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尺荒凉——九重门
九重门  发于:2015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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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如此门户,如此贵族,如此草蛋

两千多年前,远离中原的西南方有个叫葛的部族。

故事发生在族长家。这是个很奇葩很乱的家族,爹乱娘乱儿子们更乱。

游手好闲的族长二公子x手办侍仆

主仆竹马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图笙,泊沦┃配角:图斯,六贝勒┃其它:

第1章:火刑

去过酒都的人都知道醴河,那是条伤疤形状的河流,面宽九丈,河面上石桥交纵,吞吐着来往船只,太阳从河东升起,河西陨落,日日夜夜,亘古不变。

河出了酒都,只剩下三丈宽,打个拐,奔入茂山,便成了茂河。听山民说,茂河上水流湍急,架不起桥,行不来舟。我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沿着茂河奔流的方向蜿蜒前行,我看见河尽头水平如死,一筏浮桥漂在水面上,修长脆弱,有似女人丢弃的手指甲,断在了河中央。

走乏了,枕着湿土躺下来,山林里空气阴潮,蚯蚓在身下松土,种子掉下来,发芽,着绿,生长。细风卷来,浮桥晃动,左右,左右,影影绰绰像一张卷尸的草席。草席中央蜷着两个人,我娘,和我哥,他们强拧作一团,下身嵌着,手臂揽着,脖颈勾着,嘴巴里叫着,啃着,汗流不止,像狗,像猫,像虫,也可能像人,全天下最丑陋扭曲的姿势,最美妙的姿势。南方的雨丝一般缠绵暧昧,把人整个地吞进去,也不疼,两具胴体上包着层水,晶莹剔透地闪着光,肉欲在贲张,人性在淡化,最肮脏的,也是最圣洁的。

男人拱起后背,像一只蜗牛壳,卡着女人白而软的肉躯,他们嘶叫,愈叫愈厉,水面鼓皮似的震动,河水一层层往上涨,铺天盖地,打得浮桥一阵乱颤,晃荡到了半空。河水扑来,狂暴似兽,我在藤蔓堆里一动不动,犹如濒死于铡刀之下的鳖。水淋淋的一把刀菲薄铮亮,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在河滩碎石上铸成一道墙,模糊滞重,毛刺倒插,一大片水银。

蚓弓,土松,发芽,滋长,藤蔓刺出黑土,绿得发黑,黑得发亮,排成人的形状,将我围困。藤尖贴着地皮扎入皮肤,叮咬,吮吸,摄取我的血液,我的温度,我的心智。保护,还是吞噬?抚慰,还是强女干

恐惧,我呻吟,焦躁,我呻吟,痛苦,我呻吟,莫名的欢愉,我呻吟。水墙颤动,柔软而富有弹性,像一大块树脂,丰腴的嘴唇,肉质的插入口,为我竭力张开。藤在爬,墙在塌,骤冷,再骤热,我的屁股高高撅起,胯部顶起来,活火山,岩浆滚涌,奔突,奔突,呼之欲出。

我伸出手,墙面凹进去一块,男人躲在墙后蔑笑,插入。女人也笑,她说,插入。

插入插入插入插入……

水墙崩塌,水柱迸溅,火山在水底冒烟,喷发,岩浆翻滚、旋转、炸裂,石砾四散,大片的血块,大片的胭脂,泛腥,发臭,钻进嘴里是恶毒的甜蜜,让人魂牵梦绕,欲罢不能。红色大丽花,硕大灼热,龇牙咧嘴,拔地而起,蒸腾直上。在水中,我变得很小,四肢短而肥硕,像充了气的玩具,溺死在羊水里的婴胎,绕着那朵花打转,无休无止,大团大团白色浑浊的液体,凝成串,结成网,披在头上,脖子上,胳膊上,大腿上,屁股上,把我围剿,融化,塑形。

岩浆停止滚动,冷却,凝结,黝暗森蓝的水面下寂静如初,一切生命和理智的符号被抹得干干净净,只有一支臃肿惨白的肉蘑菇,在暗流中瑟缩悸动,伞顶撑开,褶纹均匀,紫筋密布,折影无限扩大。

那年我十四岁,初遗。

从酒窖塔出来,天刚微亮,城里雾蒙蒙一片,辨不出轮廓。我在河滩边上脱了裤子,丢进一只油桶,跳上一艘小船。船刚离岸,开往对岸的港湾,船夫们没向我要钱,他们跟我已经熟稔,管我叫“酒窖塔男孩”,见我没穿长裤,便开玩笑说,下次要记得多穿一层裤子,不然又要被酒桶给吞喽。

三月天还没回暖,晓风冷而轻薄,蛇信子似的往大腿上扫,一大早河面上没什么船,木桨推着水,一阵病恹恹的作响。行到了河中央,远处隐约涌来一团乌云,不多久便撞破了雾霾,墨汁般泼落在甲板上。狰狞的鸟,毛发漆黑,身形萧索,眼球凸出,嘴巴大张,它们什么都吃,只要是死了的,可就是怎么也吃不饱,食不餍足,欲求不满。船上没有死物,乌鸦急红了眼,爪子勾着木板,叫得嘶哑欲绝,船夫们挥着竹竿子也跟着叫:晦气的东西,没吃地,快走——几只乌鸦被打进了水里,血红的瞳眸亮一下,又灭下去。

阳光破雾而出,抖出几道亮片,乌鸦见不得光,刻毒地啐了两口,绕过伶仃的船帆桅杆,顷刻间没了踪迹。

船悠悠地进了港,远远望见两淙黑烟,枯树似的袅袅伸上天去,广场上有人点了火,火苗一抹黄,火星子又是明烈的红,繁花似锦。酒都的火,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煽动色彩,男婚女嫁,家族盛衰,谋朝篡位,生离死别……船夫眼里的两把火,也被燎得赤红,一股一股往外冒着光。

支了竿,抛了锚,船夫们噼里啪啦跳上船头,挥着胳膊攒着脑袋,声音激动。“三月三,点火呕——妖魔鬼怪现原形——”

我知道我爹又要烧人了。

每年三月初三,酒都地牢里放死囚,大广场上敲铜钟支柴薪,一把火浇上去,哗,都烧成一缕青烟,少的时候三四个,多的时候十几二十多个,排成一溜,点烛台似的,场面蔚为壮观。

我跟着船夫们上了岸,挤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去,酒都里的人,平日里不是在作坊里盘着就是在田里弯着,很少往广场上来,一到三月初三,就好像平地撒了把黄沙,青天白日里的全冒了出来,花花绿绿汪洋一片,一颗颗心脏跳动不安,一张张单薄的白脸上,满是茫然的亢奋,空虚的仇恨。

“三月三——点火呕——妖魔鬼怪现原形——”

今年服刑的死囚不多,总共才三个,一个异教徒,一个杀人犯,一个伎女,剥光了衣裳洗净了脸,扎在尖锐的木桩上,脚底下踩着厚厚的柴禾。两个男人被剃光了头,纹了面,女人打散了头发披在脸上,看不见后头的光景。

我爹穿了身玄色的袍子,头上顶着大红高帽,挺胸垫背站在刑架前,脸上是莫名的虔诚,好像那三根木桩上钉着的不是人,而是三株祭天的高香。站他身后的是我娘和我哥,我还没到十六岁,不能去的。我娘没化妆,清水脸儿,草草挽了个髻,凌厉的苍老,哥哥微拱着背,两手负在身后,脸上也是不咸不淡的,仿佛藏着心事。

铜钟敲满六声,爹开始念诵经文,远远的,那嘴巴一张一合,他一念,我娘和我哥也跟着念,声音好像远山庙堂下吊着的风铃,轻而柔弱,冷风一削,捻了断了。我哥躲在爹娘身后浑水摸鱼,嘴里没一个字是合拍的,不知怎的,眼神飘飘忽忽地就飞到了我身上,那双眼弯而长,眼角尖削,隐然带着嘲亵。我心里惊了一跳,面红耳赤地垂下了头。

经文很长,很长,听的底下的人昏昏欲睡,直到上面撤了经书,杀了鸡,铺了黄纸,摔摔打打闹过一阵,火刑,才真的开始了。人群里重新沸腾起来,仿佛长夜将尽,白日无往,一世的欢愉爽快,只在今朝。三月三——点火呕——妖魔鬼怪现原形——

刑架前支着一口巨大的铁锅,三丈高的大火熊熊燃烧,逼得太阳都忍不住躲到云层后面去。一行七八岁的孩童身披白袍,打扮成圣童子的模样,从兵卫身后绕出来,手上高举着裹了艾草和油脂的木棍,到大铁锅前取火。空气里热浪翻滚,孩童的脸在锅炉边发酵胀大,七窍横飞,看上去比大人还凶恶。

孩童的手,没犁过地,挑过担,揉过蜡,握过刀,是软的,干净的,火把点上柴薪,也是轻柔的一下,仿佛点水一般的吻,女人的嘴唇,柔媚似水,旖艳多情,只限于远观,真要是亲上了,只会让人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火堆上的女支女扬起了脸,细而长的脖颈,仿佛天生的脂粉雪气,那张薄薄的嘴唇也是说不尽的风情,微微张开来,吐出一支婉转的歌,女人的声音尖而嘹亮,透着一股凄凉,唱的刑场边上的刺槐树,也哧剌剌地哆嗦了几下。

伎女唱。

异教徒也唱起来。

杀人犯也唱起来。

他们脚下的火,仿佛不是火,是风,是云,是雾,载着他们,遁迹于尘世。乌云翻墨,蛰淹而至,黑鸟排成的圆形队伍有如灼烂的佩环,天空的胎记,在人群上空周而复始的盘旋,他们饿,他们唱。

虚空,虚空。

我看见,干枯的柴薪里开出三支灿烈的红莲花,仿佛死寂里孕育出声响,骷髅堆里生碧树,那一抹红色,绽放得无奈而绚丽,妖异而肃杀。

伎女,异教徒,杀人犯,死囚,刽子手,乌鸦,屠戮的,被屠戮的,觅食的,被猎杀的,齐声唱起来。虚空,虚空。烟火升入高空,打开,晃荡,如梦似幻,糜烂的橙黄,森冷的绿,幽寂的蓝,污秽的紫,醉人的奇迹,巨大的谎言,在夜空中悄然绽放,化了灰,千具万具弱小的,无依无靠的尸体,坠入泥淖,虚空,虚空,留下无穷无尽的凄惘与黑暗。

火不灭,人已死,人死了,滋生出新的疯狂。

爹跪下去。

娘跪下去。

哥哥跪下去。

百姓们跪下去。

叩拜,祈祷。

吾王。吾神。

我叩首,我祈祷,我在祈祷声中听见了异响。仿如水稻灌浆,凌冬鸟啼,干裂的黄色土地上最后一滴甘泉落下。

我悄悄拔起脑袋,看见了我们的王,我们的神,我们的祖先,带领葛族人开疆扩土的六贝勒,他的英武神像矗立在广场尽头,英俊绝伦的脸高高仰起,手臂呈鸟翅状打开,睥睨凡尘,绝然于世。我的王,我的神,你是王,是神,那你又在祈求什么呢?又有什么值得你祈求的呢?

不,你不是什么王,神灵,什么都不是,都不像。每次看见你,摆着那虚妄的,空洞的,傲慢的,摇摇欲坠,日益崩塌的架子,我都会暗暗发笑。你就像我的叔叔,那个美丽的,软弱的,华而不实的男人,死于非命,弃尸在麦田上,他的生植器被割下来,填进嘴巴里。

那座废弃的高阁上,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放着他的一方画像,黄金翠玉裱着,沉甸甸的,上面撒了灰尘,掩了黄土,隔着层薄薄的油墨,画中人望着画外人,摸上去却哪儿都是硬的,不过就是幅画罢了。

后来我无数次梦见他,我无暇相见的叔叔。在梦中,那张裱着黄金的画像变成了一张床,绵延无尽深似海,麦浪在骄阳下翻滚,阳光像一张薄饼在空气里摊开,散发出温暖的焦糊味。我在麦田里走着,随手拨开折腰低垂的麦穗,焦急而满怀憧憬,男人在那头呼唤我,发育成熟的身体,猫一般柔韧,豹子一般的精壮,为我缓缓张开。就像挂在密林里的一颗浆果,等着我把它打落,不动声色地吞吃。

吾王,吾神,我对着那座不可亵渎的神像默念,你会为我打开身体。

第2章:泊沦

十四年前,离族人曾对我爹进行过一次暗杀。那是个二月初一的夜晚,月亮尖得可以勾出血来。七名离族刺客乔装成图府侍仆,潜匿在我爹的爱妾重姬居住的梵悦楼附近,企图用一把大火了解他们的性命。大火烧尽之后,我爹并没有死,死在床帷之中的只有重姬一人。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酒都坊间流溢着许多谣言,年代久了,就像困在井底的月亮,魑魑魉魉的泛出些鬼气。重姬是在你爹眼皮底下被烧死的,船夫们告诉我说,那天夜里,你爹站在藏经阁楼顶看着那场大火,除了拨动他手里的念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重姬和她的梵悦楼就是在你爹眼皮底下被烧没的。

这桩拙劣的刺杀行动最终宣告破灭,三名刺客葬身火海,其余四名被当场活捉,拖到广场上施刑。这也是酒都头一次在子夜时分举行火刑仪式。我娘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前去观刑,一不当心就在刑架下诞下了我。

传言说,我在呱呱坠地之时,周身惨白如纸,不着一缕血污,在吐出一大口污黑的羊水之后,我没有哭,没有叫,而是对着六贝勒神像咯咯地笑个不停。

为了防止这种愚蠢的刺杀,我爹命人重新修建图府大宅,四面外墙被足足铸高三丈,以至于挺出了城墙。我娘对这桩事十分不满,她说,再密的墙也会透风,再高的楼也会有人来爬,更何况,图府原本就很丑了,这么一修,简直丑得令人发指。

从茂山山顶看过去,图府古宅如同鼠皮围成的兽穴,人在里头进进出出,翻搅出一股难闻的血腥气。有时候我坐在庭院长廊下,视线沿着檐槽望出去,我觉得自己被装在一架褊狭晦暗的画框之中,我想那场大火也许是叔叔对我们的一种报复。

打我八岁那年起,我爹无意于再治理这座庞大的城池,成天牵鹰跑马,饮酒纵欲。他都懒得管城了,自然也懒得来管我。自此以后,我哥开始扮演起父亲的角色,多方地管教我。图家的长辈对于孩子,爱也好,怜也罢,都是符号化了的,因而图斯的形象在我眼里总是异常鲜明,左手拿着糖果,右手挥着板子。

我不喜欢我哥,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泊沦。泊沦是我的贴身侍从,刚送到图府来那会才六岁,脸都没长开,呈现出浅浅的青紫色,他右手捏着一只木鸟,局促不安站在一行男童之间,不动声色地窥视着正堂里的摆设。娘歪在一把藤萝编成的椅子上喝着她的罂粟花酒,喝完一盅酒后,用下巴戳了戳那群男童:“图笙,这回轮到你自己挑啦。”我学大人的样子,挺腹绞手,故作高深地绕着他们走了一遭,最后在泊沦身边停下脚步。

“这鸟是你自己做的吗?”我问他,“我也想要一只。”泊沦懵懂而大胆地迎上了我的目光。“是的,我还会做很多东西,公子,”他回答说,“马,大象,促织,夜莺,只要是能跑的,能跳的,活的东西,我都可以用木头做出来。”他说完拉动了两下鸟尾,木鸟哧愣愣地从我眼前飞了起来,笔直冲向我娘坐着的那把藤椅,屋里的嬷嬷们惊慌失措,尖叫着抱头鼠窜,那只木鸟却在她们头上轻轻打了个转,从容降落在我脚下。我很快喜欢上了那只鸟,也喜欢上了泊沦。于是我拍拍泊沦细瘦的肩膀,对娘说;“我就要他了!”

娘眯着眼打量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偏偏挑了个顶小的,这还是个孩子嘛,能干什么呢,就陪着你玩吧。”

从前爹老爱揍我,因为我“蠢得登峰造极”。可他又从不过问我的学问和骑术,我怎么可能像图斯那样优秀呢。摸着高高肿起的屁股,我万分委屈,于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呜哩呜哩叫个不休。屋里人都被爹吓跑了,我从被窝里露出一只眼睛,看见泊沦像烤架上的烤鹅在头顶上咕噜噜乱转,我继续悲惨地叫:我为什么那么可怜,图斯我叫你去告状,你把我害得好惨呐,哎呀我的屁股好痛啊,呜呜呜……看他急的差不多了,才从被窝里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发出命令:“上来!”没等我说完,他就跳上来了,被窝里他把两条长长的胳膊往肩上一勾,把我缠进怀中,他身上总带着淡淡的夜香木的味道,好闻极了,我把头埋进他颈窝里,一边盘算着下次怎么报复图斯,不一会就睡着了。

后来我进了学祠念书,泊沦也就成了我的陪读。只可惜这陪读还没当多久,就被我爹一脚踹出了学祠大门。

对于念书,泊沦的立场向来非常鲜明。他说,世间千百种行当,有做官的,行商的,盗窃的,卖氵壬的,都出了不少人才,可唯独很少听说,有人光光适合读书,书呆子都是一群异类,而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不爱读书,又有什么错呢?他一手在松脂上搓煤块,眼睛一个劲儿往窗外翻,我的墨盘全被他磨成了搓衣板,垒起来高高一叠,丝丝往外渗着油腻的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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