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君——洗骨岭
洗骨岭  发于:2015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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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重从不离身的宝刃在树上振鸣了许久才慢慢停下来,被它刺穿的人血还没有流尽就已经咽气了。

周显猛喘了一口气,看着身后被钉死在树上的百越士兵,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和血水。

“周郎没事吧?”

周显拉住罗重伸过来的手站起来,摇了摇头。

“今日我们……”

罗重话说了一般,忽然顿住,他眼神一虚,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掷刀的右手,整个人就一沉,猛地朝地上摔了下去……

“虫虫——”

远在大与皇城内的小皇帝忽然惊醒过来,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然而当他平静下来,又想不起梦境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茫然无措地看着空荡荡的寝宫内。

“虫虫……?”

小皇帝回头看到身边巨大的人偶顿时安心下来,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盖住,鼻子深埋其中,嗅着钟昭公朝服上的气味又安然睡去。

第34章

被骄阳照耀的京城大与明媚如画,碧蓝的天空清澈如洗。

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钟声,厚重的宫门发出低沉的颤鸣被打开,陆礼穿着朝服,恭敬地等候在门前。

“主上——”

陆礼对着走进来的那人俯首叩拜。

骑在马背上的男人手持长枪,腰挂佩刀,一身鎏金烈兽狮子铠,披着猩红的斗篷,低头看着陆礼,“噌”地从马背上翻下来,将他扶起来,豁然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嘉仪了。”

陆礼深深拜了拜:“幸而无愧主上重托。”

“嘉仪果然没再蓄须,一身大红官袍衬着这如冠玉面才是我大与美男子的真气度那——”

陆礼瞥了眼周显,顿时背过身去,留给对方一个不屑言语的后背。

周显自然不甘心被冷落,悄悄伸出鞋履踩住陆礼官服的后摆,后者顿时被扯了个趔趄,回过头恼怒地瞪着周显。

周显弯眉乐道:“果然是回眸一笑……”

“你——”

“好了,别闹了。”罗重难掩笑意地看着两人,朝周显示意道,“别逗嘉仪了,将好消息告诉他便是。”

“是,罗公。”周显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转身对着正显疑惑的陆礼道,“天无二日,以大与为中央,大地一统,再不分你我。”

陆礼猛然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复看着周显、罗重两人:“主上……主上您……”

罗重微笑颔首:“详细我们入殿内再说。”

陆礼一路是强按着颤抖的腿走进金章殿的,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前一封战报还是罗重带领精锐兵甲遭到伏击生死未卜,他还在皇城内惶惶不定的时候平安归来的钟昭公竟然直接带回了大获全胜的好消息。

“主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初百越送来的战报说您遭到了伏击……”

罗重笑了笑:“这详细的你让周郎说与你听。”

陆礼挑眉看向周显,后者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其实当时罗公是假意中伏,以待百越士卒前来抓俘……”

“主上怎可如此涉险——”

陆礼顿时惊怒道。

“嘉仪莫急,听周郎把话说完便是。”

“罗公身份尊贵又兼之百越将领莫不手持一封监国大人的画像,怎么也不能让罗公涉险,嘉仪莫急。而让罗公失陷的消息传出来也不过是为了迷惑锦湘城内诸人罢了。”周显笑着说道,“我们原本只是挑选了特别训练的死士假作被俘准备与城外埋伏的大军里应外合攻下渔乡城,没想到却遇到了额外的惊喜……”

陆礼看着周显有意卖关子的模样,略略思忖了一番,道:“那渔乡城中有要紧之人。”

这可不是询问。

见陆礼几乎已经碰触到了答案的边缘,周显神秘地笑着点了点头。

“嘉仪应当能够猜到是谁。”

“……莫不是那位……不对,应该不止锦湘城中的那位皇嗣,你说‘再不分你我’,难道周、顾、陆几位当家人也在渔乡城内?这不可能啊……”

周显朝陆礼伸出食指轻轻晃了晃:“当然不可能,但是顾家的嫡长女携子回家探望老父。”

陆礼依然困惑。

周显忍不住为他捉急了一番,叹息道:“长女携子回门,顾家大家长自然要现身,而作为丈夫,顾大娘的夫婿,陆家的下一代当家人自然要带着顾家亲兵护送妻儿到渔乡城,当我们意外擒获这几人的时候,才发现,能够号令陆家精锐的世家信物竟然就在这下一代当家人的身上。”

周显说到此处,脸上神情一顿:“百越周、顾、陆三大世家一直是罗公整顿锦湘城的大碍,得此良机,我大军才能一举南下,直取锦湘城……如今百越归复,锦湘城内皆系颈授首,那位皇嗣不日也将随大军来京。”

陆礼抱袖深深舒了一口气:“世家之间,毕竟如此……这样的意外之喜,或许正是天命所归……”

他的脸上并没有因为陆氏而显露出太多情绪的波动。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陆礼立刻回过身来,朝着罗重拜道,“经此一役,天下已定——”

三人在金章殿内暗自庆贺了一番之后,陆礼便将罗重离开大与期间所有的文牍事务重新堆砌到了案桌前,而周显在看到文牍出现的那一刻便立时找了个借口跑了。

罗重刚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听他说,到后来就渐渐烦躁起来。

陆礼大约猜到了罗重的心事,不动声色地禀报着文牍上的内容。

“好了,嘉仪。”罗重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这些事情你先放一放。”

“是,主上。”陆礼合上手中的文牍,神态自诺地看向罗重。

“这些事情你都办得很好,那么我交代你的另外一件事情怎么了?”

什么?

陆礼仿佛这般问着,朝罗重眨眨眼睛。

罗重挑起眉梢,颔首。

“噢~~”陆礼恍然大悟般,“主上您是说陛下他……”

罗重掩饰般轻咳了两声。

“哎,我的主上,您是不知道……”

“出什么事情了?”

“没出什么事。”

罗重顿时脸上一唬:“那你乱嚎什么?”

“……主上您不知道,自从您走了之后陛下他就吃不下睡不着……”

“吃不下睡不着还不算什么事?你是怎么照顾陛下的?”罗重板着脸怒道,眼底却显露出一丝被取悦的神色。

“所以臣下就想尽了办法,每天陪着陛下解闷,喂陛下吃饭,总算是……”

“他要你陪?”

罗重说这话的时候嗓子里阴沉沉地,陡然令金章殿内的室温降低了不少。

陆礼拢着衣袖俯下身,不再说话。

之前的喜悦被一冲而散,不安的气氛在宁静的殿内蔓延开来。

罗重捏紧了手里的马鞭,忽然站起来,朝内殿走去——“陛下此刻尚在休息,主上要见陛下不如命人先服侍陛下起身……”

“闭嘴——”

罗重在小皇帝的寝宫外停下脚步,顿了顿,伸手猛地推开宫门。

陆礼跪在寝宫的门槛外,任由罗重一个人走了进去。

阴暗的寝宫内猛然传出罗重愤怒的嘶吼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惊叫。

跪在门外的陆礼耳朵动了动,将头磕得更低了。

第35章

罗重看着安然睡在锦被中的小皇帝,捏着手中的马鞭气得浑身发抖。

“给我起来——”

身上的被子被掀掉的时候小皇帝还有些迷惘地揉揉眼睛。

罗重毫不客气地揪着里面那人的发髻将他拖了出来丢在脚边的地上,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锦被上,直接将丝绸扯成了碎屑在屋子里飞扬。

穿着钟昭公朝服的男人趴在罗重脚边一动不敢动。

小皇帝顿时惊醒过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朝罗重猛推了一把。

那力道对于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罗重来说完全不值一提,然而这一推却推燃了罗重心里的真火。

“滚开——”

罗重将阻拦他的小皇帝一脚踹了出去,手里的马鞭缠着那身穿官府男子的脖颈,咬牙地指着小皇帝的鼻子怒骂道:“我在外面拼命打仗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和别的男人睡觉——”

怒火中烧的罗重完全不控制自己手中的力量,随着马鞭越缠越紧,他脚下的男人被勒得满脸充血双目眦咧,不断挥舞着手脚想要挣脱开来。

“啊——”小皇帝见状又急又怒地朝着罗重尖叫,通红的双眼凶狠地瞪着他,“虫——虫——”

罗重气结,不论他跟这个傻子说什么他都不会明白,他心里恨,可是这个傻子凶狠地瞪着他的时候嘴里却还是喊着他的名字。

小皇帝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爱,也不知道悲伤,甚至连自己的爱人也分不清楚。这样一个人,让他恨不能恨,爱无从爱。满腔嫉恨的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撞痛他的五脏六腑,却无处发泄。

“放手。”

罗重冷冷地看着抓着自己衣袖的小皇帝,而后者死死地拦着他,用力瞪大那一双通红的眼睛。

他慢慢从腰间抽出佩刀,弧形的刀刃上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却冷不过罗重此刻的眼神。他朝着小皇帝,猛然将手中的刀刃挥了下去——陆礼听着耳边那一声惨烈的哀嚎,将双手往衣袖里藏了藏。

不一会儿,就见罗重拖着那柄寒如冷月的弯刀从寝宫内走了出来,刀尖在猩红的地毯上留下一串深色的印迹。

罗重脸上和胸前的已经上都溅到一片殷红,他昂着头,如同每一次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钟昭公。

然而也只有他心里知道,在小皇帝寝宫里的这一场仗,自己败得有多惨烈。

一个湿淋淋的人头被抛到陆礼面前,男人死前惊恐万分的脸正对着他的眼睛。

“我不想再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出现在陛下身边。”

陆礼平静地避开死人狰狞的视线,朝罗重应允着拜了拜。

“那么陛下……”

陆礼刚想说些什么,一抬起头,就看到罗重握着刀刃的手背上有两个细细的伤口,而黑红的血水正不断地从中流淌出来——“主上——”

陆礼惊恐地站起来,却只来得及接住罗重跌落的身躯……

“钟昭公怎么样了?”

从内殿走出来的药师神色凝重,对陆礼摇了摇头,道:“钟昭公手背上的伤口像是被蛇咬的,可按罗公此刻的症状来开又不像是蛇毒发作的模样……总之……哎……”

“罗公手背上的伤口是在渔乡城外被咬的。”一贯笑面的周显忽然神色凝重地朝陆礼说道,“当初我们在城外树林里遭遇埋伏,罗公为了救我掷了一刀,而当时也是像你说的那样,手背上的伤口血流不止,人却倒地不起。”

“你怎么不早说——”

陆礼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揪起周显的衣襟。

周显轻松挣脱开来,愤怒而懊恼地看着陆礼道:“陆嘉仪,你冲我乱吼什么!当时战况紧急,我们根本不敢将罗公的情形曝露出来,而事后罗公自己醒了就开始杀敌夺城,一直没出现任何问题,直到这次回来——”

被推开的陆礼神情惶惑捂住,他讪讪地收回双手,忽然觉得被绞断过的腿骨里寒痛难当。

“我……”

周显看着陆礼失神的模样,他并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现不是我们自乱的时候,如果宫中的药师不能治好罗公,其他人,总有能救回罗公的人。”

周显的话打断了陆礼对疼痛的感受,他慢慢回过头,看着周显意有所指的样子:“你是说……”

姜州相对于锦湘城要近了太多,或许是百越归顺之后官道变得更加通畅,姜州城的人用了不足三天的时间就赶到了大与皇城。

那个眼角有一颗细痣的秘药师看到陆礼和周显两人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带一个巨大的木箱进了罗重休息的内殿。

“他能救主上吗?”

周显看着紧闭的宫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大军和锦湘城的俘虏还在回来的路上,罗重昏迷的消息被捂得死死的,陆礼和周显一直守候在金章殿的外殿,感觉像是等了几日几夜一般。

其实也不过就是两个时辰。

来自姜州的秘药师推开宫门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些汗水,他还来不及擦,就被陆礼拉住了。

陆礼拉住秘药师想问,却咽住了话头没说出口。

“罗公无碍。”

当这句话从秘药师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都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秘药师擦去脸上的汗,眼角的细痣随着他的动作抖动了一下,“因为那条药蛇身上的邪术在罗公身上滞留太久,这段时间内都不要让罗公吹到风照到太阳。”

“邪术?”陆礼忍不住皱起眉,“如今的百越竟还有人用邪术?这么说是人为了……”

在百越悠远的历史中曾经有过一支隐世的部落能够以诡秘莫测的方式,杀活人为死尸,制死尸为活物,生死莫测,掌控于无形。因为其不可探知的诡异而被其他的百越人称之为邪术。

在百越千百年演变的过程中,很多古老蛮荒的事物被渐渐遗忘抛弃,而这种邪术也是其中之一。

秘药师点了点头:“如果不是遇到我,恐怕还真没人能解罗公身上的邪术了。记得,不要吹风,不要见光。”

陆礼沉默了一会儿,道:“钟昭公醒了么?”

秘药师朝身后的门扉伸出手——

第36章

陆礼沉默了一会儿,道:“钟昭公醒了么?”

秘药师朝身后的门扉伸出手——陆礼走到宫门前,凑着门板小心翼翼地叩了叩:“主上,臣下可否进来。”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有些模糊的应允声。

陆礼得了准许,才将手伸向门闩,然而他又立刻想起了秘药师刚刚的嘱咐,只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他侧身通过的缝隙,走进去了便立刻将宫门合上。

罗重的寝宫内一贯布置地简单,唯独一张让他足以安眠的大床,此刻也因为秘药师的嘱咐,帘帐都被放了下来,但隐约还能看到床上那人躺着的轮廓。

“主上。”

帘帐上轻薄的褶皱晃动了两下,陆礼在距离大床数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嗯。”

躺在床榻上的罗重懒懒地答应了一声,似乎因为刚刚醒过来,没有什么气力说话。

“主上,请原谅臣下的自作主张,臣下之前那般也都是为了主上……”

躺在纱帐后面的罗重没有说话。

陆礼顿了顿,又道:“主上,莫要再为琐事伤神,若有不妥惩处臣下便是,为了即将抵达京城的大事,也请您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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