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里的不舒服忽视得彻底,贺易之第二天在谈判桌上见到温寻的时候,觉得昨天的自己真是很傻很天真,温寻哪里是知难而退了,分明是越挫越勇。
温寻一张脸笑得几乎要开出一朵花来,桃花眼亮闪闪的,眼底的温情几乎要溢出来一般。
要不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贺易之简直想要对他翻个白眼,哪有他这么无聊的人?贺易之木着脸在他对面坐下,就当自己对面坐了一只人形的苍蝇。
温寻也不在意他的冷脸,前前后后狗腿的端茶送水,一会儿又是递文件,一会儿又是嘘寒问暖,一边跟着温寻来谈生意的人无语,咱们是来跟贺少爷拌嘴皮子的不是来侍奉人的啊!
无奈温寻全部的眼睛都长到贺易之身上去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抽搐的脸,更别说表达得含蓄的鄙视了。
温寻扯来扯去,殷勤得连助理都看不下去了,也没有扯到正题上去,最后贺易之终于不耐烦了,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助理,把文件往他面前一推,两个人开始就这个项目讨论起来了。
贺易之三下五除二地交代清楚了,和温寻的助理争论了两句,许是不想再跟温寻在这里纠缠下去,也没怎么坚持,就同意了他们的方案,双方签字之后踢开椅子就走了,前后不超过十分钟,十分的效率。
助理起身把贺易之送出门之后,看到的就是自家上司凉飕飕的眼神,像是两把利剑,直插进他的心里。助理心里抖了一下,强作淡定地走过去,把桌上的合同整理了一下,站在一边噤若寒蝉。
温寻单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上使劲地挠,助理心惊胆战地看着可怜的桌子,生怕它一个不小心就被吃了火药的温寻给弄退休了。温寻磨了磨牙,抬眼看着助理,“我刚才是不是挺讨厌的?”
助理心里暗道你终于知道了啊,嘴上却万万不敢这么说,脸上堆出看上去就很假的笑,连声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温寻“哼”了一声,放过了可怜的桌子,双手垫在下巴下面,“要是哪个人这么整天跟着我,我也觉得挺讨厌的。”
助理抿住唇,严肃警告自己不许笑出来,一边又暗暗吐槽:原来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还有得治。
温寻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出什么反应来,只是遭受了贺易之的无视,觉得堵在心里不吐不快,“可是除了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垂着眼睑,往日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仿佛蒙了一层灰,助理莫名的心一软,觉得对这个骚包上司头一次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瘪了瘪嘴,没忍住,“就是啊,明明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那个人却连头都不愿意回一下。”
温寻眼尾一抬,眼底全是冰刀子,“谁说他连头都不愿意回的?我每次叫他,他都停下了的,哼,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他咬住嘴唇磨了磨,“易之会原谅我的,只是现在还时机未到而已,不要把易之代入成你的前女友。”
助理默默闭嘴,觉得刚才心软的自己应该被掐死,想温寻这样的骚包,就应该多几个贺少爷这样的人,好好地折磨他一下。助理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叫你嘴贱,叫你嘴贱!
温寻又慢慢地把眼睛垂下去,继续盯着桌子磨牙,“那个求婚的还在给他送花,而且他居然还让人下来拿!我都不在那里了,做戏给谁看呢!”
助理自觉地找个椅子坐下,他算彻底明白了,自家上司这是在夫人那里吃了一肚子的气,只想找一个出气的人。也只能怪自己倒霉,今早竟自告奋勇的要来,他就说怎么之前恨不得天天在温寻面前蹦跶的那几个人,今天跟躲鬼似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温寻又在桌上挠了一下,“而且听说他还把那些花放在办公室里,还吃那个人送去的饭!不就是一顿饭吗?随便在哪个地方吃不到,哪里比得上我亲手做的?”
助理一抖,往凳子下面缩了缩,知道了这些秘辛,他会不会回去以后就失业了?
偏偏温寻还不肯放过他,“唰”地抬起头来瞪着他,“你说是不是?”
助理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还是顺着他说比较好一点,默默地点了点头。
温寻满意,把下巴搭在桌子沿上继续磨牙,“所以易之一定不会喜欢他的,就算是言怀瑾也不行!”
又听到一个不得了的名字,助理在心中欲哭无泪,这些说给他听真的好吗?
温寻猛地站起身来,对了,还有言怀瑾,媳妇儿魅力太大了真的很不好,情敌一波一波的来,他要是再不行动,指不定哪天贺易之手指上就被别人套个圈儿了。
他突然一言不发就急匆匆地走了,助理愣了一愣,急忙要跟上去,却被温寻的一句话给吓缩回去了,“不行,我要先把戒指给他,不然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助理目送着他冲进电梯,追贺易之去了,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趟这一潭浑水为妙。
温寻之后搞了一系列的动作,先是以温爸的名义把京城的几个大贾都请去参加宴会,一会儿又是温妈妈的生日,一会儿又是他自己的生日,来来回回把人请了好几圈。温家一向低调,这一次搞这么大的动静,大家都不好不给面子,有些在外面的人都回来了。
贺妈妈终于从人海中脱离出来,却发现温寻竟然挂羊头卖狗肉地又纠缠上了自己儿子,这还了得,立刻就一个电话把所有逃窜在外的人吼了回来,特别是贺行之和贺敏之,受到了特别问候。
贺易之对此不置可否,倒是对温寻请人的理由感到了几分好笑。温妈妈的生日他不太清楚,但温寻的生日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还早着呢,几个月的差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面不红心不跳地接受别人的祝贺的。
刚接到请帖的时候,贺易之是不大想去的,他做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更何况是受到了这样的背叛之后。他当初是做好了至死不见的准备的,现在又岂是温寻一两句对不起就可以掰回来的。
但看温寻父亲现在的态度,温家很有可能要跟着温寻往京城这边发展,以后难免有打交道的时候,现在避而不见,也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
而且,他也不能因私废公,仅因为自己的私人原因,就得罪了温家,虽然现在他和温寻已经算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贺易之把手上红艳艳的请帖扔到桌上,拿过一旁的文件开始看。
门口轻轻地响了一下,贺易之抬头,贺行之抱着胳膊靠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直愣愣地看着他。
贺易之见是他,又垂下脑袋继续看,但贺行之的眼神像是一束灼人的阳光一般,看得贺易之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也直直地盯着他看。
贺行之叹了口气,说:“贺小六,从小你就是最在躲懒的那个,怎么现在倒成了工作狂了?”
贺易之一愣,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贺易之却一点也不含糊,毫不犹豫地戳刀,“莫不是有些人一直在心里蹦跶,所以才要整天待在办公室里,好把人给踢出去?”
他问得轻描淡写,贺易之却瞳孔一缩,如遭雷亟。当初在H市不也是因为这样么?因为温寻总是三更半夜才回去,他一个人睡不着,就会起来看文件,有时候温寻说了不会回去的话,他就会在公司呆一晚上。他轻轻地按压了一下食指上凸起的疤痕,现在也是这样,回到家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到温寻,想到他背叛他的事情,想到他们之前在一起的事情,他几乎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贺行之放下手,将门关上走了进来,没有骨头似的往贺易之办公桌上一靠,伸手把文件从他手里抽出来,“整天看这些你也不嫌闷得慌。好了,跟哥说说呗,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贺易之抬眼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
贺行之眼神一软,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跟我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贺易之摇了摇头,又把脑袋埋了下去,仍是没有说话。当初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太蠢,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汗颜。
哥哥从小就对他最好,而那段时间他却连哥哥的电话都不接,一想到他就觉得又想回去把自己掐死的冲动。
贺行之轻轻地笑了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是说过已经原谅你了吗?说吧,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贺易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向来对温寻就不知道怎么拒绝,现在能做得这么狠,也是因为对他已经死了心,但温寻要这么死死地纠缠下去,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贺行之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于贺易之掩藏在面皮下面的性格自然是了解得清清楚楚,说白了就是他们这些哥哥姐姐们从小太宠了,让他面对亲近的人一点戒心都没有,幸好在商场上还遗传了贺爸爸的基因,要不然不知道得被别人坑多少次。
他又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弟弟,“感情这个东西,堵不如疏,你总是想着要躲着他,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么?”
23.直面
贺易之呼吸一滞,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让贺行之不自觉想起来他们小的时候。贺易之小的时候很乖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时候贺易之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一只小鹿,全心全意的相信着他。
贺行之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觉得那时候小小的易之和现在重叠起来了。只是那时易之只会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现在却是在为另一个男人的事牵肠挂肚了。
他突然生出了几分伤春悲秋的心情,觉得自己从小养大的弟弟被别人的拐走了。贺行之勾了勾嘴角,特别是那个拐走他宝贝弟弟的人还一点也不知道珍惜,把他的易之给气成了这样,不给他下点绊子都对不起易之叫他的这声哥。
“你既然回来了,肯定是不愿意再跟他回去的,但是温寻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择不休的,”说着他还带了一丝过来人的语气,颇有几分感慨的样子,“其实吧,感情这个东西,有所付出就肯定会想要有所得,他现在这样任打任骂,不过是觉得当初他自己对不起你,而你又坚持不愿原谅他。而每当求而不得的时候,或许就会反生执着,若是让他真的得到了,或许结果仍旧是会和原来是一样的。”
说完,他还感叹了一句,“人嘛,都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觉得一定要到手,不然就像是长在心口上的鸡毛,总是搔得心里痒痒。”
贺易之埋头盯着自己的食指良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贺行之抿着唇,眼睛弯弯地出去了。贺小六最容易听进身边的人的话,特别是这种带着暗示的,不用去看,就知道贺易之一定已经想到了最里面,把什么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都脑补了一个遍。
暗暗地戳了温寻一刀,贺行之觉得心情很愉悦,连出门就听见言怀瑾在说他的坏话,也只是对他笑笑,就晃悠悠地离开了,留下满身汗毛都竖起来的言怀瑾在原地打了一个寒噤。
言怀瑾本来是想来找贺易之的,正巧在门口撞见了贺易之那个表情和他如出一辙的特助,忍不住就出言调戏了几句。也不知怎地,他就说到了贺行之身上,正背对着贺易之办公室的门说得起劲,就看到面前特助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觉得十分的惊奇,更是变本加厉地说起来,越说越起劲,几乎是要把从古至今在贺行之那里受的气都吐出来一般,等到他注意到旁边漂亮的女助理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的时候,贺行之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不单走过去,他他他他他还对他笑了一下!言怀瑾当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词,命不久矣。
言怀瑾抖抖索索地走进贺易之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忘了自己之前来找他是想做什么了,看到贺易之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贺小六,这次你一定要救我!”
贺易之正在思考刚才他哥说的话呢,哪有这个心思来理他的间歇性抽风,只敷衍的“嗯”了一声就算了事,潜台词是“正忙,别来烦我”。
此时病急乱投胎的言怀瑾却把这句话当成了救命良方,立刻就精神了起来,有贺行之最宝贝的弟弟求情,这次应该不会被整得太惨。
他一精神了,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立刻贱兮兮地问贺易之,“哎,贺小六,怎么样,这次要不要哥哥献身,和你来一个情意绵绵,气死那个姓温的!”
贺易之还在想自己要是现在对温寻和颜悦色几分,他能立刻打道回府的几率有多大,现在听言怀瑾开始出馊主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言怀瑾觉得自己受伤了,他好不容易突破重围,不顾宴会上可能贴上来的姑娘,勇敢献身,居然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想到刚才贺行之那个令人发憷的笑容,他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一定要在贺易之面前体现出他的有用之处,才好让贺行之留下他,不然他真的怕贺行之会大义灭亲,把他分尸了啊……
言怀瑾急忙绕到贺易之旁边去,努力地想要说服他,“贺小六,不是哥哥故意要在你面前邀功啊。你想啊,温寻现在摆明了是要和你死磕到底呀,要是你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去参加他的宴会,他肯定会觉得自己还有机可趁,你说是吧?但是你在我身边就不一样了啊,爷爷都已经同意我这个作战方案了,你就配合一下呗?”
贺易之疑惑地看向他,“外公什么时候又同意了?”
言怀瑾仰着脖子得意,“上次他不是说我俩半夜看日出去了嘛,这不就是明显的暗示了吗?”
贺易之无语,转过头来继续想刚才贺行之的话。温寻这个人,他自问还是十分了解的,他之前只想到了他的自尊心强大,却没有考虑过,他现在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向来都是别人送到他的手上去。而现在他贺易之却明显地表达出了对他的拒绝,温寻因为这个而心理不平衡,产生了想要把他重新追到手的念头也很正常。
又或者他只是为了在那群纨绔之前的面子。贺易之面无表情地想,温寻身边的那些酒肉朋友,他当初就十分地看不上,只会伸手向家里要钱,却一个个跩得跟什么似的,即便是在温寻面前也多半是口无遮拦的。
虽然他没见过几次,但当初从他们口里传出来关于他的传言,他可是有所耳闻的,现在温寻因为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想要来追回他,然后在那群纨绔面前逞威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可是见识过那群人把酒吧里的小男孩当作炫耀的资本一般,甚至还以获得别人的感情为荣,觉得这样可以证明自己的魅力。
而温少爷,要是可以再去把贺家六少爷哄回来,再甩了他,多么有面子的一件事啊!
贺易之深吸了一口气,左手的食指几乎被揉搓得生疼,就算温寻不是为了这个,就像哥哥说的那样,也不过是因为他求而不得,所以才苦苦追求。
否则当初那么久都无动于衷,现在才短短数天,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深的执念。
这才是贺易之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当初他提分手的时候,温寻可是答应得干干脆脆,而且就在他们分手的那天晚上就流连温柔乡,现在来说喜欢,就算他贺易之再没有脑子,也不会相信。
言怀瑾还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和他一起去的好处,贺易之却仿佛豁然开朗一般,抬头对他笑了笑,说:“不用。”
他愣了愣,几乎要哭出来,祖宗啊,你是说不用了,那我的小命还用不用要了?
言怀瑾还准备再劝说两句,为自己的小命负责,贺易之却把桌上的请帖扔进抽屉里,拿过文件,抬头对他笑得灿烂,摆明了一副送客的姿态。言怀瑾抖了抖,觉得贺小六笑起来比贺行之笑起来还要可怕一些,毕竟一个虽然笑得渗人了一些,但总还是经常笑的,这一个却是常年见不到笑模样的主儿。现在对他笑成这样,莫不是觉得他太吵了,所以给他看一看最后的微笑,明天就送他去见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