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他们,面前这位就是那些男人中的一个。
男人满意地看着她们都和自己隔开了一段距离,才对着身后挥挥手。那些正欲上前拖开这些女人的侍卫,都停下动作,有序地退回了男人身后的队伍中。
好几个姑娘见这场面都被吓得不轻,心里侥幸,幸好自己早早放了手,躲过了一劫!不过她们现在也不敢立即跑开,又去招揽其他客人,只能有些尴尬的呆在原地。
幸好她们没等太久,男人就发话了:“你们老板在哪?叫他出来见我。”
老板?我们这种只能在门口来拉客的等级,哪够资格见老板?
她们面面相觑,显然心里想的都差不多。可瞧这男人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左右哪边都是错,干脆趁机溜掉!
迅速地交换了眼神,一个红衫女子大着胆子站了出来:“我们这就给爷请去~”,话一说完,这伙女人就哧溜一下子消失在门后,只有周围还飘散着的脂粉味,证明确实有她们存在过。
男人皱眉,对后面的人招招手:“四个人来开路。”
“是!”
整齐的一声回答,四个健壮的侍卫站在了男人面前,小跑着进了门。
只不过乱哄哄的楼里倒没人注意他们,直到男人带来的一小队人都进来时,四周才微微安静了些。
男人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左手轻叩桌面:“把你们老板叫来。”
这架势一摆出来,任谁都知道了事情的轻重。人群一阵骚动之后,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内里走出,没看清是谁就开始笑道:“是哪位大爷要见奴家啊?”
这话里的嘲讽也就算了,男人不想和她计较,所以便没做声。不出意料地看到春姨突然瞪大的双眼和快要跪下去的腿:“殿……殿……”
“店什么?你家这店倒还开得不错。”宇文治掐掉她的后一个字,他此行不欲声张,自然不愿意她说出自己的太子身份。
“多谢公子夸奖。”幸好大家都是老手,春姨也变得快,“还请公子随我来。”
宇文治点点头,和身旁一人耳语了几句,就跟在春姨身后就拐进了内院。不过两人才踏入内院,王沆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原来是殿下驾到,小民有失远迎。”
话虽这么说,可王沆丝毫没有‘失’的觉悟,什么动作也没有。但宇文治也不怎么介意,他绕过春姨走到王沆面前:“你说的那人在哪?”
“殿下请跟我来。”不管他是否带来了丹药,总归是要有个结果。
王沆下意识地做好最坏了的打算,便先给太子讲了些需要注意的事。不过当他一推门,扑面而来的难闻药味还是让宇文治的脚步一顿。
但好在宇文治没停多久,脚一抬,就跨过门槛,直接走到床边前。
他盯着床上的张哲之,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在看他,又像只是发呆而已。王沆也不敢多说话,也在旁边站着。心却一个劲地往下沉。
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他刻意离得远些,企图不要听到那个坏消息。然而太子站了会,就面朝王沆坐了下来:“王老板,这人满脸死气,就算保住了命,万一落得个痴呆的结果……”
“可殿下,若是不救他,我们就完全失去了关于周晔的最后一点消息。”
一说到周晔,宇文治沉默了会。仿佛有那么一瞬,王沆见他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辨别的表情,可那又像是王沆的错觉,下一瞬,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轻轻地放在桌上:“你说得有理。”
“这该不会是!!!”
“嗯”太子点头,“等他醒了之后,本王有话问他。”
王沆眼睛陡然射出一道光芒,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一把抓过那瓶子攒到手里,露出泛白的指关节,像是喜极而泣,声音都还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多谢殿下。”
头一次见到王沆如此失态,宇文治也算是有些讶异,他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明晃晃地刺进了王沆的眼里。
瞒不住了,脑袋里炸开一片,白色的背景里蹦出斑斓的光,又乱又晕。
可现在不容得自己晃神,定定神:“那就请殿下稍等片刻,小民这就去把大夫请来。”他话一说完,没等这厢回答,就可以忽略了太子脸上越发嚣张的笑意,几步跨出房间,留下一片衣角飘在宇文治眼里。
他转头看向床上青白脸色的青年,把一切都结束在一声冷哼里。
没过多久,一个白胡子老头捧着瓷瓶跑进来,像是发了疯似的边走边笑:“这回可有就了!”眨眼间就直接扑到了床边,头也不抬:“你们先出去避避,这解毒的时候,容不得半点打扰!”
老头子硬邦邦的口气让宇文治不满地皱眉,跟着他进来的王沆见情势不对,急忙挡在老头身后,面朝宇文治准备打圆场。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宇文治已经负手站了起来,面色不善的走到门外。
总算是他们都走出了房间,老头才粗鲁地把从瓷瓶里倒出来的丹药塞进张哲之嘴中,连水都没用,只把他的头往后一仰,就见他喉头一滚,显然是丹药被咽了下去。
“这么好的药给了你小子,真是暴殄天物!”老头念念叨叨地抬起手,在他身上不时地停留,毫无规律可循。
然而就在老头慢悠悠做着这一切时,外面的三人看起来都有些心绪不宁。
可老头就像丝毫没有考虑过门外几人的感受,实打实地过了两个多时辰才把门拉开一条缝:“你们进来时都小心些,他现在不能吹风。”
三人小心地走了进去,看到张哲之还未醒,气色看起来却已经好了很多,看起来就似睡着了一般。王沆心里自然是欣喜万分,但碍着宇文治的面,只先问了老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后来老头被他问得不耐烦了,索性叫春姨带路,准备给他全部写出来。
不过他们一走,王沆就开始琢磨如何把眼前这尊大佛请出这里。但今天太子好像没了什么耐心:“王老板,何不把真相告诉本王?”
果然……王沆心一沉,掀开袍子就跪在了地上:“还请殿下恕罪,只是事出危机,小民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真是好计策。”
心知宇文治已是怒极,王沆不得不以头触地:“殿下放心,小民之前所言之事并无半分虚假,周晔确实在观音庙黑衣人手中,此次治好张哲之,只是为了之后的事情更加顺利罢了。”
一片沉默。显然宇文治没有相信王沆的话,这么活活的被利用了一次,他对眼前这个普通的胖子又提高了几分戒心。他的话,以后最多只能信两分。
“殿下……”显然王沆还打算说点什么来圆上这个谎,可床上传来的窸窣声让他猛地截下了话头,下意识地往那边转头。
当然,宇文治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眼里映出王沆欣喜的表情,像极了当年的周晔——那个趴在自己床头,用红红的眼睛瞪着自己,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生怕错过自己一丁点表情的周晔,黑亮而笃定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仿佛此生的风景都已掠过。
努力忽略掉脑海里那些不受控制的回忆,宇文治把手一甩:“给你一个时辰。”
“多谢殿下。”王沆已经顾不上多去思索宇文治此种行为底下的深意,他关了门之后就立马回到了张哲之床边。
人还没醒,刚才窸窣的声响都只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罢了。
还好。王沆暗舒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想让张哲之刚刚醒来就看到这么剑拔弩张的一幕。然而他还没把心放回肚子里,张哲之就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倒不是说往鬼门关走了一次有多么的艰难,不过中毒的感觉确实也不好受。但看样子,王沆一脸焦急的守在这,计划应该是完全成功了才对。
那这戏也得继续演下去。
于是张哲之把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手上,握住王沆冰凉的手指:“你没事吧?”
明显感受到他抖了一下,张哲之满意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看进王沆眼里:“你没事就好……”
话音一落,王沆像是被捏住脖子般,不可避免地又抖了一下。可他很快就把情绪上这点波动都压回心里,只余下高兴挂在眼里,挑着几个重要的问题都问了一遍,看张哲之确实像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就捡着要点把事情说了一遍。
其实对王沆来说,他已经做了把这事瞒到底的打算,但太子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一般的谎话都无法瞒过他。况且王沆这次亦不打算说出有关藏宝图之事,所以这谎,如果还想要圆得好,不知要花多少力气。而且张哲之现在大病初愈,哪能让他搅进这些事情里?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王沆并没有交待张哲之什么,反而是像在府中那样,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天南地北的闲聊。
不过这种闲散的气氛维持了没多久,当宇文浩带着一大伙侍卫冲进房里时,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可宇文浩也不是在乎别人心情的人,他坐在桌子旁,朝外打了个手势:“带上来。”
接着,立马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拖着一个人进了房间,那人浑身漆黑,但却能从他衣服上看到暗色的血迹,想必是流了许多血。
两个侍卫把那个人拖到了门前,才闷闷地停下来。不过那人看样子应该是被太子他们弄昏了,头始终无力地垂在胸前。
宇文治有点不耐烦,冲那两个侍卫扬扬下巴,示意他们把那人的头抬起来,之后才看向张哲之:“既然醒了,认个人总是可以的。瞧仔细了,这人是不是那天你在观音庙遇到的人?”
王沆和张哲之都不由自主朝那人看去,被抬起来的脸上还带着血迹,看起来十分瘆人。但这只能让两人更加紧张,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过观音庙那个少年的脸!可如果直接告诉太子这个事实,岂不是火上浇油?
情急之下,王沆只好先开口:“殿下为何认为这个小毛贼是观音庙所遇之人?”
没有预料中的冷哼,太子脸色有些凝重:“他手里有另一半玉佩。”
那就是这人无疑!王沆简直想立马说出这句话,这人看身形也是个少年,又是一身黑衣,再加上另一半玉佩,定和这事脱不了干系!就算有着万分之一的几率,这人只是被栽赃陷害,那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谁叫他遇上这种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的紧急关头?当然是要好生审问一番,看看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有用信息。
可自己现在不是‘当事者’,话再怎么也不能经过自己的口说出来。于是王沆朝张哲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肯定了这人的身份再说。
谁料张哲之目不转睛地看了那人一会,嘴里爆出三个字:“不是他。”
第十九章
“不是他?”这话又在宇文治的舌尖上滚了一遍,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王沆见他表情一变,就知道这事要遭,张开口还没吐出一个字就听张哲之的声音再次响起:“确实不是他。”
这下可好,宇文治的表情更加精彩。他上上下下把张哲之扫了三遍,才冷笑着看了那两个侍卫一眼:“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人带下去好生处理了。”
此话一出,张哲之立马又想说上什么,不过幸好此时王沆已经盯了张哲之有一会儿,此刻手上一使劲就把他按了回去。
“下人不懂事,又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脑袋肯定还糊涂得很,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做不了数的。还请殿下容他休养一番,过两日再让他重新辨认。”
宇文治本也是一时心急,一个时辰没到就拖着人来此。闹得两边都不好看亦不是他的本意,此刻王沆给了台阶,他也不多做坚持:“既然如此,便请王老板好生照料着。势必给本王一个解释。”
“自然。”
硝烟味就被两人这么一言一语地给挥散开来,拖着那人的两个侍卫也是有眼力,当即就往门边挪了挪。宇文治看在眼里,也随着他们的挪动站起来,朝着王沆是软硬兼施地说了几句,才施施然地走出了这小小的房间。
然而张哲之在他们走后的第一句话却让王沆不愿回答。
他说:“王沆,你想让我说什么?”
对于王沆来说,自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在心里告诫过自己,一定要让张哲之成熟起来,学些理智学些狠厉。比如现在,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十分适合教给他一些保全自己的处事手段。
可当那双漆黑的眼睛望向自己,又是不忍又是决绝一般的说出这句话时,王沆本来坚固得和城墙一样的心,就突然被砸出了一个洞,不大不小,刚好让那一点心软飘了出来。
那就缓一下吧,反正自己现在还能护着他,真等到了那一天,再和他细细道来也不迟……终究是感情占了上风。王沆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话一改,换了一种口气:“你先休息,等你精神好些,再想不迟。”
“可明日……”
“无事,交由我处理即可。”王沆把被子提到他胸口,嘴角翘了一些,“我去请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张哲之没阻止他,只弱弱地点点头,目送他走到门外。不过王沆效率确实也快,没过多久,门又被推开,一个有些驼背的影子走到床前。
一声嗤笑:“怎么,见我老头子你还装呐?!”
张哲之陡然睁开眼,哪有半分病弱之态?只怕比王沆看起来都要精神许多。他坐起来,面色不善:“王沆没来,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老头话里带了点不屑,“好歹尸体没冷透,我还能取点血来做药引。”
张哲之不接他的话:“裕王那边如何?”
“啧啧,王老板此番掏心之举,若是换了老头子我,说不定早就感激涕零,把其他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他眼珠子一转,“说不定你早就已经回心转意,变成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典范。”
那边一声冷笑:“苏方,我倒是不知道你这几年里竟然喜欢上了这种货色?”
只一句,就噎得苏方说不出话来,他自诩了大半辈子的口轻舌薄,自认识了这小子之后就荡然无存。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捋捋胡子:“老头子我自然是没心思再去吃那嫩草,只不过是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提提醒,毕竟戏唱得越久,这脸谱就越难洗掉。”
然而这一次,张哲之却沉默了许久。就在苏方要禁不住再给他说教一番时,才听到他略显低沉的声音:“苏方,你放心。这戏已经开了头,决计是要唱下去的。不得到藏宝图,我定不会罢手。”这话博得苏方一个满意的眼神,他发出一个老年人特有的笑,看起来竟还有些和蔼。
不过无论这两人中间又谈了什么,王沆都不知情,他要忙的事实在太多。所以直到第二天太子重来之前,他二人也只是捡着要事说了几句。
但事情的变化比王沆想象的还要快,一夜之间,太子手中的玉佩也不翼而飞,而昨日抓到的那人,竟也不知不觉地死在了牢里,身边还写着一排血字:
“请君暂上凌烟阁,相携书生伴王商。”①
太子说这话时简直像要把一口银牙咬碎,脸色也阴沉得可怕,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黑云之下,一双鹰眼狠狠地勾在张哲之身上。
“倒请王老板给本王个解释。”他皮上带笑,话却如刀,“昨日才帮这人撇清了干系,今日就发生了这事,真叫本王好生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