我去见识一下历年来武举的过程,好为我后年的武举做准备。”
书生的手一抖,墨色立刻浸满了纸张。
“后年,不还早着么,急什么?”书生抬头,依然是那张安静淡笑的脸。
将军有些呆愣的看着书生,明明眼前人也不是什么美到倾国倾城的人物,可为什么他的一颦一笑,总是那么的吸引他?
将军有些担心自己的自控力了。
“回神了。”书生卷起放在手侧的经书,轻轻敲了一下将军的的脑袋,将军立马像被电击了一样跳开几丈远,滚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喊着疼。
书生无语望天,他也开始担心自己的自控力了——揍人的自控力。
“哎,长大了果然就不惹人喜欢了。”将军灰头土脑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抽过椅子坐到书生身旁,幽怨道:“我小时候练武受一点伤你都要皱半天的眉头,现在倒好,我怎么喊痛你都不理我了。”
书生思索了一会,才认真道:“恩,好像是这样的。”
将军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他耷拉着脚步沮丧的蹲在墙角幽怨的点着地,大有书生不安慰他就继续丢人下去的气势,书生笑了一声,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将军幽怨的抬头,眼神里一片受伤的神色。
书生突然感觉心脏一滞,他明明知道将军是装出来的悲伤,可那双眸子里的一点难过都能在书生心上放大无数倍,以至于书生感觉现在心脏像被刀绞一样,那番痛疼难忍。
书生蹲下去,不自觉的伸手去抚摸那双令他心疼的眼睛。
将军也愣住了,忘了平日的反应,就这样呆呆的仍由书生的手顺着眼角而下,缓缓下滑,走过鼻梁,绕过鼻翼,最终轻轻停在将军那张略显单薄的双唇上。
他们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意识到书房里渐渐弥漫开来一股暧昧的气息。
但这还不是时候,所以上天总会派一个人来让剧情走回正常的轨道。
“天佑回来了?!”
小胖喜冲冲的一把推开房门,略带婴儿肥的圆脸上是一片掩不住的喜色。
书生和将军立马分开老远。
“哎哟,你们俩站那么远干嘛,吵架了啊?”小胖一脸奇怪的盯着颇为尴尬的两人。
将军假装咳嗽了一声,才悠悠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有话快说,我很忙的。”
小胖一脸不解,“你哪里忙了?每次回来你不是在书生这就是在夫子那,再说了,你对着书生有什么可忙的?”
书生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红脸的将军在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麦色的皮肤不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但为了掩饰尴尬,被人戳中了心事的将军几个掠步来到小胖跟前,揪着他的耳朵往上就是一提。
小胖的惨叫声划破了天际,绕梁三日,久久不息。
坐在书房里的老夫子被这一声吓得手一抖,然后眯着眼笑了会,又继续看书去了。
“哎哟喂,你不知道读书人文弱啊,这么用力,想要杀人灭口啊。”
小胖躲在书生背后可怜巴巴的揉着耳朵埋怨。
书生一脸不赞同的望着将军,将军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受不了,又拉不下脸对小胖说道歉,于是他只能走进小院,深沉的抬头,假装一脸高深的望着天,感叹了一句:“这天,要变了。”
这国家的天,的确要变了。
蛮夷近年来频频侵犯吴国国土,一向重文轻武的朝廷也不得不改变了政治趋向,开始实施大规模的武举来选举优秀的人才以壮大国家的实力。
国家动乱是每个人所不想遇见的,但这的确能给一些人提供青史留名的机会。
比如这位正站在小院里一脸深沉望天的将军。
“再看也不会下雨的。”书生打趣着从书房里走出来,直到与高了他半个头的将军并肩,才低声道:“小征本性烂漫单纯,你别总欺负他。”
将军继续一脸深沉的望天。
“好好好,你也单纯烂漫,可以了吧。”书生有些无奈了。
将军一脸扭曲的转头,咬牙切齿道:“不准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楚天佑!你可以污蔑我,但不能质疑我!”
不知何时跳出来的小胖气势汹汹的向魁梧的将军杀了过来,将军本想还击,瞥了书生一眼,打了个冷颤,只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乱跑。
场面一片混乱,那是一片鸡飞狗跳,可书生看得忍不住笑弯了腰。
时光啊,求求你再慢些吧。
因为我们的现在,是以后用梦想也换不回来的美好。
等到鸣鼓息兵,将军才一脸狼狈的问气喘吁吁的小胖,“胖子,你今天到底找我什么事啊。”
累得半死的小胖已经没有力气来怒吼了。
“怎么可以这样叫小征。”书生瞥起了眉头,对将军道:“你不知道人是会伤心的吗?”
将军撇了撇嘴,一双黑亮亮的眸子直视书生:“我看你就不知道。”
书生被这句话弄了个大红脸,颇为无措的默默退到了小胖身后。
将军得意的笑了起来。
“天佑,你明天能带我一起去看武举吗?”小胖磨蹭了半天,终于道出了今天他一路兴冲冲奔过来的主题。
将军刚想拒绝,他可不想带着一个除了惹事就会坏事的人在身边。但他无意间瞥到了躲在小胖身后发呆的书生,眼珠子转了转,才勾起一个算计的弧角,轻笑道:“好啊。”
小胖刚想欢呼,就听见将军接着道:“不过你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没个人看着你你就可以闹翻天,我看嘛,你要去,得还找个人看着你不闯祸才行。”
小胖知道自己闯祸的本事,只能沮丧的低头,挫败道:“那谁还愿意跟我一起去啊……”
将军笑了笑,递了眼神给小胖,一脸狡诈道:“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么?”
书生有些错愕的抬头,入目的是将军那双带笑的眼,将军笑着,却在用眼神告诉他一句话。
楚平安,你,我带定了。
10.你是我的求而不得
将军丢下那一句话就潇洒的走了,他吃定了书生一定会如他所意陪他一同前往。只可怜内敛的书生被执着的小胖缠了整整一个下午,书生那番温和的一个性子,被缠到最后也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小征,这书院还有很多人,你何必执着于我一个?”
书生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他想,任谁也受不了你看书的时候有个人在你身旁叽叽喳喳念叨个不停。
小胖委屈的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出书生无奈的面庞。
“平安……你也知道,书院里不嫌弃我闯祸功夫的,就只有你了。”
书生还想再努力一把争取一些人选,转眼就看到小胖难过的样子。说实话,小胖,也就是魏征,本性天真烂漫,对谁都是捧出了一颗真心相待。特别是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赞一声好品性。可惜维持本性的单纯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小胖,对人虽真心,但为人处事却跟幼龄孩童一般,真可谓是走到哪,祸闯到哪。
这样的小胖,明明受众人喜爱,却在书院难得有个深交。
哎,谁叫自己被他的眸子所吸引啊。
书生无奈的叹了口气,好笑道:“好了好了,快起来,我随你一道去便是了。”
小胖立即跳起来给了书生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一跳不要紧,但他的衣角带起了桌脚,于是伴随着拥抱的,还有大大小小不同物体的落地声作为辅助来表达小胖的喜悦。
书生有些后悔答应小胖了。
小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想去弥补,却怕自己再做错事以至于书生反悔,急的他眼眶都红了。
书生有些头疼的扶额,他最受不得小胖的嚎啕,于是他不得不把一切都扼杀在摇篮里。
书生趁着小胖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之前,轻道:“小征,没事,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去跟爹告个假。”
小胖立马把几乎要夺眶的眼泪给收了回去,他兴高采烈的抱着书生转了几圈,才小心翼翼的收拾残局去了。
书生被转得有些头晕,摸着门框摇摇晃晃的走了。
书房的熏香静静的燃烧着,弥漫开来的雾气给人安神的作用。老夫子聚精会神的看着书,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却突然被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给拉回了现实。
三长一短的节奏,真是让人想忘记都难。
“爹。”
经过这么些年的磨砺,书生叫出这个词的时候已不会再害羞的整张脸都泛出好看的红色了,老夫子看着眼前这个安静沉稳的少年,在感叹时光的流逝时,也有些怀念那个时候逗一逗就会脸红的书生了。
“恩,安儿来了啊。”老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对书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书生踏着小碎步一点点蹭过去了。
“我又没在算计你,你在我面前总这么小心翼翼作甚?”老夫子笑起来,话题一转,又道:“你今天过来是来告假的吧。”
书生知道老夫子料事如神的本领,于是只安静的点了点头,便在一旁默默等候老夫子的回答。
“哎,去吧去吧,儿大不中留啊。”老夫子装作悲伤的捋了捋胡子,一脸心痛的表情成功的挑起了书生脸庞的绯色。
其实也不怪书生的小心翼翼,每次他过来总会被老夫子逗得脸红一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夫子就把逗弄自己的孩子脸红作成一件每日必修的功课了。
这可真是难为书生了。
书生临走时,老夫子突然轻道了一句叮嘱。
“安儿,过执则成魔,你要记住我这句话。”
书生的身影呆滞了一瞬,他不甘心的咬了咬唇,本想像往常一番告罪离开,可惜忍了这么多年,他也有些忍不住了。
书生转过身,一双眸子里再不复往日的平静。
“爹,为什么?”
书生站在门口,向着坐在门内深处的老夫子轻轻发问。
门外的光线停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入房内,也自然照不清老夫子现在的表情。
老夫子悠悠叹了口气,反问道:“天上的飞鸟和海中的鱼,他们之间的距离远吗?”
书生被噎的又是一愣,他想反驳,张开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所以他只能忍着心中的不甘,轻道一句:“学生受教,夫子,告辞。”
书生转身,带着不甘的背影在阳光庇佑下也没能照亮他心里半分。
老夫子有些出神的坐在书房里,他想捡起放在手侧的书继续看下去,却发现他的心已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