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巧这方子也偏得很,有几味药还需外出寻找,一去又是半月不归杳无音讯。
容轩想道,能让鬼决找不出明显的端倪,可见这下毒之人高明之处。
无涯只能陪在友人身边。颜都出征卫国也快四个月了,恍然间发现同无涯分别已有半年,虽然见不到,但言语之间能够感受到他的关心切切
。每一封薄薄的书信,合在手中,仿佛都能感觉得到远在景国的无涯留下的一丝温存。平日里想说的很多,提起笔来时却下不了手。磨蹭了
许久,写坏了不知几张纸,最终落笔“安,念”二字。又嫌这两字哪处一点不精,何方一笔不顺,写到最后还跟自己气恼起来。一甩笔墨,
地面上留下斑斑墨迹。
“殿下习字又不顺了?”轻柔的声音。
容轩抬头,发现是精神似乎意外不错的流芡。
“流芡。”容轩开口,接下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流芡无碍,殿下,大不必担心了。”流芡轻声道,说着捡起被容轩扔出去的毛笔,洗干净后放在砚台边。
“他……”
“他仍睡着,怎么也叫不醒。”容轩心里一沉,随后看到流芡伸手在胸口轻轻一划,“在这儿。”
闻言,容轩宽慰一笑。
“昨天梦到简言,他怪我这段日子没有照顾好殿下。”流芡笑得安然。
“没有的事,”容轩道,“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次年初,三九隆冬,天泽山以北的大片临都大地都被白雪覆盖。景卫两国战事暂停,但关系依旧紧张。朝中刚刚得到了颜都领兵大捷的消息
,却没有传来要颜家军回朝的奏章。容轩向卫王发了文书,卫王却回答得很是暧昧。容王的身子好了几分,容轩最近去看他的时候,看到一
五十几岁的老头子跟自己母后撒娇,手一抖差点把药汁尽数洒在了地上。他走过去把药碗一放,然后整个掀起父王的被子。
“父王大好了是不,明天去上个朝换换心情如何?”
容后笑着看两人,不理会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的容王。
一日早朝后,容轩承召去往容后的宫殿。
“轩儿,”容后话语轻细,伸手向容轩招了招,“这段时间监国辛苦你了。”
朝堂之上的容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即使是那些暗中知道容轩好男风一事而心存芥蒂的官员,在容轩处理国政一事上也毫无怨言。不论是对
卫国的援助出兵,还是国税的整改,抑或是容国南部海商的管制和对西北秋旱的整治,容轩都能够稳稳地拿出正确的决策。容轩治国的本事
一点也不亚于年轻时候的容王,而且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准备把容王这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节奏。
朝堂上再是百官敬仰,回到母后这里也依旧是个孩子。容轩跪伏在母亲身边,笑起来是还是孩童般纯真的样子。
“跟你父王十七的时候真是太像了。”容后笑道,“噢,对了,你上个月刚刚过了生辰,该是十八了。连最小的你都十八了,母后真是老了
。”
“母后怎么会老,母后从前倾国倾城,如今依然是花容月貌,往后啊,依然能笑傲群芳的。”
“连这张哄人的嘴都像极了你父王。”容后轻责着,脸上却是笑起了红晕。
容轩讨好地笑笑:“母后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容后让容轩坐好,缓缓道:“母后听说了,颜都将军在卫国打了大胜仗了是吗。”
“正是呢,可是卫国不知怎么不肯放人,至今还没有他们要回朝的消息。”
容后道:“母后今日就是想要和你说这个事。颜都是颜家军的骨干,他现在手握重兵,既然是打了胜仗,战火平息了不少,就该让他及时回
来。”
容轩脸上一僵,说道:“母后,颜家世代忠良,他不会……”
“纵然他忠心于你,多一分小心也是好的。”容后道,“卫凉不可能不知道颜都是难求的良将,如今又领兵替卫国挡下了景国铁骑。现下卫
凉拦着颜都不让他回国,连回复的文书都回答的暧昧不清,轩儿,你还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么。”
“可是,他……颜都他不可能……”
容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容轩,柔声道:“容国北有天泽山庇佑,东边全靠有卫国阻挡,若是卫国没了,容国也会受到威胁。容、卫两国就是这
样唇齿相依的关系,轩儿你这么聪明,这样简单的道理母后想你应该明白。
“颜都他再喜欢你,也挡不住卫凉的糖衣炮弹。纵使他无心顺卫,但卫凉毕竟是卫国的国君,三番几次盛请不来,你觉得,颜都是会被放回
容国还是被囚禁,或是被随便牵扯一个辱没卫国国君的罪名死在卫国?
“虽然卫凉是你的表兄,但毕竟容、卫联姻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与从前两国的长久对峙相比,这几十年的安稳实在是太短暂了。加上
这几年卫国连年战乱,为了卫国容国出兵不少,若在这时候失了颜都,容卫两国交战,最后渔翁得利的只能是景国。”
容轩沉默了。他原本想着,卫凉是自己的表兄,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阴险到这个地步。说起来容轩只见过卫凉两次,根本谈不上又什么交
情。母后说的也没有错,事关国家利益,兄弟相争手足相残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情,更何况只是血脉上有所相连。
“母后,可是卫凉他是……而且您也是卫国的公主。”
容后轻声笑了起来:“出嫁从夫,我嫁给了你父王,我就是容家的人。”
“母后想我怎么做?”
“母后想要你,以容国世子的身份,去一趟卫国。”
现下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轩儿,现在颜都和无涯都不在你身边,此去卫国路途艰险,须有人跟着你才行。”
“林楼之将军和颜二将军需要镇守王都,我不能为了自己抽离他们。不如让容敏跟我去吧。”
容后想了想,没有反对。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颜都带回来。”容后嘱咐道。
“儿臣遵旨。”
——第一卷·晏晏笑意锁情深·完——
第二卷:溶溶月色香雪梅
25.城门
绕过天泽山东边的末端的时,入眼的是万里银装素裹。路边的树枝被犹如被撒上了银粉,阳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自幼生长在南方的容轩
从没有见过这样一望无垠的雪地,坐在马车里一点都不安分。去卫国的路上,只要车队一停下来,容轩就下马车和流芡开始堆雪人,完成度
还极高。一路下来,快凑成十八罗汉了。
容敏看得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正觉得心里憔悴,忽然看到容轩从火堆里抽了两支火把插在雪人的身子两遍,一脸兴奋地转过来,
眼睛闪亮亮的问容敏:“老姐,你看像不像杂耍里舞火把的?”
容敏看着那雪人拿着火把,原本圆圆的脑袋被火烤得诡异地消瘦了下去。
“容轩,我说你几岁了还堆雪人?那都是小孩子干的事。”
容轩反问道:“说的跟你经常堆雪人一样,明明王都里从来不下雪的。”
容敏脸上一红,反唇吼道:“我好歹跟着颜将军出征过卫国北疆的好吗,就是那时候堆过!”
“你当我傻的吗,你大夏天出征卫国堆雪人啊?这么经典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
容敏语塞,于是就拿身边的侍从撒气,正准备倒茶的侍从被容敏没来由的一通好骂,眼泪汪汪无辜得要死,流芡安慰他说:“敏郡主就是这
么个脾气……忍忍吧……”
“流芡,你说什么?”容敏的声音从背后冷冷地响起。
流芡忙堆着笑说:“小的说敏郡主今天好美,肤白胜雪,颠倒众生。”
容敏知道他是在故意推脱,但是既然给了台阶了为什么不下,于是冷笑一声也就不打算继续追问了,结果正在堆雪人的容轩呛过来一句:“
对啊,美得都没有人样了。”
一声巨响伴着火把熄灭的呲声过后,容敏上马一拉缰绳,带着队伍继续走着,留下流芡一人从被推倒的雪人堆里拉出被怒极的郡主埋了进去
的容轩。
容轩从雪堆里爬出来,拍着身上的雪粒跟流芡抱怨:“这死丫头真的是我亲姐姐么,这么狠。”
流芡笑道:“是啊,郡主再生气也不该把殿下您推进……”
“她居然毁了我堆了这么久的雪人!”
“……”流芡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讲话比较好。
卫国西部是天泽山尾,东部大片的都是低矮的丘陵,再往北去就是坦荡的平原,风光与容国很不相同。照容轩游山玩水的性子,再给他一个
月也到不了卫国都城,好在容敏仗着自己姐姐的身份一路上管着,这才没怎么耽误行程。
此次出行卫国,说白了就是要去找卫国国君卫凉放人。容轩早就想好了卫凉是怎样一张臭脸,却没有想到还没进卫宫就已经受到了独特的待
遇。
卫国城楼前,流芡带着印有容王玺印的文书交给守城的侍卫,侍卫看了许久以后,将文书交给一个手下人,手下人立刻接过文书颠颠地跑进
城门去。
容敏骑着马正想带着队伍进去,守城的侍卫却将她拦下了。
“干什么,文书我已经交了,还不让路么。”容敏声音里压抑着不满。
“敏郡主息怒,小的就是怕耽误了这才不敢大意,下官见识浅,不认得这玺印的真伪,这不正着人把文书朝上送去了。还请敏郡主稍安勿躁
。”
“你!”
今日早些时候早就已经派轻骑先行入城告知了容轩和容敏的行程,容、卫两国算是邦交盟国,卫宫城卫见了容王玺印居然敢不礼待,还要他
们在城门外干候着。流芡走到马车边上和容轩说了此事,容轩在车内冷笑道:“这卫凉,卯足了劲要和我过不去啊。让姐姐别急,等等就等
等,我倒要看看这卫凉究竟想干什么。”
约莫过了快一个时辰,容敏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了才有个人从城门里走了出来。
“是容世子殿下和敏郡主么?”那人约莫二十有半的年龄,样貌清秀,唇上留了两撇胡子,不笑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笑时看起来有些玩世不
恭。
“正是。”流芡回道。
“在下卫国鸿胪,原嵇山,请二位殿下随我来。”那人笑得和气,走上前来却伸手向右一引。
“慢着。”流芡喊住那宫人,“原鸿胪这是要带二位殿下去哪儿。”
“东建门。”
“放肆!”流芡吼道,“二位殿下是什么身份,你竟敢带他们从东建门入宫?!”
东建门是卫宫东边的城门,大臣上朝,从属国的使臣觐见才会走东建门。今日容国世子和郡主至此,理应从正门入宫,现在竟要他们屈尊走
东建门。这还没有见着面就先来了个下马威,容轩坐在马车里捏紧了拳头。
“这是陛下的意思,二位殿下,请吧。”
“你!”流芡皱眉看向容敏,容敏早已经气得花容失色,握着剑鞘的手指变得森白。
原嵇山也不慌张,只拱手礼了一礼道:“臣下只是照着陛下的意办事而已。二位殿下,走么?”
“原大人。”马车门帘一掀,流芡忙跑了过去扶下准备下车的容轩。
听到清朗秀气的声音,原嵇山抬头一望,却是惊呆了。一身雪白披风的长发女子从中走了出来,雪色披风上细细地绣着银线,日光底下熠熠
生辉,王室子弟独有的一股贵气扑面而来。茜红色的长衫在披风交口处若隐若现,宛如白雪中隐隐绽放的娇嫩菡萏。目若水杏,眉如墨描,
眼波流转中暗透着王族的傲气,眼眸一抬,目光清澈得让人心甘情愿为之臣服。
好一个绝世容颜的女子。原嵇山在心中暗叹道。这坐在马上正对自己怒视的少年应该就是容国世子容轩,如此说来,走下来的这位,必定就
是容国的三郡主容敏了。都说卫国王后姿色过人,如今看了这小郡主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美人。难怪人道女要俏一身孝,清水出芙蓉,天
然去雕饰这两句话用来形容眼前这女子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恍惚间,那白袍“女子”已经走到了眼前。原嵇山忙弓身礼道:“臣,原嵇山,见过敏郡主。”
“噗。”
话刚出口,就听到马上的少年笑出了声来,刚才与自己讲话的侍从也是一脸忍笑的表情。容轩柔声道:“原大人觉得本世子,像个女子么?
”
原嵇山心里一惊,原来眼前这位绝色的白袍“女子”才是容国世子,那么方才马上的那位……
“喂,原鸿胪,敏郡主在这儿呢。”那马上的少年指了指自己。原嵇山仔细看去,果然那马上的少年眉目间看起来十分柔和,笑起来也不是
男子豪放的样子。明白了原委之后,原嵇山登时觉得手足无措,脸上辣得不行。
容轩见他脸红成那样,也觉得好笑,语气幽幽地说:“原大人刚才是说,要本世子与姐姐,往哪里去?”
“这……”原嵇山额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一半是因为容轩的逼问,一半是因为容轩那张女子似的漂亮脸孔离自己太近了,“陛下说……请二
位殿下,从东建门进宫。”
“你是说本世子的姐夫吧。”容轩问道。
“……是……正是……”
“都说卫国多君子,想不到连这最基础的礼仪都不懂。还是说……卫国从上到下,都是一群不知礼义廉耻的伪君子,嗯?”容轩明明是笑着
,原嵇山却觉察不到丝毫笑意。
“殿下……您这话……”
“哼。”容轩收起笑脸,摆出和无涯似的冰霜面孔,“还劳烦原大人回去问问,若卫君承认呢,本世子也不介意在卫国放下身段做个伪君子
。”
最后两句话语气冷得像冰,原嵇山愣在原地,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还不去么。”容敏在马上笑着问他,原嵇山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跌跌撞撞往回跑去。
“真是欺人太甚。”流芡不平道。
“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容轩道,“若不是看在长姐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和他耗。”
“平日里见你调皮成那样,没想到上了场面还挺能说的。”容敏眼中有几分赞许。
容轩回过头去笑得谄媚:“我也没想到平时一个刺儿都忍不了的敏姐姐,今天居然一个字都不吭。”
“我吭了。”容敏脸上一红,忙反驳道。
“吭哪儿了。”
“心里。”
“呵呵。”
“刚才我在心里问候了卫凉祖宗十八代。”
“呵呵呵呵。”
原嵇山走了没多久,就听得城门里有人唱道:“王后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