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华冷哼一声：“既然要拉车，还在这干嘛，拉啊。”

田力本就被魏云华打了许多鞭，身上疼着，可比着身上的疼心里更是疼的紧。他把缰绳在身上拴紧，然后一手扶着一边的扶手，往前走去。

魏云华坐在车上阴沉沉的笑，田力则夹着眼泪，一步步艰难的往前走。他想到几年前自己也差不多是这样犁田的，可那时候他心里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快活的。可现在却是说不出的痛苦委屈，那许多年都没有过的情感被同时揉进了田力的心里。他想到了娟儿，想到幸好娟儿的亲没说成，要不他怎么娶她呢。田力一步一步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又想到娟儿的歌声，那时候他还在犁田呢，听着娟儿在远处的房顶上对着他这边唱着歌。

他这样想，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一声清脆的响伴随着背后的一阵疼，田力的手抖了两抖，估摸是颠着了车上的少爷，鞭子又在身上抽了几下。

“你给我小心着点儿！”

田力不敢再放松，眼神就盯着自己脚底下。这城里的路可比乡下的地要好走多了，车上又有轮子，手上是重了点，可他力气大，不怕。

锦州城里他也不认识什么人，唯一认得的还是胡同里的布店老板，即便如此田力仍然不敢抬头，怕被进城的乡亲看了去告诉他爹娘，到时候又是一些事端。

第六章：人力马车

田力默默的拉车，魏云华周围的狗腿子则一边叫一边笑，笑的田力心里难受。他想把眼泪忍下去，可又忍不住的落在地上。幸好他身上的汗多，就算走过的地方多了几滴水，也不会有人认为是他哭了。再说，根本没人会在意他哭不哭。

他擤了鼻子，咬紧牙关又往前走了好几步。

周围的百姓围过来指指点点，说的什么田力都听不清了，他就想着快把这一圈绕完。第一次在城里见着人力马车，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魏云华抿着嘴角，马鞭又挥了出去，落在田力的背上轻轻一点，发出巨大的声音。

听上去是打的厉害，可田力却没感觉到疼。也不知道是这少爷突然发了善心还是田力自己已经疼到麻木了。

绕了大半个城，田力已经看到这场羞辱的终结，可他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田力看那人衣摆光鲜华丽，甚至在太阳光底下泛着光。他不敢抬头去看，手下是更不敢送。呆呆的站着，低着头像一尊石像。

田力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哟，这不是魏家少爷吗？又多了什么玩法，惹的全城都闹腾开了。”

魏少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响：“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大爷的公子。你前几天是没被教训够，现在是送上门来了？”

那姓李的公子笑了起来：“我哪是魏少爷的对手，这不，这两天才去请了师傅，要不和魏少爷玩两招？”

田力一听，微微转头一看。那姓李的公子旁边着实站着两名彪形大汉，十分魁梧，再一看魏云华这边——他本人已经算是十分英挺了，那身边几人也与他相差无几，可比上那两名大汉，却显得十分娇小。田力心里道，最好能把这魏少爷打趴下，好好教训一顿，叫他日后还作恶多端！

他还正想着，魏云华就跳下马车来，拍着马鞭，冷着脸道：“就这两个酒囊饭袋？李义峰你也太托大了吧。”他话音刚落，马鞭就打了出去，出手快的田力都看不清，就见得马鞭收回的时候，那两个大汉已经一人被抽了一鞭。

“休得狂妄自大！我让你今天尝尝厉害！”

李义峰被人扫了脸面实在生气，他一声令下，那两个彪形大汉就往前一站，一个运势就与魏云华一干人等打了起来。田力这时也不低着头了，直了身子抬起头看，他见魏云华被人围在中间，出招受到了辖制。田力心里畅快，就想看看魏云华怎么被打倒，他这时也不敢放下马车，只不过身上的肌肉热血都被调动起来。

他往日里只见过村里乡亲打架，最过分的不过举着锄头吓人一吓，哪里见过这样的拼斗。魏云华怎么出掌，怎么扬鞭他都看不清。只看见那人身姿穿梭人群之中，衣袂翻飞犹如天神。

田力一愣，皱了眉头，他怎么会觉得这人犹如天神，这人简直就是地狱里的魔鬼。他给人好处都是要掩饰自己的恶行。

田力扭头不再去看，环顾街道，发现刚刚还围着许多人的大街现在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他又继续低着头，什么都不再想。

不知道过了多了，那边的打斗声也渐渐低了下来。田力听得那边传出几声粗声的喘息，他惊疑的转头看，那两名大汉已经败下阵来，跪在地上。魏云华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嘴角带着讽笑：“李义峰，下次再来找小爷的麻烦，可要你好看。”

李义峰脸上实在难看，颜色变了几变，最后堆起谄媚的笑容，“魏少爷果然神功盖世，在下佩服。我这不是找了两个奴才给少爷您练练。”他眼睛一转望着田力，田力与他眼神一对，吓得立马转头。只听得那人道：“魏少爷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魏老爷知道吗？”

魏云华冷哼哼的笑了一笑，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在田力身边：“这是我家最近来的牲口，不但任劳任怨，还会开口说话问好。李义峰，你家里有吗？”

田力被他叫做牲口，心里堵着一口气。又听魏云华道：“叫人。”

田力开口，干扁扁的叫：“李少爷好。”

李义峰脸上更是笑的开心了：“可在下怎么看，这都是个人哪。”

“人？”魏云华疑惑一声：“李公子说他是人？”

李义峰没回话，魏云华就用马鞭点了点田力的头，“是人不是人，难道本少爷还分不清吗？”

“是是是，魏少爷说的是。”

魏云华大笑起来，猛然跳上马车，田力一时没准备，左手脱了力。他立马去扶车，将马车拉稳当了，可仍然免不了鞭子落在身上的。

这几鞭是真正的狠，和第一次被打的力道差不太多。

“还不走，难道还要李公子给你开道吗？”

李义峰是什么人，他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对自己说的。田力刚想走上一步，就被李义峰阻了去：“给魏少爷开道是我的荣幸。我这就给魏少爷开道！”

他走在田力前面摇着扇子，田力望着自己的脚底下，继续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终于回到了魏府后门，那李义峰扇子一收，道别走了。魏云华下了马车，看都没看田力一眼，抬脚便走。他走在前面，突然回头望着解着缰绳的田力，“你以后就在魏府做活，做的好了小爷自然不会亏待你，做的不好，那就得尝尝小爷的鞭子。要是你打着逃跑的念头，你知道小爷的手段，到时候，你爹妈的命可就由不得天了。”

田力解缰绳的手一顿，握着拳头狠狠点了点头。魏云华满意一笑，招呼旁边的人给田力安排间房。他玩了一天也累，就回了自己屋里休息，独留下田力站在门口等着那后院马棚的下人带着自己走。

照顾马棚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老爹。田力看着那人着装整洁，面目清朗，乍看之下根本不像是个看马棚的下人。田力看看自己，短打已经被抽成几片破布，草鞋上站着血，草绳也都断了去，想是下午拉车的时候太过用力。他满身是汗，身上还挂着早上种田的泥土，却是连魏家的下人都比不过的。

那老头姓宋，他说人都叫他宋叔，也让田力随着叫。田力点点头，看着宋叔给他安排的房间，四周空荡荡的，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少爷让你跟我守马棚，我呢就在隔壁，有事情叫我。”

下人还能一人一间？田力心中疑惑，听宋叔说：“这里下人吃饭的时候是一道的，在府里的厨房里吃，过会儿吃饭我领你去你就知道啦。吃饭是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咱们府上待下人是极好的，几个爷有时候性子起来骂你两句，只要忍着都不会受皮肉苦。”

“几个爷？”田力小声的问。

“是啊，老爷、少爷加上老爷的三个弟子。”

田力一想，那三个弟子一定就是今天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三个，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看你这衣服破的，待会儿洗个澡，我去给你拿衣服拿药。”

“唉，谢谢宋叔。”

田力坐在床沿上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委屈，可觉得委屈之外又觉得胸腔有一股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好似是恨，又好似是怨，说不清楚。他现在没打算逃，就想魏云华说的他能逃到哪里去，而且就算自己逃了，那阿爹阿娘怎么办。

他听魏云华今天的意思是让他在魏府里做工，平日里想来城里做工都是难上加难的，如今就进了魏府。魏云华说做好了有赏，地里的活儿落下了，可至少在这儿还能赚银子去。被打几鞭子他挨得，再说了，他答应了吕大哥帮他查线索的。

想到这儿，田力就觉得头疼。查线索、查线索，他被困在马棚里怎么查？

他今天连魏老爷的面都还没见到呢。

他胡思乱想，宋叔也把衣裳伤药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

“给你拿了两身衣服，你好换洗。”

田力点头答谢，那宋叔却沉下脸来：“小伙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哦，我给忘了，我叫田力，小名叫阿牛。”

宋叔听了后没答话只点头，让人洗澡后跟着自己去吃饭。田力只得答是，打了几桶冷水冲了个澡，换衣服的时候他看着伤药发傻。

他的伤真正需要上药的都在背上，可他自个儿够不着。正愣着呢，宋叔来叫他吃饭，见着他背后那几道鞭子痕迹，直拍自己的头：“瞧瞧我，你伤在这里，我给你擦。”

田力眼里一热，很是感激，想着魏家也是有好人的。于是擦了药换了衣服，跟着宋叔去厨房吃饭。

他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好看的人聚在一块。男男女女二十多号人，各个都长的眉清目秀，除了宋叔之外，居然再没有年纪大的仆人了。

田力傻愣愣的站着不敢盛饭。他看着这群下人的碗只有巴掌大小，每个人就吃一碗饭。他走到派碗的姑娘面前问能不能换个大碗，姑娘立马给他换了一个大点的。他盛了饭坐在宋叔边上，听这一群人静悄悄的吃着。

他刚夹菜，筷子就在盘子上发出声音，所有人转头看他，田力臊的脸都红了。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姑娘，穿着粉色衣衫，边走边道：“少爷白天累了，在休息呢。菜给热上，他醒了要吃了再说。”

那派碗姑娘答道：“好的。”

粉衣姑娘见着田力，估摸看着面生，便问：“他是谁，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宋叔领来的，你问问？”

那姑娘转脸对着宋叔：“宋叔，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这奴才丫鬟各个都要过了老爷眼，都要受过训，懂了规矩的才能进府。这人是你亲戚？”

“碧水姑娘哪里的话，这田力是少爷带回来的，让我照看着。我哪敢自己带人。”

“少爷？”碧水眼神一变：“田力？他是做什么的？念过书吗？弹琴、作画、马术、射箭哪样强的？”她瞅着估摸不像摇了摇头：“这少爷是转了性子了？怎么带了这粗鄙的人回来。”

第七章：魏少逼问

这碧水姑娘说话跟带刺似的，每一句都都刺在田力心里，连着吃饭的心都没了。他看着这群魏府下人吃饭都跟公子小姐一样，可他自己却是典型的乡下人，不知道那些礼。田力捧着碗半天没动，瞧着几个盘子的菜被吃的差不多了。众人收了碗准备各回各的地方。田力一大碗白米饭从最初端到最后，待人全都走光了，他才慢慢的吃。

宋叔见他那样，叹了口气，“你也别太在意了，自己不吃饱，哪有力气做活。他们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

田力感激宋叔的安慰，点了点头，继续扒饭。那负责厨房的姑娘见他那可怜样，又系起围裙给人炒了一个菜。端在田力面前说：“我叫彩霞，你慢点吃。你既然跟着宋叔，那你俩时间错开些就好了。”

田力看着那碗菜，连连道谢。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这才到魏府一天，就碰到两个对他好的人。彩霞见他那傻愣愣的模样笑了笑：“碧水说的也对，你这愣头愣脑的样子怎么能给招进府里来的。你看看咱们府里，但凡是个赶马的小厮也是极为斯文秀气的。”

田力快速的吃完了饭，道：“我、我得罪了少爷。”

彩霞一听，便懂了：“那你可小心点，以前得罪少爷的，最后都给打残了丢出去。”她又一想，“不过得罪了少爷还能再府里做活，你倒是第一个。”

她没给人反应的时候，立马收了碗筷。田力还想再说什么，宋叔就拉了他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让他记得来的路。田力没别的本事，认路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他打小就在山上逛，哪一条路通往哪里，他是记得清清楚楚。就刚刚往厨房走的时候他就记清了。

宋叔还说，他们平常就在马棚和厨房两地方，别的院子都别去，尤其是老爷少爷们的地儿，要是被抓住了，可说不清楚。

“这各地有各地的规矩，魏家待下人着实不错，可这规矩也是很严苛的，要有一朝行差踏错，就不得了了。”

田力被他那高深莫测的语气唬得一愣一愣赶忙点头，又把人谢了几遍。

回了马棚，宋叔问田力会不会养马。田力还真没养过，宋叔就把他领到马棚里面，将这如何和马草，如何刷马，如何上鞍给人一一的说了清楚。然后指着马棚里那匹极为威武的白马说：“这照夜白少爷可宝贵的很，你往日里可要注意着了，要是有了闪失咱们都讨不了好去。”

田力又是一连点头，然后宋叔让他先把马喂了，然后在一旁候着，要是有人要用马了再知会一声。田力称是，学着宋叔的样子两手提着桶，把那马粮平均的倒在马槽里面。一切都做好了，田力就靠在马棚的一根柱子上打盹。这一天可真够累的。

田力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是武功高强的大侠，上打贪官下打恶霸，把欺负他们家的地主和魏少爷打的趴在地上不停的求饶，他自己就在一边看着，周围是许多乡亲拍掌叫好。

田力这梦太美好，美的都能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惊到了宋叔，宋叔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把人摇醒就见他一脸的通红。田力抓抓后脑，一看天色，都已经那样晚了。吹熄了马棚的灯，他回了自己房里，躺在床上背后疼得厉害，他只能侧着身子睡。

这下可睡不着了。

想着梦里的情节，田力心里热气腾腾的。他以前就从没想过当大侠什么的，这两天的变化可真大。田力不知道是吕名扬给自己的印象太深，还是魏云华飞檐走壁的身姿太过美好，让他心里都小小的向往起来。

可转念一想，吕名扬就因为是大侠才显些被杀了，他心里又怕的慌。

说到底，田力还是热切的希望自己能早点把事情解决了早点回家。他这一天不在家，也不知道阿爹阿娘该怎么担心了。

田力越想越是不好受，一个转身压倒伤口，又疼的倒吸气。他索性趴在床上，想自个儿小时候遇到的趣事儿，这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田力醒了个大早。他先喂了马，又收拾了马粪。宋叔起来的时候倒是什么都不用做了，两人等马吃了粮，说着下午要给马拉出来刷刷。田力答好，想着这事自己第一次刷马。

可这六月天说变就变，到了中午，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刷马是肯定不成了。田力还得顶着蓑衣去厨房吃饭。他到厨房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彩霞给他添了碗筷又给他留了菜。田力很是感激，想着这么大的雨，他要快些吃好去马棚照顾着。这才吃了两口，那处宋叔就顶着雨跑过来：“田力啊，你快些，少爷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