沆瀣一气 下——陶毕
陶毕  发于:2015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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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是存在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人。

比如和王安共事了十多年的孟管事,此刻正唾沫横飞地和王沆讲理,“三爷,我知道您定不会无缘无故辞退王安,可我实在是不明白,吴瑜一个进府不足一年的新人,如何能顶替王管事的职位?又是如何让您看中,委此重任?”

“怎么,”王沆翘着二郎腿,斜他一眼,“我做的决定还需要和你解释?”

“解释自是不用,”孟管事看起来倒也硬气,愣是抵住了王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继续不卑不亢地问着,“只是三爷此行举破了例,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规矩在那,就是用来破的,”王沆站起来,负手走到孟管事面前,“我就破了这个例,如何?!”

“……”

“我知道你和王安共事极久,此次前来,心里必定还在为王安鸣不平,只是他犯下此等滔天大错,我岂能饶他?!”

“况且大器不必晚成,有才未必年老,吴瑜这人如何,我心里有数。”他说到这,似有感慨地往孟管事肩上拍了两下,随后便轻声道,“回去做好自己的事,不必忧虑太多。”

“我并不是忧虑,而是……”

“够了!”王沆微微皱眉,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呵斥他出去。

可待他出去之后,王沆却是满脸倦色,心里又默默地划掉了一个名字。他平视着前方,竟然有点想笑。

没想到我王沆苦心经营王家这么多年,竟只剩了这几个衷心之人。难道是老天嫌我前半生不够坎坷,想再让我磨练一番吗?

他想不透,甚至不能把张哲之的脸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今早从春姨那儿收到的消息,分明已说得一清二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张哲之这人,这么久的一切,根本只是个骗局!

他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掐上原来的伤口上,让他不自觉闭上眼,像是要把这份痛苦刻在身上,烙进心里。

然而门口的敲门声让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道:“进来。”

“爷,在下吴瑜。”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推门而入,声音清脆地说着,“是账房张先生叫在下来向爷报道。”

“张哲之叫你来的?”

“是。”

“既然如此……”王沆踩着尾音一步一步靠近他,单手挑起他下巴,暧昧地看进他眼睛,“那他一定也告诉过你,要如何向我报道。”

“是……他说过。”

少年隐忍的声音可算得上是勾引人的利器,洁白的脖子也停在眼前,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王沆血脉卉张,立刻把他压倒在这地上大战三百回合。

但王沆此刻就像吃了蟑螂一样恶心,他猛地推开吴瑜,清清嗓,道,“那好,今晚我便带你去谈生意。”

“爷的意思是?”

“什么意思……”王沆冷笑一声,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吴瑜眼神一暗,他拿不准王沆到底是有何用意。

就连刚才那句回答,也是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而事实就是,少主交待的事里,并无此项,也就是说,王沆今日所为,并不在少主预料之中!

吴瑜手心出了点冷汗,他整个人都处在王沆的视线之下,每动一次,都能感受到那尖锐地目光铁丝网一样,把自己紧紧地束缚在其中。

所以他只能站在厅里,瞧着王沆淡定自若地饮完了一壶茶。

直到傍晚,王沆才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出去。吴瑜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却来到了账房门口。

王沆也不推门,隔着门向里喊:“哲之,我有事出去一趟,可能会晚归,勿需等我。”

回应他的是一阵脚步声,显然正在走向门口。

他为什么会来这?吴瑜心里满是疑惑,他此举无异于堂而皇之地告诉少主自己的存在,而这恰恰给了自己一个接近少主,将这一切和盘托出的机会。

果然,张哲之和吴瑜想得一样,好字出口没多久,就打开了房门。

而就在他抓住王沆的手准备写字时,一转头看到吴瑜,不禁皱了眉,问道:“这是?”

“他吗?”王沆若无其事地瞥了吴瑜一眼,答道:“他长得不错,正好陪我出去谈谈生意。”

“谈生意?什么生意需要吴瑜一起出去?”

“普通生意。”王沆反握住他的手,话里都是宠溺,“既然你不想他去,那就让他留在这好了,原本我也只想带他出去,打点一下王安之前的事务。”

张哲之眉间微皱,垂眼往吴瑜那看了看,终于轻轻对王沆点点头。

“不要累着自己,早点回去休息。”王沆拍拍他,又指指吴瑜,“那他就交给你了,我会尽早回来。”

是的,我一定会尽早回来,看看你们到底会如何折腾这王家大宅。

第三十六章

王沆一走,吴瑜立马跪在了张哲之面前,“少主,事情有些不对。”

“哦?哪儿不对?”

吴瑜眉头一皱,毫不含糊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张哲之,然而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低,少主身上难以掩饰的怒气,他当真是熟悉地不得了!

所以他把事儿讲完,就立刻以头触地,“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责罚也要过一会儿再说,”张哲之往左看了一眼,冷笑道,“或者你也可以祈祷,舒博带来的消息,能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舒博?

吴瑜暗暗一惊,这才仔细地竖起耳朵,试着感受凌云阁弟子特有的脚步声。饶是这样,那微弱到极易忽视的脚步声还是过了一会儿才传到他耳里,他不可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气,少主的功力难不成又提升了一层?

可这个问题注定没有回答,他压下所有疑惑跪在那,一会儿工夫,就见舒博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他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张哲之面前,免去了跪拜,直接从衣襟里掏出了几张薄薄的信纸,从背面都可以看到,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看着就有让人发怵。

然而张哲之似乎还有点嫌少,冷声道,“就这些?”

舒博一个激灵,顺势就跪在了吴瑜旁边,回道:“我已按少主所说,列出王沆昨日所过之地,将今日内所经过该处的人都记录下来,并无差错。”

“如此便好,”张哲之说着,看也不看他们二人,手里的信纸翻得缓慢,眼睛却动得极快,不时皱皱眉头,停上片刻,又继续往下看。

然而他看了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对之处,一个熟悉的名字正大方地躺在第三张信纸上。他脸上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名字,轻声笑道,“王安,原来是你……”

突然,他手指一动,那几张信纸顷刻间就变成了碎屑从指缝中落下。舒博就算不抬头,都能感觉少主盛怒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他也知道少主越是怒盛,行为越是乖张,说话行径和真正的纨绔子弟无异。

果然,下一瞬,他就听到张哲之用略带着戏谑的口吻开口,“哎,计划暴露了,这可怎么是好呢?”

“怎么,你们就不想说点什么?”他转眼看着地上的两人,像个疯子一样,问题才刚刚出口,却又自己回答着,“既然不想说,那就好好去办事吧。”

他话锋一转,低声道,“舒候你去趟石板巷,今晚若是看到王安出现在那儿,便将他杀了。”

“是!”

“至于舒博……”他目光一暗,话里满是狠厉,“你吩咐府中所有人都呆在屋里,不能出门,再把每个屋子都锁好……然后,放一把火!”

“是。”舒博话一出口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也许是这么久没见过人血,竟然有了点人性,舍不得将这些人统统送上死路。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我猜王沆断不可能回来得这么快,”他手一扬,看到两边的树叶纷纷落下,才满意地笑道,“再怎么,他也得看看王安的尸体,不是吗?”

“王老板说的没错,生意嘛,总归是要大家挣钱才能越做越好,”眼前这个精瘦的赵老板,是江南织造的龙头,王家靠着皮肉生意发家致富,倒也和他没什么冲突。只不过近几个月出事太多,和这人合作也不是个坏主意。

于是王沆陪他喝了几杯后,手一扬,几个有眼力界儿的姑娘就围上前来,温声软语地将他带进了包厢。

总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王沆心里叹口气,手拿起茶壶就闭着眼猛灌了几口,复睁开眼地时候,眼里已没有半点醉意,毕竟今晚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定神在包厢门口听了一会,确认里面那人已经醉倒在温柔乡后,才步履匆匆地赶往石板巷,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麻烦其实已经结束了。

因为当他到达石板巷时,那个忠心耿耿,跟了他十多年的王安王管事,正安静地躺在地上,身上没有一个能看到的伤口,但早就没有了呼吸,连身子都已开始变凉。

王沆有些愣,他慢慢蹲下来,单膝跪地,伸手覆在王安的手上,低声道:“王管事,是我有眼无珠,害你失去了性命。只愿你来生能投到个富贵人家,一生荣华。”

“至于我……”他缓缓地收回了手,站起来,步伐坚定地向前,“只要能报此仇,甘愿长留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但此时的王家,已是一片鬼哭狼嚎。舒博按照张哲之的吩咐,每一个有人的屋里,门窗都被封死,他一个一个地将火种从屋顶丢入,感受跳跃的火舌仿佛正在一点一点地舔舐着凡人魂魄。

而每个屋子门口,都已经安排了两人守着,要是不小心有人从里面逃出来,等待他们的,亦是杀身之祸。

于是这王家大宅,仿佛在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宅子外都能看到火舌冲天,刀剑相撞的声音盖过女人无力的呼救,鲜血一串洒在树上,红色赛过墨色,成为黑夜里最绚烂的夺命色彩。

“够了!!住手!!!!”

王沆终于还是赶回来了,尽管此刻宅子里已堆积了不少尸体,火势已借风瓦解了小半个宅院。他痛苦地闭上眼,朗声道:“张哲之,你出来,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

“是吗?”

张哲之终于笑着举起一只手,顿时所有的屠杀者停下了动作,一道巨大的水柱从黑暗中喷涌而出,和火苗抱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滋声。

而王沆也在这滋声中陷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张哲之伏在他的肩头,亲昵得不像话,“王沆,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第三十七章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王沆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把张哲之推开。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狠辣的光,射出不断灼烧着心脏的火。

王沆努力不去看他,“你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可张哲之却用力将王沆的脸掰过来,对他笑,“人还没死完。”

王沆挣了挣,反而被他掐的更紧。

“别动,”张哲之凑近他,声音暧昧,“苏大夫也是我的人。”

王沆顿时全身都没了力气,他声音有点发颤,“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张哲之猛地松开对王沆的钳制,手指温柔地游走在他脸上,“别让我生气。”

王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张哲之,眼中不含半点波澜。

“我知道你爱我,“张哲之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他脉门,“证明给我看吧,王沆。”

这注定是场结局已定的战斗,王沆没有再做无谓的抵抗,他木然地转身, “好,我带你去。”

“这才好,”张哲之笑着勾住他的手,似乎又像是到了以前。

但王沆只觉得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有无数根尖锐的刺正一点点扎进肉里,刺穿骨髓。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一路所流淌的鲜血,正和大宅里的血混在一起,企图能够化身枷锁,让这些恶徒永不翻身。

可鲜血并没有成为枷锁,至少对张哲之来说不是这样。

他看到地上淋漓的血迹,似乎还有点怒气,“这些小子,功夫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血迹要成串不成线方为最佳,此等藕断丝连的模样,看来这些日子懈怠了不少。”

王沆的心仿佛坠入了冰窟,身旁这个挟持着自己的人,冷血的面对着如此多冤魂,像是蛰伏已久的恶鬼,一寸一寸地蚕食世间的人类。

幸好,他们很快就到了王沆的卧室——同样,这儿曾经也属于张哲之。

“我就猜你把东西藏在了这,”张哲之看起来有点兴奋,随手推开了门,一脸玩味地看着王沆,“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改掉了你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远处的性格,若是不奏效,我岂不是丢大了人。”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发现一切之后,就会立刻转移它。”王沆靠在门上,看起来有些脱力。

“你不是这种人,”张哲之到处瞧着,似乎想发现什么不同,“第一,若你真的确定要和我鱼死网破,就不会暗地里和王安联系,你还在担心,担心自己的判断是否错误,担心你误会了我。如果不是我给了你机会,对,没错,就是杀掉王安。你也不会和我鱼死网破走到这一步。

第二,我猜你知道我身份应该是不久之前的事,但不久之前我并没有发现你和谁有过多的接触,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你有一条我不知道的消息渠道。我让舒博仔细查过,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春宝和吴瑜原名舒博、舒候,他们和红莲都是我手下的人。

经他查证,石城并没有任何异动,而我安插在京城的红莲,却没给我回复。这只能证明京城出了事,但幸好远水救不了近火,你在江南还是孤军奋战,我又日夜监视着你,你根本没有机会将东西转移出去。

这第三嘛……这王家大宅上上下下百十来人都掌握在我手里,你虽看着冷漠,但骨子里却是个善良的人,我不怕你不来。”

“所以,从开始的时候,这就是一个阴谋?”

“阴谋说不上,最多只能算是一场戏。”张哲之停在桌子边,懒洋洋地指着笔筒,“是这儿。”

“你果然了解我,”王沆走到他身边,娴熟地冲笔筒里抽出一支毛笔,就自左而右地拧开了笔筒,露出一个方块形的按钮,王沆用毛笔头将它按了下去,顿时左边墙上就出现了一道暗门。

“原来是这样,”张哲之赞叹地点点头,问他,“若是用手按下去,会如何?”

“会死。”王沆瞧他一眼,走进暗门内,还是用那只破毛笔,一路点亮了壁上的烛火。

两人越走越深,下了十几层楼梯之后,就不再是人工修建地道路,而是进入了一个山洞,也不知王沆从哪里得到的火把,拿在手上往前走。

张哲之走着走着就有点不耐烦,他伸手搭在王沆的背上,像是调情般地说:“别怕,我不会杀你。”

可王沆一个闪身逃脱了张哲之的手,他疲惫的摇头,“告诉我,张哲之是谁?你又是谁?你为什么又会知道小时候那些事?”

“张哲之?”他轻笑几声,“没有张哲之这个人,他为你而生,也因你而死。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再见到我。至于那些小时候的往事,我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个残疾了的人,随手给了他些银两,他就全告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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