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x……段奕扭头,红着眼睛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缝的房间门:“谁?滚出来!”
门口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人在互相推拒,又过了一会儿,门缝才被推得宽了一些,探进来半张冷静严肃的脸。
紧接着邹振寒平静地钻进来,手里还拽着娃娃脸青年的后衣领:“老大,邹振寒和杨耀宗报道。”
小杨缩着脖子咧着一口大白牙傻笑着:“唷,老大,你看着气色不错啊。唷,小树你也是。”
见到这俩小子生龙活虎地走进来,段奕高兴得要命,连后脑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四个人坐着寒暄了一会儿,云嘉树就体贴地退出房门,留着三人叙旧。
小杨脚下装了弹簧似的出门送他。
小邹趁机坐到床边,给老大削苹果。一边小声说:“老大,你有点夫纲不振啊。”
段奕眉头一皱:“你说啥?”
小邹还是一本正经的面瘫脸继续说:“我跟小杨刚才不小心看见了,以前二爷桀骜不驯,是草原上没人能降服的野马。可现在都成了小绵羊了。”
段奕听着没说话,交叉双臂靠抱枕上开始沉思。
“难道……”小邹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你才是下面那个?”
段奕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一巴掌糊小邹脑门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爷这叫……”他突然福至心田,“妻奴!爱妻家!你懂什么!”
小邹老实任他糊,一边把苹果切成块,扎上水果叉放在床头,“我这不为您担心吗?刚刚见到小树吓我一跳,以前看着最多是冷冰冰高不可攀,可现在也不知道谁掼的,全身都散发着一股【还不给本殿下跪舔】的气势……要让老爷子和老太君看到了怎么办?”
还能是谁,老子惯的!
……虽然不是故意的。段奕心里腹诽,一时半会没领会他的意思,小邹见了,只好又补上一句,“老大,你忘了,你跟家里还僵着呢。”
“哦,闹太多次,习惯成自然了,忘了。”段奕淡定回答,倒是真的跟着沉思起这个问题来。
这一次,似乎不是只要一倔到底就能解决的问题。
小邹带来的命题前所未有地沉重,段奕终于意识到,他不能再逃避了。
小邹和小杨伤势痊愈了大半,所以云嘉树把他们接了过来。虽然工资和报销都是段老爷子出的……不过鉴于段奕现在也打算回家,俩助理领工资和工作职责的立场并没有出现什么矛盾。
段奕和云嘉树也定了下一步的计划:一起见家长,辞掉荣唐的职位,做回设计师。同时,云嘉树退居幕后,段奕执掌世界树大权。
然后,又特意抽了时间和世界树高层开了视频会议。虽然克拉伦斯嘴上说没兴趣想要扔掉,却在云嘉树接手以后,派了人协助他管理,尤其是财务和法务两方面的协助,确实地让两人轻松了许多。
再然后,段奕顶着上官仁持续了一路的冷嘲热讽,和其他人一起回国了。
有了前车之鉴,上官仁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监护都委托给了可靠的部下,还三令五申要云嘉树每两个小时亲自和他通一次电话,简直弟控得天怒人怨。好说歹说,才降低成每天早午晚各一次。
很意外地,段奕竟然和上官仁站到了同一边。亲眼目睹了旁人对云嘉树抱有的扭曲欲望,让他至今心有余悸。这一次算运气好,最后不但转危为安还因祸得福,可哪儿能每次都靠运气好?
他现在的力量保护不了小树,自然寻求外援,这一点上,男子汉大丈夫的自尊,比不上爱人的安全重要。
克拉伦斯也派了两名保镖过来,贴身保护云嘉树。一行六人悄无声息返回锦绣华城。
结果他们还是回了这间房子,龙骁的预言完全错误。所以说男人的直觉什么的根本不可靠。
段奕知道这次回家绝对讨不了好,坐在起居室里没来由的心里发虚。云嘉树才走到他身旁,就被他一把死死抱在怀里,两个人陷进白色宽大的皮软椅里,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呼吸声。
段奕抱得太紧了,用力得后脑一跳一跳地疼,手臂勒得像要把小伙子嵌进身体里。好在云嘉树结实,由着他使劲折腾,只是默不作声地回手搂紧他腰身。
过了好一会儿,段奕觉得两人肺部都挤得快没气了才松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嘉树从他怀里轻轻挣开,抬手给他理顺几绺垂在眼睛上方的头发,注视着男人清澈而深邃的双眼,“其实你没必要这么逼迫自己。”
段奕懒洋洋往沙发扶手上一靠,拉着恋人戴戒指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亲着,“小树,这次要委屈你了。”
云嘉树笑起来,“你肯让我一起去,我很高兴。”
段奕轻轻抚摸恋人柔软的短发,“不怕见家长了?”
云嘉树俯身吻他嘴角,“怕,但是总得让他们瞧瞧女婿。”
段奕咬他嘴唇,“是媳妇。”
云嘉树笑得更温柔,“是是,老公大人。”
和恋人调笑了一会儿,段奕总算是放松下来,商量着分派礼物的事。
小杨适时地出现了,“老大,收到段臻先生的电话,安排了车明天来接我们,早上六点出发。”
段奕愣住,“出发?去哪儿?”
小杨给他看微信,“段家庄。”
段奕心里更沉重了,五百公里外的段家庄,是段家的老家,除了逢年过节外,只有发生特别大事才会回去。
他把玩着手机反复看记录,“大哥没有说回老家干嘛?”
小杨挠挠脑袋,“说是解决问题。”
段奕叹气,回了卧室,埋头在云嘉树怀里不说话。云嘉树轻轻摩挲着他后背。
段家庄依然保持着传统风采,所有住房由村里统一规划,修建得古色古香。庄里最大、最重要的建筑,则是段家祠堂。
祠堂建在段家宅院里,有六百多年历史了。宅院是个出字型,院中巨木参天,幽绿寂然。
云嘉树从直升机下来,看着民居成片的青砖黑瓦,感觉像回到了拍摄基地的古代区,不禁有些发怔。
段奕跟着走出停机坪,和恋人肩并肩随着人群包围走进段家大院,穿过外院,内院,一直走到祠堂外。
段奕一边看着祠堂门口,老爷子一身藏蓝中山装,清癯挺拔,和一个同样穿着中山装的老大爷交流,一边握住恋人的手解释,“那位是四伯公,段家现在的族长,进祠堂必须经过他同意。”
云嘉树于是更发怔了,“四伯公……是什么?”
段奕说:“就是我爸的四伯。”
云嘉树更呆滞了,“四伯……是什么?”
“原来从这里就不明白吗,”段奕差点忘了这小子是个没常识的ABC,家里又没什么亲戚,只知道uncle不知道伯仲叔季,更何况……如今社会,还保留着宗族体系的姓氏已经凤毛麟角,连段奕自己都有穿越回古代的荒谬感,更何况这半大小伙子,“就是我爷爷的四哥,我爸叫四伯,你就跟着我叫四伯公好了。”
云嘉树看着段臻神色冷淡地走过来,低声说:“我知道了。”
段臻扫了一眼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有段家子弟能进祠堂,其他人在房间里等着。”
段奕皱眉,云嘉树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矜持点头,“知道了,谢谢。”然后转头握住恋人手臂,“我等你。”
周围都是人,他不想太过气着老人家,忍住了拥抱和接吻的愿望,用力握了握恋人的手臂,彼此深深对视一眼,视线交缠,旁人根本融不进去。
接着转过身走向祠堂正被推开的厚重黑漆木门。
云嘉树目送他的身影进入了那个仿佛黑黝黝的巨兽大口一样的门洞,手指用力紧握着,很长时间都站着没动。
直到段臻的秘书过来请了两次,他才带着四个保镖离开,去了外院安排好的房间。
祠堂常年关闭,窗户很窄很高,房顶外被繁茂树荫遮挡得严严实实,导致了整个大堂即使在这样的盛夏里,依然阴冷得像坟墓。
而这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是坟墓。
成排的先人牌位竖立在架子上,段家其实没出过什么大人物,段榕先的父亲算是头一份,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段榕先一个独苗。好在这独苗委实争气,没有辜负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吊灯光昏黄,照耀在段榕先愈发清瘦的后背上。
祠堂里没有别人,他只好喊了一声,“爸。”
大堂空旷高挑,他的声音撞在冷冰冰的墙壁上,寂寥回荡。
段榕先在牌位前上香后,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他。
段奕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早就忘却的恐怖记忆突然复苏。
上次这样迈进祠堂时,他只有十五岁。因为带着全班大半同学一起期末罢考,差点被退学。然后被老爸拎到祠堂跪了一晚上,第二天又狠狠打了一顿。
那时他还小,不像现在这么结实,被打得皮开肉绽,臀腿血肉模糊,后来在医院足足躺了一星期才能勉强下地。很长时间里,他对祠堂心有余悸。
可惜时光漫长,生命中经历的事又太多,他竟然,不知不觉忘记了。这就是所谓的记吃不记打。
寂静大堂里,满架子阴森牌位下,响起了细微的抽气声。段奕不由自主心跳加快了,将要面临的困境,远超他想象。
“跪下。”父亲的嗓音低沉而威严,一瞬间让他分不清那声音是来自活人还是来自殿堂之上的先祖。
段奕仿佛遵循身体本能一样,在牌位架跟前跪了下来。
青石板的冰冷坚硬几乎立刻透过单薄的亚麻休闲裤渗进了膝盖,段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然后跪得腰杆笔挺。
段榕先见他跪下了,这才转过身,看向高大的牌位架,“你记得上次跪祠堂的事吗?”
段奕喉咙有点发干,“记得。”
段榕先接着问:“你记得犯了什么错?”
段奕停顿一下,继续低声回答:“不敬师长,违反校规。”
段榕先轻轻笑了,可笑容在那严厉老人的脸上,显不出分毫暖意,“看来是打得你服了。”
段奕垂下头,“那时候……不懂事,我知道错了。”
“那这次为什么跪,你知道吗?”
段奕依然低着头,语气里却生出了几分底气,“知道。我瞒着家里跟男人私奔和结婚。”
这话说得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甚至透着点挑衅的傲慢。
预料之中的怒骂和责打都没有,段榕先的平静出乎他的意料。段奕忍不住偷偷抬头,却看见父亲脸色平静。
这平静……往往是暴风雨的预兆。
段奕咬咬牙,继续说:“爸爸,对不起。我都想好了,你们不就怕我这点丑闻影响荣唐吗?不就怕落了把柄在对头手里吗?放心吧,我放弃所有继承权,和荣唐再没关系,我的事业不在这里,这事一了结我就和小树……”
“啪!”清脆耳光声响起,段奕身子猛地被带歪到一边,他被打得有点懵,脸颊里侧的肉被牙齿咬破了,血腥味溢满口腔。
没过一会儿,面颊上高高肿起鲜红的手指印来。
虽然脸颊肿痛,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笑,是不是该谢谢老爸没让其他人进来看他丢丑?
而且,老爸真的老了,又或者是他长大了,以前能一巴掌把他扇飞,现在却不过只让他身子跟着力度歪了歪而已。
一想到这点,却还是压不住的心酸,仿佛从骨缝里冒出来的怒火又一点点熄灭,他默默撑了地砖,重新跪直。
段榕先收了手,“你就跪在这儿,当着段家列祖列宗的面好好反省一晚上。”
一晚上,阴冷青石板,他妈的会跪残的吧。这是哪个年代的封建老顽固才会搞的阴险把戏?
段奕咬咬牙,一个字没说,腰身挺得跟标枪一样直。
他听见老爸走了出去,叮嘱人看好他,然后大门发出厚重而干涩的吱呀声,在身后关了起来。
光线骤然一暗,便只剩下头顶昏黄的吊灯光。
第五十四章
天色渐渐昏暗,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祠堂里光线变化不明显,温度却一直下降着。
段奕稍稍抬腕,视线低垂扫了下表,七点四十。早上吃了培根煎蛋,之后一直没再进食,难怪胃里空得难受,想来晚饭也是没着落了。
膝盖皮肤薄,青石板的寒气和坚硬早就穿透皮肤,千万根冰针一样顺着血管往上窜,密密麻麻扎得下肢疼。到现在跪了快两个小时,腿早没了知觉,冰块一样,身子跟着打颤,衬衣被汗水濡湿了沾在后背上,冷得皮肤发青。
后脑的伤更是雪上加霜,在这个时候疼了起来。
好在二爷谨记硬汉守则,一味苦捱,咬着牙不吱声。但一想到这罪要受到天亮,就觉得前路黑沉漫长,无边无际。一颗心沉沉坠到了底。
段奕被罚跪的消息并没有刻意隐瞒,老爷子才离开祠堂没多久,云嘉树就知道了。
他忍不住想起当初刚认识时,他因为不顾沈兆峰阻止,非要和段奕打交道,结果被克拉伦斯罚跪。
如今果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罚跪的滋味的确很难受就是了。像用钝刀子慢慢挫,缓慢的钝痛漫长叠加,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堆积着将神经摧毁,真要说起来,比鞭打更让人畏惧。
但那是段奕的父亲下的命令,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
等了三个多小时,只不过等来了确认段奕必须饿着肚子跪到天亮,不许见任何人的消息。
云嘉树一直坐在书桌前,对着平板看了两个小时,似乎在查什么资料。然后站起来向门外走,出了门,保镖们在走廊上等着,一起紧跟着他。模特腿长,走得又快,后面虎虎生风追着四个人,显得气势汹汹。
小杨终于有点担心,“小树,你打算怎么办?”
云嘉树紧抿着嘴唇,眉头蹙起,他能怎么办?当初克拉伦斯处罚他的时候,任何人求情反而会害他被罚得更重,因为权威不容挑衅。
段榕先……某些方面和克拉伦斯非常相似。
所以将心比心,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等。”
只是,等的方式,等的地点,他可以自己决定。
内外院其实只隔着一道垂花门。云嘉树的行动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可惜没有得到明确指示,加上身后的四名高大护卫,也没人拦他。
他一路顺利来到了祠堂外面。
祠堂门口守着两个人,一看这阵势顿时有点紧张,其中高点的立刻出声阻止:“这儿是段家祠堂,外姓人不许入内。”
云嘉树继续向前,一直走到祠堂外一块平整石地上才停下来,“别紧张,我尊重你们的传统,没打算入内。”
他站的地方的确距离祠堂大门的石阶有五六米远,在昏暗夜色里,高挑青年仿佛月神下凡,向四周打量着。
“据说拜祭的时候,宗族子弟在祠堂里,而妻子女儿只能站在我如今站的这个地方。这还真是……”云嘉树把封建两个字省略了,言下之意却很明显,随后正对着祠堂大门,施施然跪了下来。
这下守门的两个小伙子和四位保镖全都愣住了。
小杨吓了一跳,急忙去拉他,“小树,你、你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云嘉树挥开他的手,语调依然云淡风轻,“别闹。”
小杨快要哭了,到底谁在闹啊喂小祖宗!
云嘉树继续说:“我和段奕在神前发誓结合,是接受神明祝福、一体同心的伴侣,他的错就是我的错,他应该受的罚就是我应该受的罚。没有他跪着我却袖手旁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