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紧紧的拥住将军,放声大笑起来。将军回拥住书生,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肩上的布料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
书生,终于还是亲手,把他最爱的人推上了最危险的战场。
他知道什么阵最保守,安全得不会让将军受伤;他知道什么阵最有力,但同时更明白其主帅的危险度。
他没有办法接受将军的死亡,但他更没有办法把家国百姓弃之不顾。
两难啊。
书生抱住将军,低声道:“对不起,我爱你。”
将军笑了,回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帐外月色如洗。
46.再不相见
半月时光眨眼而过。
在这其间,书生连同将军一道,想出了不少应敌的法子。除去最开头使用的偃月阵,他们还根据敌军的情况先后采用了鹤翼阵、北斗阵、武侯八阵等多种阵法大败敌军。虽说不上回回得利,但从总体看来,魏军一直处于优势地位。
这样一来,将军常胜的威名也在同时传遍五湖四海,便连一贯低调的书生也不得不高调了一会,享受了一把“神算军师”的美名。
魏国营帐
将军望着眼前巍峨的城墙,摸了摸粘土,又视察了一番,才道:“这堵墙拦得住陈州水闸之水的冲击吗?”
杨云龙一脸骄傲的仰头,得意道:“你还不放心我?乖乖,要是这墙拦不住,我就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将军淡淡的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你,没有那么变态的爱好。”
杨云龙一脸无语:“……这又关我什么事?”
将军不理他,只是穿过排列的士兵一路走到卫狄跟前。
“卫副将,明日我引敌军至城门前,您带领杨游击和徐都司从后包抄,那么又有谁来控制和计算开闸的时间?”
卫狄一脸白痴的望了他一眼:“你当楚平安是死的?”
将军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天佑,放心吧!”徐江一路晃悠悠的扛着杨云龙路过,“你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不相信他的能力?”
“就是就是!”杨云龙趁机起哄道:“一个劲的要平安相信你,结果到头来,最不相信他的人,不就是你么?!”
将军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书生伏在案桌前认真的计算着陈州水库开闸放水的时间,不料向来稳重的将军一路风风火火的冲进营帐,一把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安然,我是相信你的!”
书生有些被吓到了,反应不过来的他只得顺着将军的意呆呆的点头,愣道:“恩,我知道。”
将军的神色又沉重了些许,“安然,你一定会成功的!”
书生继续点头,“恩,我会成功的。”
还不待书生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将军又一路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书生默默的凝望着将军的背影,一脸沉思到:难道,将军就是得了传说中的失心疯?
书生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剔除了脑袋,转而又一脸认真的继续计算时间去了。
不过,书生在心中悄悄的补充了一句,即便他傻了,他也还是喜欢他的。
第二日,开闸放水时
连日被将军打的落花流水的越军终于逮着了机会反攻。越过副将冷狼望着“落荒而逃”的将军,不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想到,楚天佑,你给我等着,今日不把你首级砍下,老子就不姓冷!
正在“落荒而逃”的将军没有察觉到身后冷狼血腥的视线,他仍旧一脸优哉游哉的驾着马向城门冲去。
冷狼率领众将士紧追不舍,仿佛将军他们是世上最鲜美的大餐。
“大餐们”仍旧不慌不忙的往陈州城门处撤去。
“兄弟们,报仇血恨的时候到了!”冷狼望着正打算躲进城门的队伍,狂笑道:“今天老子就让这帮猴子看看,什么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越国将士们连日来被追着打的憋屈终于在今日得到了爆发,他们一个个振臂高呼着,嘴里怒吼着杀字,仿佛是食人族归来的狂人。
将军一脸淡定的登上城门,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城门下怒吼着杀字的敌军,眼眸中划过了一丝嗜血的色彩。
他们,有什么资格愤怒?
将军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明明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可他周身所散发的灰暗气息,使他仿佛是从第九层地狱归来的嗜杀修罗。
站在将军周边护卫的士兵默默退开了几步。
“楚天佑!你小子有本事就把城门打开!让老子痛痛快快的杀你一场!”冷狼盘踞在城门前,高声嘲弄道:“你他娘的就是个缩头乌龟!”
将军瞥了他一眼,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我从没看过一个人这么上赶着找死。”将军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清晰得可以让冷狼听到。
“那么,我就如你所愿。”
将军抬手,银色的盔甲逆着阳光,被太阳镀上了一层光辉。那种清冷的气势混着嗜血的绝望,莫名让人在心中产生了一种膜拜的冲动。
将军的手猛然挥下!
与此同时,陈州大门缓缓拉开。
冷狼率领着越国军队,一脸狂傲的伫立在城门前。
动乱即在瞬间发生!!
冷狼还来不及牵起战马冲进城门,突如其来的大水便覆盖了他所有的视线。他当即预料不好,只道是中计了,便迫不及待的策马怒号道:“撤退!!”
其实也不用冷狼叫唤,城门大开的那一刻,积蓄多时的大水便顺着阶级梯差凶猛的冲了出来。前头的士兵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瞪大眼睛,便被一个浪头掩盖在了水下。后头的士兵争先恐后的退去,却根本比不上大水奔涌的速度。好不容易逃脱出了几个,却猛然发现自己已被魏国的后抄军重重包围。
兵败。
杨云龙一路吼着还没来得及过足瘾,眼前的越国大兵就一个个跟个冬瓜样的跪倒在地。他有些不满的舞了舞手中的马鞭,对徐江道了一句:“我去四周看看还有没有逃兵!”便一路颠颠的撒开腿跑了。
徐江向卫狄递了个眼色,卫狄点头,一脸头疼的徐江立即马不停蹄的追赶杨云龙去了。
“杨云龙!你给老子等等!”徐江一路嘶吼着前行,杨云龙回头望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下,又一脸乐开怀的冲了出去。
啊,被自己媳妇儿追求的感觉真好!
沉浸在自己欢乐世界中的杨云龙欢快的冲进了魏越交界的地方,本来他到了这里便应该调转马头回去的,可是在凌乱的草丛中,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若是让将军看了,定得把他碎尸万段才解气的好。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越国虏去的贾齐!
“哟~没想到贾齐贾大公子也有今天啊!”杨云龙一脸幸灾乐祸的翻身下马,几步上前,踢了踢蜷缩在草丛中的贾齐,嘲讽道:“醒醒,别装死了!”
贾齐回头,一张脸上布满了被凌虐的痕迹。那屈辱的神情和渴求自由的目光,让杨云龙不禁振愣在原地。
“求……求你,”贾齐蜷缩着身子,用五指无力的抓着杨云龙的脚踝,“求求你……带我回去……”
杨云龙有些厌恶的退后了一步。
“我知道……我犯下了大错……”贾齐哭丧着一张脸,挣扎着抬头,“我不求你们原谅……只求……最后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杨云龙的内心不免有些动摇。
“你……杀了我吧。”
贾齐闭上眼,那种安详的表情让犹豫中的杨云龙不假思索的俯下身去。他想,再怎么样也是一条命,反正都是死,他怎么也不能让贾齐死在他手里。
杨云龙没有看见贾齐面向内侧的脸上,勾起了一丝冷笑的弧角。
“云龙小心!!”
杨云龙还没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大力带得跌倒在一旁。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徐江一脸痛苦的跌坐在他身旁,一向挺拔的汉子从不弯腰。可现在,胸口被一只羽箭洞穿的徐江耐不住痛苦,他眉头紧皱,深深的绷直了脊背。
杨云龙在那一瞬间,什么也感觉不到。
贾齐被一个人接上了马,一路大笑着扬长而去。如果徐江最后没看错,接走贾齐的人,应是越国赫赫有名的大将樊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那王八羔子竟然选择了叛国……”徐江咬牙吐出一口血,恨声道:“方才他……倒在那里,就是……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你……你也太不小心了……”
杨云龙紧紧的搂住徐江,他在那一刻,突然读懂了将军当时看到书生的恐慌与疯狂。
他怕的连手都不禁抖了起来。
“你啊……那么……那么明晃晃的冷光都没……都没看清楚么?”徐江有些好笑的抬起手,费力的抚摸杨云龙的脸,逗趣道:“哎……这个表情不适合你……你给……给老子笑一个啊……”
杨云龙僵硬着脸,他不知所抽的看着徐江,嘴角颤抖着,目眶欲裂,表情煞是狰狞。
“老子这样……也算是……算是死在了战场上吧……”徐江笑了两声,忍不住又咳嗽出了一大口血。
杨云龙猛然抱起他,竟是连马也不骑了,展开轻功就硬生生的往营帐冲。
“老子的官比你大!”杨云龙铁青着一张脸,表情狰狞到无可附加,可眼角的泪却控制不住的往外滑,“徐江,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没允许你死!你他娘的就不准死!”
徐江努力抬头,他默默的望着眼前这个固执的男人,竟是在那一刻,感觉到了无法言喻的温暖,以及……
以及自己对这个蠢游击,无法诉说的爱。
原来这就是爱情啊。
徐江想笑,却忍不住的咳嗽了两声,血色在杨云龙的前襟上盛开出了点点泪花。那成片成片的妖娆姿态,煞是像极了盛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沙华。
杨云龙拼着体内真气泻出的危险,不管不顾的加快了飞奔的脚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的鲁莽。
他怕得连怀中人的脸色都不敢去看。
喂,杨云龙。徐江默默的看着他,也不管杨云龙看不看得见,悄悄的做了个嘴型。
老子,稀罕你啊。
猎风习习作响,吹散了杨云龙眼角抑制不住的眼泪,也吹跑了徐江最后对杨云龙的思念。
喂,云龙,你有没有看见,我对你的爱恋?
徐江这样想着,挣扎着最后看了杨云龙一眼。
奔跑中的杨云龙没有注意到徐江这个小动作,也自然而然的,错过了徐江眼中不可言喻的情感。
徐江苦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下半辈子,我一定不要遇见你。
因为,我不想再在临死前,看到我爱的你,因为我而呈现出那么悲伤与绝望的神情。
其实啊,我本来的初衷,是想给你带来快乐的啊。
喂,傻子,你听到了没啊?
47.我想守着你
经此一役,越国元气大伤,主动提出与魏国签订友好合约。由于各方兵马都需要休养生息,于是双方的来使约定在明年开春时再进行两国和谈。魏国皇帝得知此事后大喜,下令轩辕明立即班师回朝,懿旨中重点提及到要亲自好好重赏功臣一番。
轩辕明对此倒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却没料到在懿旨中被重点提及的将军再三请求留守在陈州。将军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说越国向来狡诈多端,为防有诈,他还是留在陈州镇守较好。
轩辕明虽是想带走将军,但转念一想也是不妥,只得一个人带着许久没回京的卫狄一路潇洒的奔向了京城。其实比起京城,轩辕明更想呆在熟悉的陈州,但皇命难违,况且身为一个武职外臣的一品大将,若他长时间留在此地必得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所以为了将流言扼死在摇篮中,轩辕明这个被自己官职束缚的大将不得不带着自个儿的好哥们一路奔回京都。
轩辕明想,这次回京,看看能不能说服皇帝给他降降职什么的,这样一来,他也好名正言顺的继续留在陈州。
卫狄对于轩辕明这个不靠谱的想法予以热烈的支持,他说:“没错,魏国的主将也是时候换个人当当了!”
轩辕明瞥了他一眼,嘲讽道:“那个人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
卫狄默默扬起马鞭走开。
陈州。
“天佑,徐江他醒来了吗?”书生有些焦急的询问将军,将军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书生的脸色更为纠结,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那……云龙他还好吗?”
将军轻轻的抚摸着书生的脸,静默了半响,才沉声道:“云龙说,他要守着他。”
书生闻言转头,愣了一会儿,才急冲冲的一路奔向了云龙所在的营区。
寒风刮过,嘶鸣了整个夏季的秋蝉也终于耐不住冬季的寒冷,在即将到来的严寒里,默默合上了曾在夏季中振飞的翅膀。
冬至,秋蝉死,这是大自然亘古不变的道理。
杨云龙安静的守在营帐外,他默默的望着天,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好像被世界放弃了一般的绝望与迷茫。
他的世界,放弃他了。
杨云龙突然觉得左胸口传来一阵绞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竟是被这种痛折磨得弯下了曾经不屈的脊梁。
原来这就是爱情啊,可真够折磨人的。
杨云龙艰难的牵起了一抹苦笑。
书生躲在营帐的阴影处,默默的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杨云龙。他们相处虽只有几个月,但书生早已经把这个执着的汉子当做了朋友。现在猛然看到一向开怀的人这副颓丧的模样,书生心里也是难受至极。
“让他静一会。”随后赶到的将军从背后安静的抱住了书生,“我能明白他现在的痛苦。”
书生的脊背一绷,似是想到了自己曾昏迷不醒的时光,他立即紧紧的握住将军的手,反复道:“天佑,相信我,那种事不会再有了。”
将军不说话,只是更紧的拥住了书生。
“我没想到,贾齐他居然叛了国!”书生的拳头攒的紧紧的,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重的愤怒,“他先前做得那些也就算了,这次居然!居然联合着越国人来伤害本国人!他!他还懂不懂什么叫做羞耻!”
将军轻轻掰开他的手,漠然道:“畜生的出路,只有死路一条。”
书生望了望杨云龙,复而慢慢松开了紧攒的手。
他只希望,徐江能醒过来,亦或者,杨云龙他能自己挺过这一劫。
这一次,谁都没有办法帮他。
杨云龙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转而又走进了营帐。将军默默的牵起书生的手,领着他随着杨云龙的脚步,也挑帘走了进去。
杨云龙伏在床榻旁,看都不看将军一眼。
“云龙,你这样子守着也不是回事。”书生轻声唤道:“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免得到时候等徐大哥醒来,你又倒下了。”
杨云龙笑了一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徐江,轻声道:“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想守着他。”将军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可你还是一名魏国的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