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心细的书生也不敢上旅店投宿，只得寻了一处郊外的山洞休息。经过一路夺命狂奔，此时的他思维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书生拖着额，双目无神的盯着眼前的篝火，火光映在他脸上，反射出了一种奇异的红光。

书生想，这件事情怎么想都感觉不妥。先不说将军到底为何冲撞了龙颜，单是依当今圣上的开明和其他官员对将军的赏识，就不该出现将军因不顺龙意而导致被发配陈州的事。再说了，千里迢迢的，为何圣上会专门派人来暗杀他？难道杀了他将军就会回来了？还是圣上想借此切断将军的后念？

依他对将军的了解，即便自己不幸身亡，将军也断不可能因为此事而反了朝廷，他的鸿鹄之志是保家卫国，无论有没有他，将军都一定会完成这个志向。

书生良叹一声，以手叩头，决定不去想了。现在出来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当务之急，还是依着那贾齐所说去陈州找到将军才好。

希望那些人不会对老夫子他们构成威胁。

书生再次望了望无边的夜色，终是握着身侧的双欢雕闭上了眼。

将军，这次换你来保佑我平安无事。

“人呢？！”贾齐掀桌，将桌上的汤水全部砸在来人的身上。“你是说跟丢了？！他一个书生你们都能跟丢？！我养着你们这帮废物还有何用？！”

跪地的两位黑衣人沉默不语，只得咬牙请罪。这时，不知何时又出现一名蒙着面纱的男人，他单膝点地道：“少爷，我与十五已寻到楚平安下落。”

贾齐冷笑一声，道：“初一，管好你手下的人，我们贾府从来不养废物！”

贾齐说完便夺门而出，临走时还一脚踢翻了跪在门旁的初七，初七咬牙，仍旧垂首恭送贾齐离开。

初一连忙上前扶起初七和十二，急道：“你们可还好？”

十二咬牙道：“哥，你为什么要将楚平安的行踪告诉他？你知道，那人是楚参将的意中人，他是无辜的。”

初一撇过头，无奈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们生死都是贾府的人，主子的话，我们不得不听。”

“我真是受够了！”初七一拳捶到地上，愤愤道：“被轩辕将军委派到贾府也就罢了！当初是贾大人向将军要的我们，如果是服从于贾大人便还就罢了，可我从未听说过我们还有服从于这样一个混账！”

初一厉声道：“小七！注意你的言行！”

初七咬牙不说话，只是一脸怒气的望着窗外。十五蹲在他身旁，安慰道：“我们是听令于令牌的人。这道理就像兵部的虎符一样，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拿到了虎符，你就有号令兵马的能力。”

初七猛然抬头，震惊道：“十五你的意思是……”

十五站起身，微笑道：“这一路刚好也是去陈州，轩辕将军正巧也在那里。我们虽说是暗卫，上阵杀敌做不了，做一个夜行探军倒是不错。”

初七望向初一和十二，两人沉吟了一会，三人又将目光望向了十五。

十五耸肩，嘴角划过一丝微笑，状似认真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老大知道的，我是最忠心的暗卫，谁有令牌我就听谁的。”

初一笑着点头，道：“都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回我是信你了。”

十五笑笑，朝初七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隐于茫茫夜色中。

陈州边关防线。

将军站在城墙上，顺着杨云龙的目光望向边防线，轻道：“地形起伏小，周高中低，边线处有峡谷地形，我们正处于喇叭口的位置。敌军步步紧逼，若是让他们占领了闸口……”

杨云龙叹了口气，仰天道：“那我们就完了。”

徐江顺着木梯攀上来，刚巧听见他们二人交谈至此，立刻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杨云龙搭了他一把手，无奈的笑道：“我们也不想啊，可是现实如此。要是再没有什么好法子，等到敌军樊将率人攻上了闸口，那么我们就同瓮中的鳖，等着被人捉去了。”

徐江沉思了一会，道：“要不我们与敌军换个立场，把他们引进来，再封锁闸口？”

将军望天，开口粉碎了他的想法：“这是我们的防线，一旦失守，陈州的百姓该如何？封锁闸口的代价太大，轩辕将军也曾想过，但是最终战局仍以失败告终，还折损了不少兵马。”

徐江挠头，叹气道：“圣上还说我们想法奇特，只可惜到了这里我们也是没办法，要是当初多读点兵书就好了。”

杨云龙笑他道：“算了吧，武人多重武，谁会花那闲心去看书？说实话，我学武经七书已经是撑死的底线了。”

徐江也大笑道：“云龙你这句话深得我心啊！”

杨云龙转而问将军，调侃道：“楚参将，你可是武状元。想必读的书也比我们多，怎么样，有什么好法子没？”

将军无奈道：“自古军师才是运筹帷幄于千里的，我只是一名参将，干的多是上阵杀敌的活。”

杨云龙坤了个懒腰，抱怨道：“哪个文官愿意守在陈州？不都巴巴的往京城跑？再说了，现在还有哪个文官去研究兵书？”

将军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徐杨二人注意到将军的神色，忙道：“你知道有这种文官？”

将军低头笑道：“我知道有一人，因为我的缘故自幼便参看军书，奇门遁甲之类的阵法他也懂得不少。我敢保证，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参悟军理更透彻的了。”

杨云龙愣了一下，注意到将军的小动作，这才迟疑道：“哎，天佑，你说的不会是你的相好，那个连中二元的人物吧？”

将军瞥了他一眼。

杨云龙又是叹气又是呼天抢地的，他抓着徐江就是一顿摇晃，急道：“徐江我们赶紧前往扬州，把那个什么叫楚平安的人给抓回来！”

将军冷笑道：“我是不会让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的，他只要在书院等我荣归便可。”

杨云龙无奈的趴在徐江背上，伤心道：“小江哥，赶快把奴家背下去，奴家实在受不了那位爷的调侃。”

徐江受不了杨云龙的阴阳怪气，把他从身上拉下，一路慌张的走了。

杨云龙坐在城墙上哈哈大笑，还不待他调笑将军几句，轩辕明便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杨云龙一口气没吞下去，哽在了脖颈间，面部表情僵硬。但他好歹还是个武榜眼，于是杨云龙快速的翻身行礼，认真道：“末将杨云龙参见轩辕将军。”

轩辕明点点头，冲着将军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将军虽是淡定，但也受不了轩辕明那番打量。于是他也只能抱拳行礼道：“不知轩辕将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轩辕明笑了声，道：“还不是你那相好，方才有扬州城传来的口讯，说是有一叫楚平安的人正往陈州赶来寻你，要你做好准备。”

将军愣在原地，道：“不可能。”

轩辕明摩挲着下巴，笑道：“听你们方才交谈，看起来那个叫楚平安的人当个军师也不错，我们这正缺这号人物。”

杨云龙也道：“天佑，你看人家都来不远千里过来找你，你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身为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把弟妹留下来，就看你的了！”

将军愣在原地，呆了三秒，急急行了礼后便飞身从城墙上跃下，几个点步，直往州界掠去。那速度奇快，还不待轩辕明和杨云龙反应，将军便将身影隐在了无边的夜里。

杨云龙和轩辕明对视一声，望着将军身影消失的方向大笑出声。

37.生死一线

陈州边界，异乡客栈。

“少爷，楚平安已至陈州，正往城门行去，是否当即击杀？”

贾齐茗了一口茶，沉思了一会，才道：“初一，这么多天来你们也乏了，击杀楚平安当是你们状态最佳之时。你们先去歇息，巳时一刻，即刻出发。”

初一行礼道：“是！”

话音刚落，人已消失不见。

贾齐又慢慢的品了一口茶，随后站起，悠悠的往马厩走去。他一路玩弄着手中的令牌，猛然精光一闪，令牌便粉碎在了他的手里。

贾齐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微笑，他阴沉道：“除了自己，我谁都不信。”

随后他便牵出自己的坐骑，拿好行装翻身上马，直往陈州城门奔去。

楚平安，遇到我，是你的命数。

贾齐眯眼笑了声，加大抽鞭力度，急速向城门而去。

陈州城门。

书生牵着马站在城门下，一路急行，使得一向爱整洁的他整体灰头土脸的，活似一个边界难民。他笑了声，心想得找家客栈洗漱一番，若是这副模样被将军瞧见了，指不定要被他作弄成什么样子。

正在这时，书生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疑惑回头，发现来人竟是天佑的好友贾齐。

书生感激贾齐来时的拼杀和指引，当下便放下马，笑着向贾齐走去。

陈州军营

“天佑，你说弟妹他有什么特征没？就是那种让人一看上去便知道他是谁的那种？”

将军一脸认真的描摹书生的画像，头也不回的答道：“安静。”

杨云龙苦巴着一张脸，委屈道：“我好心帮你找弟妹，你居然还要我安静！哎，重色轻友啊……”

将军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我说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杨云龙知道自己误解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打着哈哈笑过去。正巧轩辕明过来找他们，杨云龙刚想提醒将军，便瞧见轩辕明单单点了他出去。

杨云龙对着将军控诉道：“我也要有人来找我！你看今天大家有事都找我不找你！”

将军笑了声，催促他快些去办正事。

杨云龙无奈的叹了口气，挑开纱帐，追着轩辕明的脚步离去。

军营外

杨云龙抬头猛然见到轩辕明严肃的一张脸，当下不禁紧张起来，他认真问道：“不知轩辕将军寻末将出来，所为何事？”

轩辕将军的眉头皱得死紧，他急促道：“方才我接到暗卫来报，说是贾齐那混账偷带令牌出来，骗取楚平安追来陈州，并号令贾府暗卫巳时一刻启程，在边界处击杀楚平安。”

杨云龙大惊，道：“巳时一刻？完了，时间不多了！”

轩辕明瞥了帐篷一眼，沉声道：“此事万不可让楚天佑得知，你带领几人出去，分散寻找楚平安。要是那人真如天佑所言，断不可失去这个人才！”

杨云龙当即抱拳，严肃道：“末将听命！”

陈州边境，僻静小道。

“贾齐，你把我领到这来作甚？”书生疑惑的停下脚步，一脸不解的问着带他前来的人。

贾齐回头笑道：“因为天佑就在前面等你，我这是来接你的。”

书生当下喜道：“贾齐，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贾齐眸中闪过一丝冷笑，认真道：“嫂子你这是哪里的话，天佑曾救我一命，他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番小事，何足挂齿？”

书生再次谢过贾齐，一路小心的往前走。贾齐在他身后笑着拿出行装，拉弓，搭箭，准确的瞄准书生的后心。

楚平安，你的死，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贾齐眯眼，满弓，羽箭当以雷霆之势射去。书生察觉不对，猛然回头，只看见一只羽箭飞快的向他射来。

那一瞬，他猛然看见了贾齐脸上疯狂的神情。

陈州城门

“老伯，刚刚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书生，大约这么高的样子，长相……就是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

杨云龙在陈州四处找人寻问，奈何他的描述过于笼统，陈州城民虽是热情，但也无力相助。

杨云龙垂头丧气的坐在小径上，他抱着头，心中只道完了。

“兄台，你是不是再找一个叫楚平安的人？”

杨云龙猛然抬头，只见一黑衣男子站立在他跟前。他急切的起身，急声道：“你知道他在哪？！”

那名黑衣男子顺手一指，道：“我刚刚看见他和另一名男子入了这小道。”

杨云龙急忙谢过那人，也来不及多想，便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顺势就往那条小路冲去。

“老大，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黑衣男子笑笑，转身拍了拍另一名男子的肩。

初一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贾齐他竟然会毁了令牌。”

十五笑道：“这难道不好？没有令牌，我们就是自由身了，想干嘛干嘛，多快活！”

初一瞪了他一眼，道：“快走，轩辕将军还在等着我们。”

十五吐了吐舌头，一个飞身，便追着初一离开了。

“哎，老大，你怎么知道楚平安他们往那边走的？”

“我也不知道，刚刚正在练武，一个男人突然从天而降，告诉完我这个消息就消失了。”

“老大……你大白天的不会遇到鬼了吧？”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州边境，僻静小道

“你命真大，一箭都没能射死你。”

贾齐狞笑着踩着书生的肩膀，笑道：“要不要我再补一箭？不过这么近的距离，怕是要射穿你的身子吧？”

书生皱着眉头，一脸惨白，他捂着左肩不断涌血的肩膀，问道：“为……什么……”

贾齐猛然踢了他一脚，只把书生踹得翻倒在一边。书生挣扎着想往前爬，不料贾齐抽手对着他后心就是一刀，书生呻吟了一声，向前爬行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什么？！”

贾齐一脸满足的蹲在他身前，强迫的拉起书生的头发。书生吃痛，却只能皱着眉，顺从的扬起头。

“哟，长得倒是还不错，怪不得能勾引人。”

贾齐笑着，在手间反复把玩着匕首，笑道：“不如我给你脸上来几道，如何？”

书生无畏的看着他，那双安静的眸子头一次燃烧起凶猛的火焰，势要与敌人不死不休的冲击彻底惹怒了贾齐。

贾齐高高扬起匕首，狞笑道：“我现在就先毁了你这双眼！”

书生闭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心道：天佑，来生再会。

正在临摹书生画像的将军突然感觉心中一悸，他一个晃神，狼毫尖端的墨汁便晕开在宣纸上，浸染开的墨色迅速向外蔓延，正巧毁了画像上书生的眼眸。

将军心中一惊，猛然抬头，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来不及的恐慌感。

到底，怎么了？

将军深呼吸一口，托人给轩辕明留了个口信，便施展开轻功飞快的向城门奔去。

安然，你要好好的，等我来接你！

38.强者不强

将军想过很多次与书生的重逢，有手足无措到泪流满面的，有兴高采烈到手舞足蹈的，有两人相望却无言以对的。将军想，不管场景怎样变幻，无论如何，那最终的结尾总是能以微笑收场。

然而天意难测，世事无常。

将军慢慢停下飞奔的脚步，一脸麻木的立在城门口。他看着杨云龙背着一个人缓缓向他走来，那人无力的依附在杨云龙的背上，身后一根长长的尾羽牢牢的扎入他的左肩。走得再近些，将军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青衫上血迹染出的花瓣被层层血垢所掩盖，三千青丝胡乱的散乱在那人耳侧，鲜血模糊了他的面容，那双一贯安静却炙热的眸子，此刻却仿佛承受不住生命一般，轻轻的瞌合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