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力心里乱糟糟的,突然只觉腹内一阵的痛,一股奇异的气味漫上喉头,便是喘息也困难了。他只觉得喉头痛的厉害,一时间便是一丝一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田力强撑着用内息去压这梗在喉头的感触,却毫无用处。他只觉得脑袋里的筋被抽出来似的痛,痛的要昏过去,却又昏不了。
他张大了嘴想要叫人,却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突然,门外闯进一个人来,田力只觉得一阵风进来,他的右手就被人抓住了。
再度是分筋错骨的痛楚,田力倒在地上是一点声音都没,那人抓住他的下颚灌了一包药粉进去,将他扔向稻草深处,接着快步离去。田力模模糊糊之间只觉得月光下那人的身影熟悉,心里是凉飕飕的一片。
待他再醒了,却是回到了小楼里。那熟悉的熏香,熟悉的幔帐,熟悉的软床。他睁着眼,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能说话。只是手脚,是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魏云华就坐在他房间里,手里把玩着那只被碧水退还回来的小草鞋。田力听到有人道:“少爷,他醒了。”那人才转头过来,快走几步到了他的床前。
魏云华眼里还是冷清清的,只看了他一眼便问旁边的老先生田力的伤怎么样,那人道:“都是皮肉伤还好他底子好还能撑的住,就是这手脚只怕是好不了了。”
魏云华眉头一皱:“接不好吗?”
“就算接好,手脚也没力气,做不得活了。”
老先生开了药让人跟着去取药,田力呢则盯着魏云华看,看这人还能装到几时。
魏云华转过头来,“你。”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低头想了想:“我没想你死,你也不能死。”
田力笑了笑,他又想啐他了。可他实在是没力气,于是转头不想理他,魏云华呢,则在他床边坐下。“我知道了,你没有偷钥匙。”
田力皱眉,这人怎么又突然相信他了呢?
“莫师兄说他去逼问你,你不肯说他恼羞成怒才断了你的左手,可我想,他肯定不是为了我爹,他为什么我是不知道,你知道吗?”
好的很哪,之前问他和吕大哥的关心,现在又是问他和莫聪的关系。田力这时候只想笑,狠狠的笑上一笑,可他才发出一个声音便一点力气都没了。
魏云华这人最是会装,他怎么再能信了他呢?
“莫师兄实在太过分,断了你一条胳膊还不够,居然……”他没说话去,似乎是不忍说的样子,田力心里却是一点感觉也都没,“估摸着偷钥匙的事和莫师兄也脱不了干系,他那样急着逼问你,估计也是为了之前的小贼。我之前怀疑你和他是不是一伙,不然他怎么能抓不住你爹娘,现在看来只怕不是。而你……田力我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田力听得这话,又是一愣。他微微转头看着魏云华愁苦的脸,听他说:“我不知我爹是怎么了,整日把自己埋在园子里,几个师兄弟虽然疯闹却不亲厚。莫师兄他心思多,不知道图谋些什么。我总觉得这家里好似不是自个儿家里似的。我原本看你老实想让你待在府里让我解气,后来又觉你和他们都是一类人,面上面好,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我是又气又恼,本还信着你的,可……”
魏云华没有说完,他瞅见田力直盯盯的盯着自己遂笑了一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害你四肢不全,对不住了。”
田力更是吃惊,今儿魏云华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吗?怎么说的话做的事,这么不像他呢。
“你、你不怀疑我了?为什么?”
田力吞吞吐吐的问。魏云华看他一眼说:“我知道钥匙的事和你无关。府里闹了那天晚上闹了一场,我已经断定偷钥匙的就是府里人了。你是被我抓进来,见过的人不多,估计是想在我身上下手,更没有什么亲厚的人。既然莫师兄和你没关系,便就和你无关了。”
魏云华倒是看的真切,田力又听他说:“原本抓你回来就是莫师兄的主意,你家里藏了贼凶,如果那人对府里有意思定然会利用于你,抓你回来眼底监视也是好的。”
田力心中一跳。只听得那句,必想利用于你。
他反复想想,到现在为止遇上的这些人,哪一个又不是想利用他呢?哪一个又不是至他生死雨度外呢。他瞅着魏云华,心里难受的很。
“你对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少爷,你现在看我四肢不能动了,觉得我没威胁了是不是?所以你的慈悲心又发了,要收下我了是不是?少爷,你每日的折腾我,却又待我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变。我田阿牛是老实人,弄不明白啊,你现在说的这么多话我也听不明白啊。我田阿牛就是个乡下人,真的,你就老实说你想干什么吧。”
魏云华眼里一冷,虽只是一瞬间却仍然被田力看去了。
“我、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你不起。”
“你别说啦。”田力突然道,语气里尽是凄苦:“我就是个贱骨头,劳累命,生来被人欺负的。少爷,我现在动都动不得了,你就算要我做什么我也做不得了。”田力擤了鼻子,“少爷,你觉得我救你的命也是为了讨好你吗?”
魏云华一愣:“你不是为了进府里来吗?我也让你进来了啊。”
这人真是清白啊,把他看的透透的。田力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滑落下来:“你也不信我。”
魏云华就这样愣住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是田力的声音太委屈,还是那滴眼泪太是时候,他就这样坐在床边愣愣的点了头。
“你不信我,你对着我一个粗人说这么多干啥?你想套我什么话,我告诉你了你又信吗?”
“我……”
魏云华实在不知怎么回答,他从来不知道田力的嘴巴也这样厉害。
田力倒不是嘴巴厉害,他现在只是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见到魏云华那样子反而咬了嘴不说话。他现在想的是,他戳破了他的伪装,那他会怎样对自己。继续扔回那个牢里吗?那他还怎么报仇呢?想到报仇,田力又阴沉下来,什么仇?断手之仇?一个莫聪,还有一个……他必然打不过他们,那他要怎么办?
“田力,我会治好你的手脚。”
魏云华突然这样说,然后离开了田力的屋子。
田力还来不及回答,却只看到那人的跨出门外留下的衣角影子。
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好人呢?
田力捂着喉咙,那说不出话的痛苦似乎还停留着。那人进来扭断他的右臂,用的方法和莫聪一模一样,他想嫁祸莫聪。
那个人的背影熟悉,身上的气味更是熟悉。
那是曾经田力恨熟悉的马草味。
这世上,可能真没有好人的。
第二十一章 :莫聪之死
因了牢里的受苦,田力的身体越发的差了。他从没生过这样大的病,每日每日的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得。
田力看着屋子外面的日头,每天面对碧水和老大夫,喝着苦的不能再苦的药。他想见彩霞,可府里规矩,让他见不到她。田力心里苦,身上苦,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是苦的。有的时候魏云华会过来看看他,不过常常只停一会儿功夫,说几句话就走了。
碧水侍候魏云华成了习惯,这些日子也渐渐学会了侍候田力。
而田力呢,是永远习惯不了被别人伺候的。他只想能好起来,让那些人都得了报应。
那一天,又是一阵秋雨,天气越发的冷起来。碧水提上菜篮子走,临走前嘱咐他别想不高兴的事,不然好不得的。田力没什么表情的点了头,就靠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的雨。
他每一天等人走了后就练功,一开始那些气息撞在手上的地方十分的疼,可过了这一阵后,田力就觉得那些暖暖的气流包裹着伤患的地方,麻麻痒痒的,有点伤疤好了结痂时候的感觉。
田力正练着,天也慢慢的黑下来,一阵风窜进了房里,田力直觉的感觉周遭的气息不对,抬眼一看。想不到那莫聪又来了。
两人接着烛光对视,莫聪坐下笑了笑,对着田力说:“小子,你为何害我?”
田力懵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答道:“没有害你。”
莫聪转了眼珠,嘴角一扬:“你右手可不是我断的。”
“我没告诉少爷你想要什么。”
莫聪一愣,“魏云华不知道秘籍的事?”
“我不知道。”
田力是真不知道魏云华是不是知道灵堂的秘密,他总觉得这个少爷让人摸不清在想些什么。要说他不知道,又为何那么在意灵堂的事情呢?
莫聪才不管他说什么,一只手上来扣住了田力的喉头:“我这手只要轻轻一捏,管叫你今天就死在这。”
田力心里是怕,可又有些解脱的快意。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什么都不说。莫聪见他这样淡定,心中生疑道:“你居然不怕了?还是说吕名扬在这?”
又听到吕名扬的名字,田力心下不定。他现在真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但他还没回答,就见屋梁上面窜上来一个人,莫聪也是反应快的,立马送了扼住田力脖子的手与人对了一掌。两人掌风熄灭了蜡烛,这屋子里一时变的十分昏暗。
田力看不真切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打斗的声音,时而跳上桌子,时而又在空中,不知过了多少招,之间一阵电光,那莫聪就倒下了。
田力是第一次见着杀人,心里如同擂鼓一般。他见得那得胜的人点亮了烛台,一张笑脸对着田力说:“田兄弟,你无恙吧。”
田力心里狂跳,他望着吕名扬被烛火照亮的脸,只觉得他和那日下地牢来的莫聪一模一样。田力往后缩了缩,一个不留神倒在了床上。
吕名扬一见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说:“田兄弟,你怎么了?”
这问话极为简单,可田力却一点也回答不出。他眼睛看着屋内的莫聪,估摸那人已经死了,而他自己也是半死的状态。原还有些雄心壮志要报仇,可看见吕名扬是一点报仇的心都没有了。他只想缩回自己的老巢去,一辈子就做个踏踏实实的农民,把这些折磨这些折腾都忘掉,这辈子就平淡过了,什么人都没遇上。
“田兄弟,田兄弟?”
田力回过神来,见着这杀人凶手,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吕大哥,莫聪、莫聪他……”
“他已经知道了你我的关系,若然说了出去只怕不好。方才我失手错杀了他,心中也是恼恨,他虽不是好人也不是大恶,罪不至死。”
田力听了这话,心里略微的安定下来。他垂下眼睑,道:“吕大哥,我没了手脚,帮不得你了。”
“田兄弟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让害你至此的人吃他该有的恶果。”
本觉他义气,可想到害自己的正是魏云华,田力的脸上就不好看了。他急切道:“魏少爷不是故意。”
吕名扬诧异看去,叹了一口气:“你的心肠就是太好了。我来帮你看看伤势。”
田力心里一暖,就知道吕大哥绝不会利用自己的,他是真正的大侠,怎么会和那些阴暗的小人一样,这世上只有吕大哥是好人了吧。
他心中一正,对之前怀疑吕名扬的种种想法觉得十分愧疚,刚想道歉,便听吕名扬道:“这伤势已经好了许多,骨头都接回去了。过一个月便可下地行走了,只是以后怕是做不得力气活。唉,魏云华下手太狠!”
吕名扬说着就捶了一下床,十分气愤的模样。田力又说了些许话安慰才平复了那人怒火。两人一人躺着,一人坐着,有了熟人相陪,田力就觉得这屋子里暖和起来了。
“吕大哥,我要好了,还会查的,你放心。”
“这都怪我,明知你不会武功人也老实却让你做这等事。我……罢了罢了,不查也罢,你身子好些我就带你走吧。”
田力心底一动,又道:“吕大哥,这已经不是你的事啦,是我的事啦。这些仇,我要自己报的。”
吕名扬又是深深一叹,点了点头。他给田力掖好被角:“我知你伤重犹豫是否现身救你,又怕这是魏云华引蛇出洞,想不到竟真的害了你。我原还以为你盗了钥匙,可又想你绝不会如此。”
“吕大哥,只有你信我。”
田力心里热的厉害,只觉软了心,眼泪都往外冒着。那日魏云华说信他与他无关,可到底还是怀疑于他,也是想利用于他,可吕名扬却是相信他的。
“你这人这样老实,可怎么行。”
吕名扬望着他,又看了看门口的尸体。“你过会只管大叫,待魏云华问你的时候,你就说我与莫聪打了起来,将他杀了。”
田力大惊,道:“吕大哥,那你就是杀人凶手啦。”
“江湖恩怨,只要他们不报官,也就管不了的。我想他们也不会报官。”吕名扬再叮嘱几句,便让田力叫了一声,待那声大叫惊了人后,田力只觉脑门一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房间里围了许多人,坐在床头的人变成了魏云华。
他一脸担忧的看着田力,问道:“怎么回事,莫师兄怎么死了?”
田力愣了愣,绕过魏云华看向外面,他不知自己晕了多久,可莫聪的尸体已经不见,不知被运到哪里去了。
“我、我……”田力是不知怎么说,他紧张的有些说不清楚。然而他这副样子,却让人觉得他受了惊吓。
“你别害怕,慢慢说。”
魏云华第一次对着田力软言安慰,田力只觉这时候的他竟像是睡着的那只兔子,一时反应不过望着他的脸有些晕。
他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神色,只见得魏云华的脸上越来越黑。田力立马收敛心神将吕名扬交代自己的话说了一遍。
魏云华脸上一白,“那人是谁,你看清没有?”
田力自然应该是不认得吕名扬,便说:“我不知道他是谁,就是模模糊糊听莫爷说了声,吕小子。”
“吕小子?吕名扬!?”
魏云华脸上一变再变,最后一拳砸在床边上:“想不到竟然会是吕名扬!枉费我曾经把他做兄弟看待!”
田力猛然一愣,什么?什么?魏少爷把吕大哥做兄弟看待?他想问,却没了机会,只见魏云华怒意横生的在房内走了几圈,好似无处发泄一般。突然他把眼神定在田力身上:“田力,你知道莫聪要什么对不对?”
田力点了点头,“他说要秘籍。”
魏云华点了点头,“好的很,都好的很,我魏家怀璧其罪!”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田力从那眼睛看到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受伤。田力突然想,如果知道他和吕大哥认识,他是怎么也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他宁愿魏云华很他,也不要他伤心啊。
吕大哥为了不让他在魏家再被怀疑,宁愿这样帮他摆脱嫌疑,那他心里有没有把魏少爷当朋友呢?
田力想不明白,心情更是复杂起来。
他突然感到有些酸涩,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感觉,当他察觉的时候,这酸涩已经遍布四肢百骸,他听不清魏云华在他房里骂骂咧咧些什么,只觉得这些暴躁这些愤怒这些受伤却是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啊,他真是贱骨头。
“少爷,你别生气了,气坏身子。”
“你知不知道,在锦州城里,我用最好的酒请他,用最好的宴席款待,带他去看锦州最好的戏!他是吕门后人啊,怎么觊觎上了我家里!?你说这样心怀叵测的朋友,做不做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