沆瀣一气 上——陶毕
陶毕  发于:2015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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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正是小多所要的效果。之前少主交代计划时,就曾叮嘱过不要让小默知道,就是怕他护主心切,中途捣乱。

但小多在他面前总瞒不住事,计划被知晓了不说,还被他念叨了许久,哭着喊着要来拦住少主。

幸亏少主会意,此举虽然让自己受了伤,但却能震慑住小默,也算解决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要不然他明日捅出了什么大洞,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所以玄衣少年终于舒了一口气:“谢谢少主。”

张哲之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少年又行了个礼,一眨眼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没了旁人打扰,张哲之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先是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端详了半天,从里面倒出了几颗白色的药丸,皱着眉,一口气囫囵吞下,好半天才把它顺下去。

他咳了几声,不屑地把瓷瓶扔出窗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却终究还是一挥手,熄灭了蜡烛。顿时,黑暗如同潮水一般上涌,把他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压在了深处。只剩那黑得发亮的双眼,还在这浪潮里固执地挣扎。

暴雨欲来。他想。

但第二天却是个好天气。

王沆昨日休息得极好,早早地就拉着张哲之往天香楼走去。同行的还有春姨和另外一个彪形大汉,生的虎背熊腰,名字也十分应景——唤作阿虎。

四人皆知解决这事宜快不宜迟,也没多少心思看着道路两旁的小摊,都脚下生风地往天香楼赶。不过也还是花了点时间,才到达天香楼门口。

这时已接近晌午,酒楼里虽然不是座无虚席,但吵闹声却不低,看得出生意应该还是不错。王沆无意打断这楼里的生意,更何况四人今日来,本就打算先当一回客人,慢慢从小儿口里套出些秘密。

于是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折扇,一把搂过扮成丫鬟的春姨,一边逗弄着她,一边大摇大摆地迈着八字步走进了酒楼,十足的富家公子做派。而阿虎和张哲之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显然是扮作了跟班和护卫。

所以自王沆踏入酒楼开始,就不断有人在悄悄打量他们。先不说阿虎高大壮硕的身躯所带给人的压迫感,亦不提春姨柔若无骨的身姿是如何妩媚,光是王沆身上所穿的衣服,就足以让人赞叹。

春蓝色的织锦外袍直至脚踝,下摆处围着一圈素色睡莲,随着他的走动而时隐时现。一条黛蓝腰带稳稳地束在腰间,越往上,春蓝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浅,到了衣襟处就已全部变成了带着光泽的银色。简直如同是一片变动着的彩霞,看不出有任何衔接的尴尬;又如一帘温和的瀑布,自上到下,缓缓地映出了春水的颜色。

只凭着这衣饰,就让店小二也确定了四人尊贵的身份。他凑上油腻的笑容,左拐右拐就把四人带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还没等四人入座,就急忙问道:“四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把你们这最好的菜都给我上上来!”王沆自然拿出了纨绔子弟的架势,靠在春姨身上,懒洋洋地说着。

小二马上笑得合不拢嘴,扯开嗓门喊到:“招牌名菜,各来一道!”他喊完之后也不走,就这么直直的立在那,满脸褶子地冲四人点头哈腰,狗腿模样都叫人不忍直视,生生地弄出了点尴尬的氛围。

不过这尴尬很快就被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给驱散。这些菜看起来倒是都不错,闻起来也算勉强过关,色香味至少占了两样。王沆忍不住动了筷,每道菜都仔细地品尝了点。

可越往后,他手上的动作就变得越来越慢。任谁都看得出,素来挑剔的他对这菜似有极大的不满。良久,大约又经历了几次令人失望的尝试,王沆把筷子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一双美目似要杀人,冷冷地看着旁边的店小二。只把他满脸的褶子都吓平了,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时,张哲之却主动开口:“小二,算算这总共多少钱。”

店小二如获大赦,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但这倒让张哲之享受了一把被注视的痛苦。他心里暗自叫苦:春姨他们呆在京城,自然是没见过王沆发脾气时的样子,砸盘摔碗通通用上,动静闹大了,还如何能继续查下去?

可他毕竟不能当着王沆的面说他的不是,便换了个说法:“我想王沆定是品出了菜的优劣,自然想看看他的售价,能不能和账本中所记对上号。”

“你做得对。”王沆不疑有他,沉吟了一下,就接过话头,“这些菜虽然色香俱全,入口却让人难以下咽,显然是有人偷梁换柱以次充好。至于有没有私吞银钱,这伙计报上价来,一听便知。”

张哲之长舒了一口气,幸好王沆能克制住脾气,及时地为自己解围。他笑道:“和我想的一样。若是这菜价远远高于账本里的原价,说不定只是这酒楼徒有个招牌,骗了许多有钱之人来此,我们也不必深究。可若是这菜价少于或等于账本里的原价,那就定是有人中饱私囊!”

这话说的十分合理,找不出丝毫破绽。更何况他是王沆从江南带来的人,决计是十分机智聪慧,于是春姨和阿虎都信了他的话,安静地等待那小二重新回来。

幸好那小二虽然势利,但也不算太傻。没过多久就小跑过来,谄媚地笑道:“三位爷,总共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四人都不蠢笨,电光火石间,就已心知肚明。

按照账本上的价格,这一大桌子菜,起码得要上三百两,可如今竟然连一百两都没到,定是有什么大古怪!

王沆和张哲之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打算。这时,张哲之依然挂着微笑:“小二哥,我家主子觉得这菜真是极为美味,想从你这聘几个厨子,能不能和你们掌柜的商议一番?”

那小二也没过脑子,咧着嘴:“好啊,你们随我来。”

于是四人便没费什么力气就见到了掌柜的,是个精瘦精瘦的男人,正靠在柜台上‘吧嗒吧嗒’地吸着烟斗。瞧见了伙计带人来,正欲笑脸相迎,可看出了那人是王沆之后,就立马变了脸色。手里的烟斗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颤声喊着:“三……爷……”

王沆一看他这表现,就知道他心中有鬼,厉声道:“从实招来。”

这句话仿佛是压死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男人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喊:“三爷!钱不在我这里啊!我也是被逼的啊!”

又是被逼的?

王沆罕见地皱了皱眉,冷哼一声:“到底是谁逼你做此事?”

“这……”那人犹豫了半天,终于咬牙说了出来,“是酒楼里一个唤作大包的人!表面上是个厨子,实际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魔头!我一家妻儿老小,都曾经落入他手,他说,若我不这么做,就只能……”

“那人现在何处?”

那掌柜的被打断了话,带着哭腔回道:“今日不归他做饭,应该是呆在后院的通铺里,进门左手边的最里一个就是他的铺位。”

这等情报到手,王沆他们直接就扑向了后院,只有张哲之还好心的交待了那小二,要他照看一下那已经有些脱力的掌柜。

不过天香楼占地颇大,四人又是一番好找,才找到掌柜所说的通铺。大虎一马当先踹开了门,可里面却空无一人。

张哲之步伐轻快,直接走到了最前面,只发现在最里面的床上,留着一张纸条,白纸黑字的写着:

今夜子时,还请到城东观音庙,我等和周晔,都想和三爷一聚。

第十五章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张哲之脸色变得凝重,他一个转身把纸条交到王沆手里,道:“你不能去!”

可王沆并没有直接回答张哲之,他先是盯着纸条看了一会,随即向三人说道:“此处人多耳杂,我们先回去。”

他这么一说,三人也不好再多问,便跟着他一起原路返回。倒是没有遇见之前的小二和掌柜,顺利地退出了天香楼。

可一路上,四人连一句玩笑话都不曾说起。相较之下,来时虽然匆忙,但因着王沆心情不错,时不时还能听到春姨和张哲之打趣。然而现在,却似有只无形的大手压在头顶,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幸好青楼里热闹的气氛把这沉闷冲散了些,四人脸色稍霁。随着春姨的脚步走进了一个昏暗的房间。她轻车熟路地点上灯,待每人都就坐之后,才担心地开口:“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沆这才把纸条摊在桌上,眉眼间有着不易察觉的倦意。他耐心的等着春姨看完,才淡然地开口:“你们有何看法?”

张哲之就等着他这句话,马上抢道:“今晚你可千万不能去!”

王沆转头看他,像是在问‘为什么’。

“这人显然是早有安排,要不然怎么我们一去,就能没费多少功夫拿到这纸条。”张哲之咽了口口水,继续陈述,“他们就是要用‘周晔’引你上钩,骗你去观音庙!”

“是啊!”春姨也附和着张哲之的话,“爷,这观音庙可万万去不得!”

王沆听出了她的话重点放在‘观音庙’三个字上,有些疑惑:“为何?”

“您不经常来京城,自然是不知道的。”春姨叹了口气,“这观音庙本来是裕王为他母妃赵氏所建,可年三十当晚不知怎么起了场大火,火光简直快要把天都染成了红色。

周遭的住户都跑出来救火,可没用。第二天一早,这座庙也只剩下了个空架子,里面的东西都给烧的一干二净。听说后来这事报给了裕王,可他得知此事,亦没招人前来修葺。这观音庙就这么废在了那里,慢慢就成了乞丐窝。

本来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几个月前,有人发现许多乞丐突然一下子涌入街头,问了几句才知道是那观音庙里闹鬼,被烧死的小道士们都前来索命。他们被吓得厉害,二话没说就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

后来有人不信,就跑去那里住了一夜。可终究是一去不返,尸体被扔在河里,全身都泡胀了。只有脸上的表情还和死时一样,狰狞得厉害,像是被吓死一样。

久而久之,这观音庙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庙,一到了晚上就没人敢靠近。”

这一串前因后果讲的她是口干舌燥,不过就是一个闹鬼的庙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可春姨貌似还想继续讲下去,却被王沆打断:“怎么,你也相信鬼神之说?”

“我……”

“那么你是认为我会相信?”

这反问让春姨还想要继续说的话都变成了沉默,她不是不知道王沆不信鬼神,本也不愿对此事夸大其词。只不过她心里明白此行十分危险,可楼里的护卫都武功平平,关键时刻根本派不上用场。

于是就有了这番赘述,试图让王沆不要去和贼人见面,以身试险。

可王沆的态度十分明确,他一扫眉间的疲倦,开始安排今晚的行程:“今晚我和大虎去观音庙,春姨和张哲之,你二人就留在楼里,留心着裕王和太子的动向。”

“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们一起去?!”

张哲之沉不住气,咬着王沆尾音就吼了出来。他这嗓子倒是大声,把还沉浸在无奈中的春姨吓得不轻,连大虎都疑惑地看向他。

但王沆就是不回答,只用如同尖刀一般的目光,在张哲之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可怜张哲之从未遭遇过王沆正儿八经的怒意,此时只觉得虽然像是掉进了冰窟,却还能感觉身上像突然多出一道伤口,突突地跳着疼。

多亏春姨善解人意,马上吸引王沆的注意力:“既然如此,反正现在和子时还差上几个时辰,三爷不如随我去看看楼里的护卫,万一碰上个顺眼的,都带去也不是不可。”

王沆这才移开他的目光,冲春姨点点头,两人便协同大虎,一起走出了这暗室。只留张哲之还呆坐在那,像个石狮子般不言不语。

而这边,三人不过才走出了几步,春姨就支开了大虎,眼一挑:“爷何苦为难自己心头之人?”

王沆一愣,又马上自嘲般回道:“春姨好眼力。”

“哪是我眼力好,只不过在爷身边呆的久了,知道爷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对待心上人和旁人自然有大大不同。”

“如此说来,反倒还是我表现太明显了。”他低语,“为难他,亦只是给他个教训,希望我出去之后,不要生出什么事端。”

春姨会意:“还请爷放心,我会看好他。”

王沆点点头,回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不过……”他犹豫了会,继续说着,“如若我有什么不测,你亦不必再留意太子和裕王的动向,且立刻召回所有人马,不要再插手此事。”

至于王家在京城的生意,以后就全权交给了你。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搅入这些浑水。切记不可贪心,老实本分地经营着这青楼就好。”

饶是春姨如此坚韧的性子,听到王沆在这若无其事地交代此事,心里也不禁有些悲切,这么多年来,她亲眼见证了这三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却终究还是一场空吗?

“江南那边的生意,你也无需多费心思。我本是打算将它交到张哲之手里,可今日你也见了,他虽聪明,骨子里却还留了分天真任性,少了狠厉,多了些没用的善良。并不适合担任家主一职。”话说到这,他却突兀地停了下来,显然有些走神。

这倒叫春姨好生疑惑:“那您有何打算?”

“罢了,‘王家’就当是我赠与他的一份厚礼,成也好败也罢,都任他折腾去吧。”他心里苦笑着,面上却还是淡定地转向春姨,“你无需理会江南的生意,我若出事,你便带着青楼从王家脱离出来,做这楼里唯一的老板。”

“可……爷,万一张哲之不愿接手王家的生意,该怎么办?”

这话像是触动了王沆,他轻笑起来:“无碍,他若不愿,你就随便找个愿意的人来接手吧。”

这该怎么个随意法?春姨自然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虽说要提找做好最坏的打算,可她始终无法把‘王沆会出事’这个假设,当做已发生的条件来继续思考。反正要一人接手生意并不是什么难事,索性就先把这事放一放,等之后再说。

于是她挑起另外一个话题:“既然事情都已安排妥当,爷就随我去楼里四处看看,挑几个护卫也好。”

王沆颔首,算是默许了她的话,两人随即迈开步子,往热闹些的地方走去,四处看看有没有功夫好一点的护卫。可直到天色渐晚,也才挑选出了三个人,实力更是不及大虎一半,可就算差强人意,也是聊胜于无的。

这时,春姨却显出了些倦意,毕竟年纪稍长,容易疲累。王沆见状,便以自己需要休息为由,让她回房去了。不过这也正中王沆下怀,只因他心里这半天都还挂念着张哲之,希望能留出点时间来,和他好好谈一谈。

可等王沆在暗室找到张哲之时,他便有些懊悔刚才的行为了。

那人竟然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如同石雕一般,动也未曾动过。直到王沆坐在他对面,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要是不来,你就打算在这坐到地老天荒吗?”看着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王沆心里有些愧疚,话里就自然带了点玩笑之意。

张哲之摇摇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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