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 下——梁白开
梁白开  发于:2015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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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宁挑眉:“听矮瓜他妈的口气,人家可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不定以后读研、出国,干脆在东城大展宏图开辟新天地呢,你别跟我说你打算在锦川翘首相望,守身如玉,等他回来啊?”

姜彻乐了:“你不是挺喜欢看我们俩折腾吗?”。

魏宁翻个白眼:“我操,这都一年没动静了,照你俩这样墨迹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做人呢,要看开一点,虽然哥心里挺为你俩惋惜的,不过再一想,你本来就是个直的,虽说绕了个弯路,最后能回来也是挺好。”。

姜彻没吭声。跟程锐都有一年没见了。这一年里什么都没发生。真要说有,大概是姜彻意识到了一直以来刻意掩藏的感情。但纵使如此,也没搅动任何波澜,至少他自以为没有。

看在魏宁眼里,却是另一副模样。这人在刚开始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一切回归平常,两人斗嘴,开玩笑,聊些漫无边际的天,姜彻还是生龙活虎的,而魏宁知道,这人绝对还没缓过劲来。真要放下了,才不会对某个名字闭口不谈,说到跟某人有关的事情就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更不会喝醉了都嘀咕那小子的名字。想到这人前两天下班,坐在电话前傻笑的白痴模样,魏宁一把关掉电视,正色道:“阿彻,我跟你说认真的。”。

姜彻无奈,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别给我回避问题,”魏宁拍他一掌,“我算看明白了,你真准备就这么磨日子,是不是?”

姜彻失笑:“咱俩都说好一起搭伙过了,你现在后悔了?没事没事,你不要我,我自己也能过。”。

魏宁白眼翻累了,没好气地说:“严肃点,我就问你这么一次。”。

姜彻笑着点头:“你说。”。

魏宁问:“真准备就这么着了?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别急着说没——真的什么也不做?认真点说。”。

姜彻垂下眼睛,想了想说:“你说,能做什么?程锐现在过得挺好,以后也会挺好,我再死乞白赖地把他拽回来,栓身边?”。

魏宁张口想骂人,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姜彻的想法从没变过,劝也是白劝,这一年里又不是没劝过,他明明一清二楚。想来是天气太热,让人有点上火。他缓了口气,重新歪在椅子上,闷头喝酒,冷哼道:“算了,当我没说,你就这么自己憋屈吧,早晚憋出相思病来。”。

姜彻笑道:“不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缓过劲来,还能遇到哪个姑娘呢。”

魏宁再度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人长这么大,真心喜欢的,兴许就俩人,前一个花了十来年才缓过劲,后一个,谁知道要多久。

魏宁不禁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还是当个旁观者比较好,关心则乱,感情投入太多,弄得他也跟着着急。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他这么想着,又呷了口啤酒,胸腔里舒服地淌过一阵凉气。

姜彻并没有相亲。倘若能放下,也不至于和林柏月摊牌。也没有再试图联系程锐。毕竟眼下是应当有的状态。

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将日子过下去,一点一点地过,兴许哪一天,会突然发现缓过来了。

然而和程锐不同,他没办法离开锦川,便没法逃离跟程锐有关的一切记忆。

夜里一个人睡,翻身时会忽然想到从前,身后有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他的人。饭做到一半发现调料用完了,下意识想叫某个人去买,张口方想起来他不在。夏天太热,他将床拉到阳台上,一抬眼是满天星辰,便看得入了迷。天气转凉,淅淅沥沥下着雨,又想到那年在车站,隔着雨水看到他瘦削的身影。还有天气预报,往往等到东城的预报播完,才会换台。

一整年的时间,他都在试着缓过劲,克制着自己不去想。

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像程锐那样彻底离开,然而有些东西,诸如变天时会发疼的肩膀,视力下降的眼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的。

姜彻放弃了将程锐从记忆里剥开的努力。

试着习惯这种记忆要容易得多。

如魏宁所说,就这么磨日子吧,怎样不是磨。

锦川本就是从不前进的城镇,生活也是从不前进的生活。

到了十月末,锦川县城里,要开一家新的电影院。姜彻正在酒吧里弯着腰拖地,听见有人找,竟要他回去做放映员。虽说是新的机器,有经验的人总是上手快些。他还在发愣,魏宁便大方表示不缺他这么一个员工,要他放心大胆地去。

上次见到放映机,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走进崭新的机房,看着曾打过很多年交道的东西,种种往事浮了上来。跟放映机缠绕着的,是姜老头的呼哨,童年的大半时光,乡下山间阒静的夜,还有某一年的冬天,有个孩子挂着鼻涕跑到他面前,问他还来不来。

一切都是自此开始的。

姜彻摸摸这台机器,鼻子蓦地酸了。要是师傅还活着,他老人家肯定很开心。关了灯,微弱的光从放映窗透进来,视线模糊不清,他挨着机器坐下,又想,要是程锐在该多好,他会很开心吧?

虽然并不允许,他还是偷偷带了罐啤酒,一边喝,一边低声道:“师傅,之前是我对不住你,让咱家机器给人砸了。现在好了,以后我还放电影,总还是没辜负你。”喝到一半,他沉默片刻,才继续说:“程锐,你看,你要是回来,我就带你来看看,挺厉害,是吧?”。

“你不是一直挺喜欢?”。

“不过也不一定,上次回来,也没见你怎么看。”。

“说不定现在不喜欢了。”。

他喝一口,轻声说两句话,末了,酒喝尽了,半晌方道:“挺好的。”。

姜彻有点后悔,要是再晚一些说,就还有机会带程锐来看看吧?毕竟那孩子曾经那样喜欢电影。

要是再晚一点说。

机房地方不大,又很黑,他喝了些酒,感到非常安全。一抬手,才发现眼睛湿了。

寒假里程锐回来,方知道县里有了新的电影院。其实过去也有,只是经济不景气,又是小地方,电影院办不起来。这两年发展快些,终于有了新的,平时人不多,过年时倒热闹些。程湘婷知道他喜欢,便提议一家去看,程锐无可无不可,跟着去。因为陪着婉君,就选了动画片,放映厅里尽是孩子,叽叽喳喳的,程锐看到一半便睡着了。他总觉得,电影不该是这样的,真是怎样,却又说不清楚。

除去这次,还和高中的朋友去过一次,其他人都拉着女朋友,他笑着说大家动作真快,朋友笑骂:“你高中那会,不就大晚上翻墙出去会女朋友了吗,还说我们快?”。

程锐愣住,只能一笑而过。

接下来一场电影的时间里,他都呆坐着出神,胸腔里空落落的。

过完年,又是落荒而逃。

要离开这个地方,不然绝对会忍不住的。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就在几公里之遥的地方,就无法忍受。

人大概是要凭着理智活的,而不是心。

心里难受一些,算不上什么。

总该过应当过的生活。

他们抱着一样的想法,始终没有联系过。

大三结束,系里发布了保研资格名单,程锐和周子文都在其中。实验室的同学出来吃饭庆祝,两人自是主角。周子文本是活跃分子,应付这种场合游刃有余,程锐便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吃饭。吃到一半,有人提议来玩游戏,最后刺激一些,不出意外地,定了真心话大冒险。

问题从内裤颜色到上一次打灰机的时间,内容越来越掉节操,几个师姐主持,又成了恋爱史的自爆会。程锐平时沉默寡言,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借着这机会,有心整他,被连问了三次。有没有过恋爱、是不是处男、和周子文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程锐都一一答了,表情淡然,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面红耳赤的模样。

师姐笑道:“我最后一个纯情少男的幻想破灭了啊,程锐你就不能脸红一下嘛!”

周子文哈哈大笑,说:“你们就别欺负他了,锐锐这么可怜。”

师姐道:“你这么替他说话,猜我下次准备问你什么?”

周子文将程锐一揽,笑呵呵地说:“不就是问我对锐锐什么心思嘛!都告诉过你们了,是24k纯金的真爱。”他平日便是这副散漫轻浮的态度,纵是真心话游戏,看起来也像是玩笑,热闹热闹便过了。

师姐瞅准了他嘴里没真话,更是将马力开足,炮火直奔程锐。

到了第四次,程锐仍选真心话,其他人闹着不同意,周子文心想,要是玩大冒险,他作为程锐的八卦对象,定能占到便宜,便也嚷嚷着要大冒险。程锐被逼无奈,只得同意。

几个同学商量了半天,不是要他亲周子文,就是喂他吃饭,刚才说话的师姐瞥见周子文一脸得意,便笑道:“才不要,美得他!要我说,不如给前任打电话吧?”

程锐两人都是一愣。

众人爱看热闹,一致同意,七嘴八舌地讨论,末了要程锐打给前任,随便说些什么。程锐脸色变了半晌,不想在众人几要放弃的时候,他竟拿出了手机,问:“随便什么都行吗?”

众人一时安静,有的担心玩大了,倒是师姐笑着说随便。周子文拿起筷子吃菜,并不说话。

程锐没有存姜彻的号码,很久没有打,却从未忘记过。他轻轻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放至耳边,听着那头嘟嘟的声音,忽然想:也许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响了三声,那头接通了。

他听到姜彻略带沙哑的,有些懒散的声音:“喂?”

程锐眨眨眼睛,攥紧了手机。

众人见他表情,不约而同地瞥周子文,他耸耸肩表示不清楚,也看向程锐。

程锐张张嘴,不知说些什么。

姜彻迟疑片刻,问:“小锐?”

上次听他说话,是什么时候?程锐感到眼眶湿润,他咬咬嘴唇,说:“是我。”

“真是你,”姜彻笑了,“这两年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前几天见你妈,他说你在学校很忙,身体还好吧?”

程锐低下头,避开众人视线,两年来的理智差点崩溃,他咬咬牙,也笑着问:“你过得好吗?”

姜彻默然,停了片刻,说:“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不舍得挂掉,程锐又问:“林姨好吗?”

姜彻在那头笑了,轻声说:“小锐,别这么问,你哥我啊——”他长长舒了口气,声音里竟带着不可掩饰的落寞,“你哥不是铁打的,再问下去,我也要哭的。”

察觉他话里的怪异,程锐问:“发生了什么?”

姜彻没有说话。

程锐也没有。饭桌上的众人噤了声,都有些紧张。靠程锐近的人,已听出了那头是个男人。

停了好大一会儿,程锐听见那头说:“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家里都有你一个位置。”

程锐愣住,声音颤抖:“你说什么呢……”

“我说啊,”姜彻轻轻笑着,“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程锐眨眨眼睛,不知说些什么,站起来便往外走,喃喃道:“别挂,等我一下,别挂。”

他突然离席,余下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目瞪口呆。周子文笑笑,举杯说:“好啦好啦,锐锐跟前男友甜言蜜语去了,咱们继续!”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接上话头,不再多说。

程锐抓着手机奔到饭店外,有些喘不过气,一手按着膝盖,问:“真的吗?我,我……”

姜彻又停了好久,才说:“小锐,对不起,我一直没跟你说。这两年,我才想清楚的。要是我早点说,兴许就不一样了,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但是——”

“不晚,”程锐抬手擦眼泪,低声道,“不晚,不晚,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你,只爱着你,你等我回去,等我回去。我过得很不好,真的,我很想你,我很想你,我想回家,我想见你,我从没变过,你要相信我。”

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喷涌而出,他觉得一度被抽空的自己,被姜彻那句话灌满了。整个人都满满的,鼓胀起来,夏日晚风一吹,就要飘到云端去了。

下火车,又转长途汽车,他看着沿路景色越来越眼熟,竟觉近乡情怯,恍在梦中。一路挨到车站,他提着行李箱下来,看到姜彻朝他走来,使劲眨了眨眼睛,不敢动。

两年未见,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副样子。

姜彻走到他身边,拉过箱子,笑着说:“这么急着回来,你妈不知道吧?先去我那儿?”

程锐怔怔地点头,跟着他走,仍有种不真实感。姜彻也不说话。太久没见了,竟不知怎么说。快到家时,他才说:“县里新盖了电影院,你知道不?”

“是吗?不太清楚。”

姜彻点头:“嗯,你总是不回来。”

程锐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

“说这干嘛?”姜彻像是从前那样笑了,揉他头发,“我跟你说别的。”

熟悉的感觉一点点回到身体当中,程锐问他要说什么。

姜彻拍拍胸脯,得意道:“你哥我,作为县城最早的一批文化工作者,以后就是电影院的放映员了。”

程锐还未找到脚下的实感,一时未反应过来。

姜彻看他神态迷茫,笑道:“你看,这种文化工作,身处一线的,都是我这种没文化的。”

程锐笑了,说怎么会。

姜彻叹了声气,说:“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有时间可以跟我去看看,跟露天的不一样,现在的机器也新。”

程锐心想,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便点点头。

魏宁不在家,程锐仰头,看到酒吧熟悉的招牌。他一直想来而不敢来的地方,终究回来了。姜彻把卷帘门打开,同他一起上楼,让他坐下,倒了水。

两人一坐一站,一时无话。

程锐环顾四周,摆设都不曾变过,桌上放了本书,有些眼熟,他拿起来看,竟是之前落在这里的。还很新,保存得很好。姜彻笑笑,说:“想着你今天回来,得提醒你拿回去。”

程锐摇头,感到莫名地紧张。

姜彻抓抓头发,在他身边坐下,说:“小锐,虽然那天咱们在电话里说了,但是……你知道,有些话还得当面说才行。”

程锐说是。

姜彻理理情绪,从当初程湘婷找他说起,讲他在顾虑什么,又为什么匆匆说分手,说对不起,说和林柏月有关的一切。将两人曾经避而不谈的问题,通通摆上台面来。

程锐静静望着他,细细回想曾经所有的相处,一点点修补着错开的两年时光。

姜彻说到最后,自嘲地笑道:“就是这样了,小锐,对不起,要是早点说的话,就没事了。现在……要是没办法,能跟你小时候一样,也挺好的,你说——”

他停下了。

因为臭小子忽扑了上来,狠狠地咬他嘴唇。

姜彻先是一愣,随即揽过他脖子,回应他的吻。两人一起跌在沙发上。

程锐居高临下,一手按他,一手拽他衣服,急躁地抚摸着手下的皮肤,声音却有着不相符的无助:“我们重新开始,从头来,全部都从头来,好不好?”

姜彻失笑:“怎么又哭了?”

程锐俯身亲他。一切都回来了。令他痛苦的,甜蜜的,难堪的,焦躁的,一切的熟悉的回忆,每每想到就会心疼的爱意,通通回来了。他抱紧了姜彻,低声说:“我们重新开始,我爱你,我会努力的,这次一定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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