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君——洗骨岭
洗骨岭  发于:2015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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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明白了这个身穿黑衣的药奴是谁。

“是你?”

显然罗重也想起了这个本以为无关紧要的人。

“……你们自己高高在上,就把别人当做蝼蚁一样,轻易决定他们的生死……凭什么——凭什么——”

罗重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陆礼,冷冷道:“既然你没死还回宫做什么,弄成这副模样来报仇,至于么?”

“你以为我愿意?”

药奴的嗓音又恢复了沙哑,夹杂着干涩的哭笑声:“是他们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强迫我吞了热炭,就是为了这把和你钟昭公相似的嗓子——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怎么会受这些非人的痛苦……”

罗重顿时失去了听这人复仇心路历程的自白,示意陆礼将人的嘴堵上,却忽然听得他说道——“你们逃不掉的,皇城里都已经在姓周的控制之下了……”

“你说什么——”

罗重猛地回过头来:“你说的是哪个姓周的——”

第41章

“你们逃不掉的,皇城里都已经在姓周的控制之下了……”

罗重猛地回过头来:“你说的是哪个姓周的——”

陆礼顿时脸色一白。

药奴愣了一下,恍然笑道:“你不知道?哈哈……你居然还不知道……”

“陆嘉仪,你说。”

陆礼看着罗重,嘴唇张了张,却终是没说出口。

罗重怒目而视睚眦欲裂,看着陆礼,也看着陆礼背后的虚空。

最终,那其中的愤怒和疼痛慢慢黯淡了去,化作一片沉寂。

“哼。”

罗重嗤笑了一声,双手撑着两侧从地毯上站起来。

他轻晃了一下,但并没有跌倒。

“主上——”

“唯嘉仪不弃孤也!” ①显然当初那一句“必不相负”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了罗重脸上。

宿卫军是直属于皇帝掌控之下的军队,而周显调度宿卫军却是借用的罗重监国的印信。

北郊军想要进京城必须经过宿卫军。

罗重回到金章殿议事殿,调动亲卫,立刻亲笔手书签发调军密令。

“主上放心,北郊军定能在天亮之前赶到禁城。”

罗重站在金章殿的台阶上,脚踏云履,手握宝刃,眼睛直视着前方,肃穆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然而他摩挲着刀柄的动作却透露出了内心的不安。

陆礼侧过脸,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嘉仪,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那边。”

陆礼自然明白罗重说的是谁,只不过他却故意装作没听懂,抱袖垂首站立不动。

“我得去看看他。”

“主上……”

陆礼正要出声拦住他,却见罗重伸手示意道:“嘉仪不要拦我,你应当明白我的心思。”

陆礼只得抱袖低头道:“还请主上以天下为重。”

罗重笑了笑:“嘉仪同我一块儿去。”

陆礼万般无奈地跟在罗重身后,心里忍不住想,自己可一点儿也不愿意知道他的这门心思。

“虫虫——”

小皇帝一见到罗重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展开双臂,就像一只待飞翔的大鸟。

罗重笑眯眯地看着小皇帝,却避开了对方的拥抱,站在一步之外,细细地从头到脚将小皇帝看过来,轻声说道:“陛下最近安好,可有按时吃饭睡觉?”

小皇帝感觉到了罗重的疏离,神情讪讪地收回双手,偷偷瞥了一眼站在罗重身后的陆礼,犹犹豫豫地朝罗重点了点头。

小皇帝如今被收拾地很干净,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金冠里,白皙的脸上干干净净地,展露出他所有的情绪,身上穿了一件青绿色的纱衣,衣摆长长地拖在身后,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漂亮的孔雀。

这只漂亮的孔雀是罗重亲手豢养的,被囚禁在他一手打造的金丝牢笼中。

然而这牢笼在不知不觉中将他自己也关了进去,和自己钟爱的小皇帝一起,挣脱不得。

“陛下。”罗重伸出手掐了一下小皇帝的脸。

小皇帝咧嘴笑了。

“陛下……”罗重伸手抱住了小皇帝,将他的脸用力按进自己胸膛,鼻尖埋在金冠前的发丝里,深深嗅着其中的芷兰香气。

“虫虫……”

小皇帝发出闷闷的说话声,动了动,却没有挣扎。

“咳咳……”

站在一旁的陆礼躲到庭柱后面,咳嗽了两声。

罗重放开小皇帝,手伸到衣襟里,略一用力,扯出一面掌心大小铜镜,光滑陈旧的镜面显示这事物已经跟随了它的主人不少年份,上方和左右两方打孔穿了三根红线,中间铸着斧钺形状的图腾。

“主上——”

听到声响的陆礼刚看到罗重手中这事物,忍不住脸色铁青,出声阻止。

罗重伸手示意陆礼噤声:“转过头去。”

陆礼咬牙,恨恨地躲回柱子后面,眼不见为净。

罗重伸手解开小皇帝的衣衫,看着他莹白如雪的漂亮身体,眼中没有流露出一丝情欲。

小皇帝凑过身,想要亲吻罗重,却被挡开了。

罗重将手中的护心镜牢牢地系在小皇帝胸口,为他合上衣衫,整理好衣襟。

小皇帝又收到了新的礼物,喜不自禁地低头拉开衣襟看着胸前那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感觉就如同他的虫虫就被捂在心口一般。

罗重看得不由一笑,伸手托起小皇帝的脸颊,在他腮边的酒窝上亲了一口。

小皇帝顿时“咯咯咯”笑起来,沉寂的寝宫中一时满是他轻盈的笑声。

“嘉仪。”

罗重将陆礼招到身边,将身上的官服脱了下来,披在对方身上:“替我照顾好陛下。”

说着,他掌心小皇帝牢牢搀着他的手递到了陆礼面前。

陆礼愣了一下,看着小皇帝一无所知的模样,忍不住垂下眼帘,掩去那一瞬间的失态,沉默地接过。

罗重看着小皇帝浑然不觉地抓住陆礼的手,脸上挂着的微笑依旧,没有任何人能够看透他此刻的内心,就连他自己也不行。

罗重放开小皇帝,只身穿着黑色的皮甲握着腰间的佩刀向寝宫外走去。

此刻的他,是那个不能够被打败的钟昭公,只是天下人的罗重。

“虫虫——”

罗重忽然停住脚步,听到背后小皇帝的声音,却没有转过头去。

“虫虫……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经历了无数阴谋和杀戮的古老宫殿里静悄悄的,京城苍凉的大风吹过青铜的廊柱,带起衣袂飞扬。却不知是否真的有上神垂怜人世的悲欢与离合。

小皇帝拉着陆礼的手,扭过头看着罗重的背影,执着等待那一声答复。

“傻瓜……”

罗重低声说道,手掌死死地撑住佩刀的刀柄,脚下却再没有力气向前迈出一步。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听起来像哭又像笑。

陆礼攥紧了小皇帝的手,生怕对方会甩脱了自己,又或者,身后那人会义无反顾地冲过来带着他手里的小皇帝离开。

然而,罗重毕竟是罗重。

陆礼拉着小皇帝背对着钟昭公站立了许久,久到他背后的衣衫不知不觉被汗水浸透,才听到背后那人沉重的脚步声。

一声一声,远离他们,向寝宫外走去。

小皇帝没有等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而罗重已经等到了。

第42章

“咣——”

禁城的上空回荡起大事发生时鸣响的钟声。

或许是北郊军来了,又或许是周显打算要做什么了。

罗重带着仅有的十二亲卫回到金章殿的时候,那黑衣的药奴已经死在榻上。

歪着头口吐血沫,暴突的双眼死不瞑目。

罗重停住脚步,他身后的十二亲卫齐刷刷站定在殿门口。

“罗公。”

身穿甲衣的周显从帘帐后面走出来,脸上依旧挂着那一贯温文尔雅的笑容。

“没想到罗公竟然还能从那剧毒中苏醒过来。”

只是此刻的周显手中握着一柄杀人无数的长刀,刀刃犹自滴着血。

无数穿着甲衣的蒙面武士忽然出现在殿内,原本的空阔的内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周郎,我自问待你不薄。”罗重手握着刀柄,却没有将那弧形的宝刃拔出刀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周显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轻轻擦拭过光亮的刀刃。

“自周显北投以来,罗公确实待显如手足。”

罗重嗤笑了一声,并无应答。

“但是不知道罗公是否还记得当年良造大将军南征……噢,不,是骠勇神武王当年南征的时候,神武王的如夫人厌氏……”

罗重顿时攥紧了手中的刀柄,眉峰聚拢:“逝者已矣,周郎不必拿过去的人出来说事。”

“对你罗重来说那些是都过去了——”

周显猛然发怒挥出手中的长刀,锋利的刀刃将他手边的帘帐整齐划开,如同隔断的长袍坐席。

罗重看了一眼垂落在地的帘帐,没有做声。

周显翻转了刀刃支在厚实的地毯上,叹了一口气,转眼又笑着说道:“姨母当年因为姨夫南征,从周家塔楼跳下来,成全了她的一片孝义,可怜我的母亲作为她的胞妹却无辜受到连累……”

罗重看着周显,没有再解释一句。

有些时候,有些人,解释与不解释都是一样的。

周显被罗重的目光看得心中怒炽:“如果你当时真心要救我母子二人,已经兵临城下的罗家大军,何至于在我母亲死后、城门被破之后依然不见踪影?”

“父亲将我安置在大后方,听闻了母亲的噩耗才命我前去奔丧,并救出你与姨母。结果在进入百越腹地之后就遭到埋伏,一百骑兵精锐丧生南州密林,我的坐骑拼死将我带出埋伏圈,却因为中了毒箭半路奔亡,以至城破后第五天我才到,那时满城已经找不到你的踪影。”

罗重神情冷冷地说完这些,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命也……孽也……”

周显捂着脸,像哭又像笑一般尖叫了两声,猛然扯开自己的衣襟,将胸膛整个展露在了来人面前——“当初母亲被虐打至死,周家本家也不打算放过我,将我关在水牢之中,直到城破那日,被一个蒙面人救了出来,我才知道整个周家的人都已经撤离南州都府,只留下我自生自灭……”

罗重看着周显胸前,在心脏的的位置上却是一团黑红色的皮肤,如同被什么毒虫咬了一口般惨不忍睹。

“那救我的蒙面人自有他的目的……他助我在周家挣回一席之地,却要我在数年后投奔你罗重来,埋伏在你身边,直到今日……对你罗重来说,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周显指着心口那处黑红的斑纹,“它折磨我的这些年……每当夜深寒重五脏绞痛的苦楚……真宁可当初就死在城下——”

“可你如今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

罗重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抚过刀柄末端的雕饰。

“是。”将捂在心里十多年的话都说出来之后,周显脸上平静了很多,他拢好衣襟,抿嘴笑了笑,“幸而还活着,才能站在这里。”

周显的位置在金章殿的台阶上,他的背后就是那把昭示了帝王之下最为显赫权柄的座椅。

——尽管罗重自己很清楚,那把坚硬的靠背坐起来一点儿也不舒服。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我无话可说。”

周显笑了笑:“你现在又能说什么呢,自古便是成王败寇,胜者享有人间的一切。”

“可我不明白你现在又享有了什么?当初你在内,家中有姨母,在外,至少有把你当做挚交的我,更有身体康泰,聪慧豁达,而如今我却真的看不到你还有什么了。”

罗重的话语让周显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去,提起手中的长刀指向对方:“你从来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与其继续这些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无意义争辩,不如就让我们痛痛快快把事情都解决了——”

“好。”

罗重应战,伸手抽出腰间的佩刀,弧形的刀刃一时如冷月出云,寒光照亮殿内众人的视线。

身后的十二亲卫亦是摆出迎战姿态。

周显笑了笑,握着刀却向后退去。

如今殿内双方,分明是他的实力更强,只要拿住了这钟昭公,等到锦湘城诸人抵达京城,何愁大事不成,没有必要亲自与这战将厮杀。

只见得周显手中刀刃一挥,金章殿内埋伏下的那无数蒙面武士如蝗虫般涌出,皆径直朝中间的罗重一人袭去。

罗重凭着手中宝刀利刃,直接劈开了第一批武士的头颅,紧接着第二拨人的刀尖就戳到了眼前,他身边的十二亲卫纷纷将他围拢在中间,聚成一个尖刺朝外的守护阵型。

“不必管我,先拿住周显——”

亲卫与周围武士厮杀的动作一顿,然而密集的绞杀漩涡让他们根本腾不出手向远处的周显发难。

周显坐在监国公的专属座椅上,闲适地看着罗重与那十二亲卫在武士们的围杀下渐露疲态,时不时出声调侃两句:“罗公似乎有些气力不济,莫非是在女子的肚皮上消耗了太多精气?”

“纱娘宁死也不肯把你供出来,你竟也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她含恨自戮。”

周显顿时笑了:“罗公身边难道还缺这样投怀送抱的女人吗?”

罗重没有在说话,也是因为金章殿内武士的压力对他越来越大,十二亲卫已经有一大半负了重伤。

正在这时,金章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破开,如潮水一般的北郊军士兵疯狂涌了进来,将蒙面武士一下子吞噬在了杀戮的潮水中。

周显惨白了脸跌坐在地上。

罗重接受了北郊军的参拜,伸手擦去脸上的血迹,提刀走到周显面前:“如今,你到底还剩下什么?”

周显手里的长刀顿时滑落在地,痴痴笑了两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禁宫中忽然又响起了洪亮深远的钟声。

罗重疑惑地皱起眉。

“主上——”

北郊军的首领跪在台阶下,将他的手里的一件十二纹章冕服托举到罗重面前。

“哈哈……”

本如丧家之犬的周显忽然肆意笑道。

“罗重,你也做不了忠臣——”

第43章

禁宫中忽然又响起了洪亮深远的钟声。

罗重疑惑地皱起眉。

“主上——”

北郊军的首领跪在台阶下,将他的手里的一件十二纹章冕服托举到罗重面前。

“哈哈……”

本如丧家之犬的周显忽然肆意笑道。

“罗重,你也做不了忠臣——”

罗重拧眉看着北郊军首领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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