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 下——梁白开
梁白开  发于:2015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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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宁嬉笑道:“矮瓜都没喊累,你心疼个屁。”

姜彻拍掉程锐后肩蹭上的灰尘,叹气道:“一星期就放半天假,你妈要知道你在我这里干苦工,不得心疼死——往左边转一下,怎么这儿都蹭上了?”

程锐扭头看着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她怀着孕,我回去也很麻烦。”

差不多干净了,姜彻松手,想揉他头发,又想到满手的灰,便用手背蹭蹭他发间,说:“好了,今天没事干了,快学习去。”

程锐说好,提起书包上楼。

姜彻待他一走,又长长叹了声气。魏宁笑说:“他喜欢,你就让他做呗。”

姜彻白他一眼:“别人家的宝儿疙瘩,搁嘴里都怕化了,我整天使唤来使唤去的,换你你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魏宁大大咧咧往他身边一坐,埋头剥瓜子,“人家乐意被你使唤,指不定心里老想着‘好嘞,哥’、‘哥,我就喜欢你使唤我’、‘哥,我没事,不累’。”

他把“哥”字咬得字正腔圆,拉长了调,凭空多出几分甜腻来,姜彻不禁头皮发麻,冷哼一声。

开学后,程锐每周放假都会过来,遇上姜彻进货的日子,就一言不发地跟上车,帮忙装卸货,态度自然得似乎理当如此。倘若姜彻拒绝,就露出委屈的表情,后来干脆直接无视。三番五次之后,姜彻也只得随他去。

程锐比从前任何时候都热衷于帮他干活,不单是因为他的肩膀,连做饭、洗衣服之类不算繁重的家务也都包揽了。姜彻开玩笑说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像家庭妇女的高中生,魏宁却漫不经心来了一句:“因为爱啊。”

“屁。”

想要将过去被姜彻照顾的时光全都弥补过来,程锐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成为能够与姜彻并肩、甚至可以保护他的成年人。

姜彻对此心知肚明。

然而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在被面孔稚气未脱的少年照顾着。

像是孩子一夜之间长大的父母,一时无法适应不被依赖的情况,他安慰着自己:“孩子大了是好事,懂事点要省心得多。”何况之前喝醉或者生病的时候,都曾被照顾得彻彻底底过。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姜彻走上楼,看到程锐搬了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削土豆时,依旧觉得相当不自在。他摸摸鼻子,尴尬道:“不是说了,你去学习,我来做饭就行。”

“没事,我这次测验成绩不差。”

姜彻蹲下,想去拿他手里的削皮刀:“那还是学习重要,给我。”

“已经弄一半了,”程锐躲开他的手,“烙着吃吧?”

“烙土豆太麻烦——也不是特别麻烦,你要是喜欢,我做就行。”

程锐瞟他一眼,平静道:“我做。”

姜彻抓抓头发,眼神飘忽,说话也底气不足:“上周就是你做的,来哥这儿,怎么能老是让你做?”

已经削好了,程锐端着土豆起身,看向他说:“我想做饭给你吃。”

姜彻并不回应他的话,转而说:“那煮汤?我去淘米。”

“我已经弄好了。”程锐说。

姜彻一愣,无奈道:“你这是给我当保姆呢?”

程锐摇头,想了想说:“你去买馒头吧。”

姜彻憋了半晌,喃喃自语地下楼:“馒头下楼就是,这是拿你哥当三岁小屁孩还是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啊?”

二楼魏宁捧碗方便面,一脸羡慕:“有家室的人就是比孤家寡人幸福,矮瓜还没过门就这么贤惠,真是好媳妇。”

好媳妇一顿晚饭做了白米粥、烙土豆、青椒炒肉,解开围裙坐在餐桌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对面表情抽筋的姜彻,问:“今天炒肉放了孜然,怎么样?”

姜彻干巴巴嚼了两口,说不错。

程锐抿嘴笑笑,竟有些不好意思。

吃到一半,姜彻放下筷子,再一次强调道:“小锐,你看,你都是高中生了,学习最重要,整天花这么多时间来给我做饭搬东西,这不好。”

程锐不以为意,淡淡道:“没有耽误太多学习的时间。”

“你是男生,男生哪有整天围着厨房转的?”

程锐也停了下来,望着他问:“你不喜欢?”

姜彻愣住。

并不是讨厌。懒惰大概是人的天性,能够躺着就不愿坐,做饭刷碗洗衣服之类的琐事能拖就拖,说一万遍劳动最光荣,都无法消弭不劳动带来的轻松感。无法否认,有程锐在的时候,确实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

说不定潜意识里,还很喜欢,甚至期待着不必做晚饭的周末。

“没,”姜彻否认道,“围着厨房转也没什么不好。”

害怕的是,一旦被纵容成习惯,大概就很难改变了。对方可是比他小上十岁、还在念书的孩子。

“但是学习比较重要,你这个年纪,正是要好好读书的时候。”

“老师也说要放松一下。”

“那你去跟同学打打球、逛逛街,不是都挺好?整天跟我窝在家里,不是看电影就是做家务,这多不好。”

程锐歪着头,微微笑起来:“我觉得很好,而且之前也去打球了。”

“你应该多和年龄差不多的同学玩。”姜彻不肯放弃,硬撑着兄长的架子。

程锐垂下眼睛,小声说:“我跟他们说,要陪女朋友。这个比较重要。”

“……啥时候说话跟魏宁一个调调了。”

程锐并不看他,继续说:“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一次,要和我妈吃午饭,下午写作业,能见你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我在学校,虽然有了朋友,学习也很忙,但还是……”他咬咬嘴唇,“想见你。”

姜彻扯着嘴笑笑:“我现在又不去乡下,天天都在,没什么好见的。”

程锐拿筷子搅着碗里的粥,自嘲道:“我现在也不喜欢上学。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想干脆跑出来好了,翻墙就行,想见你,想一起睡觉。但你会生气,所以都忍住了。”

看着他垂下的眼睑上乖顺的睫毛,姜彻一时无话可说。他答应过要对这孩子以恋人相待,却因他太过丰盛的情意手忙脚乱,无法动心。然而每每想要直言时,又总陷入不忍——只要看着程锐这副模样,就说不出任何决绝的话来。

再试试吧,说不定真的会……

屁。

怎么能被熊孩子拽得团团转。装作喜欢他,哄哄就算了,哪能真陪他玩这种小孩子的感情游戏。

姜彻抓着头发想。

“哥?”

他回过神来,问:“什么?”

程锐说:“下周五一放假,我把游戏机带过来吧?”

姜彻来了兴致:“成啊,挺久没玩了。”

程锐笑笑:“嗯,很多同学都不玩这个。”

“都玩电脑吧?你在学校,不是学电脑课吗。”

程锐点头,说:“我还是喜欢游戏机。”

“电脑什么的我就不懂了,以后有钱了,咱也弄一台,你教教我,好用不?”

……

那句“想见你”,在得不到回应后,迅速被程锐绕开了。

他们都知道,又都装作不知道。

五一假期,程锐在姜彻家玩了一天的游戏。两人坐在地板上,玩魂斗罗和蝙蝠侠,通关时已近八点。地上散落着几个啤酒罐,薯片吃了一半,姜彻玩得激动时一脚踢翻了烟灰缸,满地狼藉,程锐起身收拾,又问他晚饭吃什么。姜彻伸个懒腰,说:“这么晚了,煮面吧?我去。”程锐说好,他便踩着拖鞋,脚步拖沓地去阳台煮面,又吆喝道:“能吃几个蛋?”

程锐正在扫地,高声回答:“一个就好。”

“正长个子,吃这么少。”姜彻喃喃道,随手多打了一个鸡蛋。

程锐收拾好,倒了垃圾,到他身边倚墙站着,两人一起看着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游戏里哪个地方应该怎样玩。

河面上的凉风习习吹来。头顶是一盏昏黄的灯泡,灯光摇曳着笼在身上。锅里的水咕嘟嘟响着,姜彻不时拿筷子拨拨面。

他们两个吃,姜彻也不讲究,直接就着汤勺尝了口汤,咂咂舌头,将勺子递到程锐嘴边:“有点甜,你尝尝?”

“还好,太咸了对身体不好。”

“那就差不多了,拿碗过来。”

程锐给他端碗,看着他盛饭的样子,忽然说:“真好。”

“好什么?”姜彻把盛好的给他,接过另一只碗,“就是加了俩鸡蛋,这就好了?”

程锐笑笑,低头吃面,说:“又不是说面条。”

“那说什么?——就坐这儿吧?把那张凳子拉过来。”

“嗯。”程锐到屋里搬了两只凳子,和他相对而坐。凳子太矮,两人坐下时都有些憋屈,姜彻撸起裤脚,伸直了腿,仰头看看天,说:“这么多星星,明天该热了。”

“晴天多好。我们去爬山吧?”

“爬山?你不用写作业?”

“待会儿写,不多。”

“带过来了?”

“嗯。”

姜彻把碗里的火腿肠夹给他,随口说:“那今天住这儿?”

“嗯,跟我妈说过了。”

“你妈最近怎么样?”

“还行。医生说是个女孩,”程锐顿了顿,搅搅碗里的面,语调平静,“徐叔叔他妈想要打掉,叔叔不同意,说对我妈身体不好,这几天正在闹。”

“我操!都什么年代了,你妈心里不好受吧?你在家安慰安慰她。”

程锐点头,又说:“她晚上会哭,有叔叔照顾。在我面前都不说的。”

姜彻看着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就不会主动问问她?”

程锐说好,过了半晌,低声道:“他们是一家人,我没什么立场。”

姜彻一愣,说:“瞎想什么呢,你妈心里,你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锐咬咬筷头,垂下眼睛:“以后有了妹妹,他们就是一家三口了。其实挺好的,反正我本来就是多的那个。”

姜彻无法安慰,只好揉揉他头发,问:“再盛一碗?”

“我自己来,”程锐起身盛饭,淡淡地说,“我没事,挺好的。”

程湘婷怀了孕,徐正秋到底不是亲生父亲,那头的亲戚和程锐也不熟悉,落在程锐身上的关注自然少了。程锐常常在屋里一天都不和家人说上一句话。如果告诉姜彻,他会很担心,但对程锐来说,倒是乐得轻松。不需要应付太多眼泪的母亲,也没有了可怕的父亲,现在的家庭已经好很多了。

他不在意,姜彻也只得笑笑说:“没事就好。”

夜里姜彻下楼帮魏宁招呼客人,闹到一点钟才上来。程锐已经睡了,姜彻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拉开被子躺下,刚碰到枕头,程锐便缠上来抱住了他,额头蹭在肩膀上。

姜彻倦得睁不开眼,嘀咕道:“马上天就热了,还这么睡。”

程锐迷糊中应了一声,又凑近,嘴唇碰碰他的脸。

那是近来少年要求的“晚安吻”。

姜彻一开始还浑身僵硬,强忍着不去推开他,后来也渐渐习惯,毕竟只是轻轻一碰。不需要太深和太久,只要愿意接纳,于程锐已是极大的满足。

然而拥抱也好,亲昵也好,都像一只动作微小的雏鸟,小心翼翼地、执着不懈地啄着本就脆弱的蛋壳,期待着缝隙裂开,阳光泄入的那一刻。程锐心平气和,耐心的等待着。

姜彻在沉入睡眠之前,嗅到程锐的呼吸,危机感一闪而过:这样下去,早晚会彻底栽掉。

糟糕。

一切都平平缓缓,相安无事。

期末临近,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重点,黑板上的粉笔字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看得久了,视野里便是白茫茫一片。程锐坐在教室里,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滔滔不绝的重复。窗外白天是聒噪的蝉鸣,晚自习则是蝈蝈鸣叫得此起彼伏。

又是一年的夏天。

程锐想不起是哪一年,同样燥热的夏天里,他发觉了自己异样的情感,在胸腔中嘶鸣碰撞,躁动不安。偷偷摸摸的亲吻,悲伤又强烈的感情,自卑和骄傲,放弃和执着,都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和姜彻平和坦然地相处,甚至相拥而眠呢?

夏天总是纠缠着黏稠的热气,粘着了时间,万物都停滞不前,所有的感官都迟钝起来。程锐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什么都想不起了。

似乎生来如此,理所应当。

比方每周一次的见面,做饭,聊天,拥抱和晚安吻。有时候会半夜翻墙出去,在阒静的街道上一路狂奔,跑到酒吧里,摸出钥匙开门,带着夏日清凉的风钻进姜彻的毯子,那人习惯性地挪开位置,摸摸他头发就又昏昏睡去。

爬山时和魏宁一起,三人一路上插科打诨漫无边际地聊天,说到兴起处唾沫横飞,生气了就一脚踹出去,绝不心软。野炊烧坏了刘海,姜彻指着他捧腹大笑,眼角浸出亮晶晶的泪。

他趴在姜彻的桌子上写卷子,和他并肩躺在床上看电影,天气太热便光着膀子坐在地板上打游戏,偶尔抽上两支,烟雾被风扇吹散又聚拢。傍晚端着碗不顾形象地坐在阳台上吃饭,不喜欢的菜就直接扔到对方碗里。

姜彻还教他开车,笑着说他小时候学自行车,也是这样一张认真又不服输的脸。他心血来潮,凑上去飞快地亲了亲他的嘴角,说明明已经长大了。

却在意识到姜彻并不排斥那个吻的时候,迅速红了耳根,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

算是恋爱吗?

不知道老师擦了第几次黑板,程锐仰头看着上头白茫茫的一片,知道并没有答案。

好在答案并不重要。

虽然复习期间怨声载道,两天的考试里没有作业,又即将放假,倒是轻松很多。为了让学生休息好,熄灯提前,反令大家更是兴奋,睡不着便信马由缰地胡侃。男生们年纪不大,想的事也都差不多,说着说着就扯到乱七八糟的事上去。程锐话少,看着天花板听他们说话,偶尔插上两句,更多时候沉默着想事情。

这天莫名其妙地,话题就绕到了自己身上。

上铺的男生踢踢床板,笑得图谋不轨:“喂,你不是每周都回去看女朋友吗,什么时候给我们见见?”

程锐很快答道:“那是骗你们的。”

“扯淡,一放学就跑,我去找你玩还说没时间,别跟我说你都在学习啊。”

“就是,快说。”

他不知道姜彻算不算女朋友,又不能说,只得含糊其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总归是有这么个人吧。”

“就是就是,”对面的男生笑他,继续说,“咱班女生私底下还觉得你有型,不爱说话,要多酷有多酷,还有人想追你呢,这下可算了,名草有主。”

寝室里一阵嬉闹,催着程锐快说。

程锐枕着胳膊,想了想说:“真不是女朋友。我喜欢他,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屋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笑他:“搞半天是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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