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道了。”因为刚才哭过,小麦的眼睛还有些红红的,他对上哥哥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
“你先躺着休息,哥哥把饭做好了叫你。”见他的精神还有些紧张,张小柳搂了搂他说。
小松可能哭累了,自从被阿强叔公逗乐了之后就没有再哭。张小柳出来时,正看到他和赵正则在拍手玩。
看他玩得这么欢,手腕应该是没有大碍了。衣服已经被晾晒好,张小柳看了一会儿,就去做饭了。
25、消停
上午大家都闹腾累了,午饭后便都歇了会儿。张小柳心思重重,好不容易才眯瞪了会儿,就听见有人叫他。
“大顺么么,你过来啦?”自从来到这里,大顺么么是上门最多的人了。张小柳认出他的声音,下了床迎出去。
大顺么么神情着急,见了他出来走上前来握着他的手臂上下摸了一遍,才语带责怪的说:“你这孩子,有事情怎么地不叫上我?白白叫人欺负了去!小麦和小松呢?有没有被吓着?”
“没事,小松还小,不记事,哄哄就好了。小麦就是脸上划了两道痕,我已经帮他抹过药了。”
“唉,都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煽动着你把他留下来。虽然他也是个好孩子,但是,唉,摊上这么个大伯他也没办法……”大顺么么想起最初自己也赞成他让赵正则留下来就后悔,要是当时劝劝他,现在柳哥儿带着弟弟越过越好,也不至于惹上这些风言风语。
“大顺么么千万别这么说,当时也是我的主意,谁想到他大伯么会这么不饶人?不过也就这回罢,以后想来也没什么情分可走动的了,躲着些就是了。”张小柳虽然心情低落,但也不至于把错放在别人身上。那时候他刚来到这里,低估了生存的难度,也确实是同情这样一个饱受虐待的孩子。
“再说,今年田里的活也亏得有阿正帮忙,不然我拖着两个弟弟还真是没办法。”
“我也是觉得他年纪比你大,可以给你搭把手干活,谁知道他大伯么这么难缠呢!”大顺么么想起他听到的传言,又是一脸担心:“你也真是的,平日里说话和和气气的,怎么在别人面前管不住嘴?既然有阿强叔公为你出头,你听他的就好。说什么做上门夫郎,人家现在都说你想让阿正入张家哩!”
“小麦和小松都受了伤,赵伯么还在那里喊喊嚷嚷,我一时管不住嘴才说了他。他本来就做得不地道。”张小柳也是闷闷地,他到了这里说话做事都谨小慎微,偏偏今天中午在大家面前忍不住回了嘴,只这一件事就不知道要被议论到什么时候了。
“我知道,他从年轻时就这样,挖个水也要把别人的份一起占了,若随便换个人家,阿正即使过得差些,又怎么会过不下去?他这回敢打这种主意,也是让人戳脊梁骨了,可是你自己也白白落人口实,唉!”大顺么么确实是心疼张小柳,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不然只论嗓门,当时阿正来张家的事他可清清楚楚,怎么也不用小柳出声。
“没事,待他们说到没意思,自然就会消停下来了。”对于别人的非议,张小柳还算豁达,等什么时候有新话题了,谁还记得这个。
“既然赵家的太叔公都发话了,阿正他大伯今晚大概还要上你家哩,到时候你可要小心应付,也别轻易说饶了他们的话。”
“嗯,我会小心的,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张小柳其实不太愿意看到赵大田一家又有人上门来,口齿轻轻得个道歉管什么用?
大顺么么又与他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从与大人说话要小心别让饶舌的学了去传开落人话柄,怎么看管好田里的作物到这段时间天气好适合上山捡些柴草,最后看到张小柳神色并无异常才离开。
张小柳目送他离去,才回屋里去看两个弟弟。他方才已经听到他们起来的响动了,大概是看他与大顺么么在门口说话,并没有出来。
“哥哥。”进去时果然小松已经在床上玩耍,小麦在旁边把散乱的衣服重新折叠一遍。
他走进去把小松抱到地上,又去隔壁打水拧了湿毛巾过来。
“来,小麦,把脸上的药膏擦掉。”
“我自己来。”小麦看到他要帮自己擦脸,有些羞涩地要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记忆中哥哥总是很忙,跟在爹爹身边干活,后来更是到处给他们找吃的。所以他不但要料理自己,还要照顾好弟弟,对于哥哥这样的举动反而十分不习惯。
“没事,很快就好。”张小柳没有放手,趁他抬起脸时把毛巾覆上去,觉得脸上的药膏已经沾湿了,才轻轻抹了一把。
等再看时,没有了那层淡青色的药膏,伤痕恢复本来的红色。虽然不是重伤,但在脸上也够引人注目的了。
“哥哥不要担心,很快就能好的。”看到张小柳不愉的神色,小麦反过来安慰他。
家里只有一把小铜镜,他还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这样说显然只是在安慰哥哥。张小柳朝他笑了笑,只希望孩子的愈合能力好些,到时候留下的印子也能消失才好。
下午也没有心思出去干活,想到两个小孩子都受到惊吓,张小柳干脆找出家里剩下的面粉搓揉了做包子。这时候做包子没有现成的酵母菌,要让面团发起来比较难。幸亏他早早就想到了,先用开水烫一小块面团放在桌上自然发酵,等过几个时辰发好了,也就是成了人家口中的“面肥”时,再揉进新面团就能很快发好。
其他三人都没有见过做这东西,既好奇又舍不得去摸看起来十分干净的面团,都围在一起看。
“来,帮我揉一揉面,我要去弄馅了。”张小柳让他们把手洗干净,干脆将揉面的工作交给了小麦和赵正则。他们的力气都比他大,揉得更筋道些。至于馅,家里也没有肉,只能用老芝麻和霜糖搅拌一起就算了。
张小柳以前也没有过做包子的经验,这才发现看起来简单,要包好可不容易。只说最后一步收口,他自己是怎么也捏不合拢,更别提做出市面上那种花纹来。不过除了小松,其他两人的手艺都比他好,做了两三个就上手了。
晚上蒸出来的包子果然不太成功,不知道是发酵不够还是面粉不对,最后蒸熟的包子软塌塌的,就像上祭时捏的粄,一点也没有包子的蓬松,还有许多豁开了口子。尽管这样,这顿新颖的晚饭还是成功的讨好了两个孩子。
等赵大田上门时,张小柳都带着弟弟们准备睡觉了。他本来不太待见他,想让赵正则去应付一番就算了,左右他们家的道歉没有什么诚意,自己要说原谅也是敷衍。只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阿正的大伯,让他去面对反而让他更难堪些。现在他与大伯一家也闹翻了,以后好坏也不会帮衬,只是不知道他心里好不好受。
赵大田这回来时手里拎了十八个煮熟的鸡蛋,还有哄孩子的一小包饴糖,吊着红绳子的两串铜钱各六枚。鸡蛋是用屋后的荆藤扎成一圈熬的水煮过的,半夜用这样的鸡蛋滚额头叫名字,天亮后把鸡蛋吃掉,是这里专治小孩惊吓的土方子。红绳子串铜钱讨个吉意,里面的钱多少也是做赔礼用。要是孩子在别人家惹了祸,或者打起来输了理,家长都要拎着这两样东西上门。至于其他各物,就看对方的经济实力和诚意了。
张小柳在这里不久,对这些也一知半解,对于他递过来的东西只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
赵大田中午回来就被庆有请到了大叔公身边敲打了一顿,下午就去准备这些事物,这时候也不敢再使长辈的威严,声音也不太自然:“今天中午是阿广和阿清做得太过了,请柳哥儿不要放在心上,原谅他们这回。”
“不敢当,赵伯么说得对,只是孩子打架,赵大伯哪里用这么客气?”张小柳在“孩子”两个字上故意着重咬字,真想看看把十六七岁和三岁的孩子相提并论的人,脸皮都是什么做的。
赵大田的脸皮显然比赵伯么的薄些,听了他的话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走了几步把东西放在灶台上,又说:“他们已经知道错了,也受了罚,现在还在祠堂里呆着,小麦和小松既然已经没事了,还请柳哥儿莫再计较了。”
张小柳原本没指望他说出什么话来,但听到“既然已经没事了”这样的论断,还是险些没控制住脾气。
“既然已经没事?赵大伯在哪里听说他们没事?小麦脸上的伤,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呢!”他呵呵一笑,恶意地说:“我们家的孩子怎么样你们大概不放在心上,不过要把孩子送给拐子这样的话可要小心些说,村里的人可都听见了,以后要是谁家丢了孩子,可不就容易让人怀疑?”
田地里长大的孩子都疯玩,大人也没有多少时间看着,这么多年来下坝村也丢过不少孩子,所以现在许多孩子都集中在大榕树那里玩,或者上山下田,一般都被警告过不要独自到村口里去。
赵大田面色大变,这样的话传出去,以后要是村里丢了孩子,就算没有证据也非得让人在背地里闲话不可。难怪大叔公与他训话的时候让他要那两个孩子少说混话,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怎么可能?他们两个胡口乱说,我回去一定会狠狠教训,还请柳哥儿千万莫要这么说……”
张小柳哼了一声,当时至少也有数十人听见了,哪里用得着他去说?看着赵大田慌张离开的身影,终于觉得胸口的恶气吐了出来。
26、渐好
26
过得四五天,小麦脸上的伤开始结痂。大概是痒得紧,白天里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手,到晚上睡着时就全挠了一遍。等张小柳再看时,果然留下两道比周围肤色更深些的痕迹。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模式,小麦宁愿留在家里喂小鸡,也不再带小松出去玩。张小柳自己也忙着料理菜地和挑水做饭,倒也免了听到村里的闲言碎语。
频繁的雨水过后菜地里的菜苗窜长得飞快,苦瓜和豆角都已经长出五六片真叶,正是适合插支架的时候。他们没力气像别家那样弄实木条重复利用,便只去砍了些大小适中的竹子,在张小柳的带领下给每一株苦瓜和豆角都插上。虽然为此忙活了足足两天,但想到再过二三十天就能结出果来,到时候着菜地里必定是硕果累累,心里也十分欢喜。
家里养的两群小鸡也长大了许多,最先买回来养的那些已经褪去毛茸茸的幼毛,开始长出粗毛,翅膀也能扑棱着扑飞起来。这样正好减少了喂养的压力,它们自己能走远些去草丛里翻吃杂草和寄生虫。更让张小柳高兴的是,这一批鸡仔里绝大部分都是母鸡,只有五六只看出来是公鸡。也许再过两个月,家里也能吃上自家鸡窝里掏的蛋了。
赵正广与高家哥儿的亲事好歹是说成了,也不知道兄弟俩与赵正则闹这一出有无助力,反正村里明眼人都知道这叔伯两家算是没什么亲可走了。这样的情况下赵大田一家莫说帮侄儿说哥儿建房子,就是端端长辈的架子也未必肯。
因为这宗亲事两家已经磨了许久,连说媒人都不太耐烦了。这时候赵家也有意尽快办了好事,便接着把六礼去下了,对方家里也没什么排场,便算了最近的一个吉日,就在下个月六号,相距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天了。
不过这些事都与张家无关,甚至连赵正则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这年头也不兴什么请柬,一般来说牵亲带戚的人家说亲时就知道了,还有一些关系疏远些但也要请来喝喜酒的,便要主人家逐门逐户地去通知。按说赵正则作为堂弟,这时候是该帮着新郎官忙前忙后的,但没人招呼他,他便也不上人家去讨嫌。
也许觉察到张家的气氛太低迷,大顺么么时常差遣福来过来找小柳玩。只是张小柳每次不是忙着数小鸡,就是在菜地里拔草除虫。后面福来也发现了,干脆就带着布料做衣服或者纳鞋底。
“福来,原来你还会纳鞋子?我可不可以跟你学学?”张小柳平日是觉得坐着聊天太浪费时间,非得一边干活一边说话才甘心。这日看福来带了活儿来干,倒是看得走不开了。
这时候没有家用织布机,成衣店的衣服也不是普通农人消费得起的,所以几乎每个哥儿都会做衣服纳鞋底这些针线活。不拘手艺好坏,做自家人的衣服总是没问题。只看他们最初手里没钱,好不容易狠心买了布还要花钱请人裁衣服就知道家里没人能做这活有多不方便。再看福来别提年纪小小,纳起鞋底来手上的动作娴熟得很,可谓是飞针走线,看得张小柳羡慕不已。
“柳哥儿不会纳鞋子?”福来手上动作不停,脸上的表情却十分讶异。也不怪他不知道,平日里么么在家中说起来对柳哥儿都是百般赞扬,说他如何如何能干,福来也把他当做自己学习的榜样。
“我没学过,以往也没料子可做这个……”张小柳也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原身有没有学过,但他现在确实对这个陌生得很。
“好呀,那你正好从最简单的纳鞋底学起。”福来见他果然不会,也来了指导的兴致。可惜他手上这个已经快完工了,只得比划着说:“平日家里剩余的碎布要收拾起来,纳鞋时最先要做的就是打布壳,把小片的碎布一层一层地粘贴到木板上,晒干后采下来。等你要做鞋子时,先量了大小,把布壳剪成鞋样,再层层叠叠地叠好,用粗线密密麻麻地订起来就是鞋底了。然后找适合的颜色布料做鞋帮子……”
他似乎说到了自己最感兴趣地东西滔滔不绝,没发现张小柳听得一头雾水。
“可是我家里没有碎布,要怎么练习?”张小柳逮了个空问道。若是寻常做衣服肯定有细小的边角布料余下,可惜之前张家已经好几年没有做过衣服了,他来了以后又是托了别人做。
“你平日里也没有做过衣服么?”福来吃了一惊,他们一般八九岁就要跟着么么学做衣服,也习惯了捡边角料子练手。
张小柳摇摇头。
“那你可能得从头学起才行……要不你还是找我么么学吧?我担心自己做不好,把你也教岔了。”
“不用麻烦你么么了,我记得上次裁了些布还没有用,如果以后你每天这个时候有空,我就跟你学学,没空的话也不用勉强过来了。”张小柳倒没什么男人不适合拿针线的念头,这时候形势比人强,不学会这门手艺就代表着永远要花钱找人做。他只担心自己想来笨手笨脚,能不能学会还难说。
“没问题。”福来的手艺平日里还处在到处被么么挑剔的水平,忽然里要被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哥儿“拜师”,心里也极是欢喜,满口答应着。
接下来的几天福来果然准时都来张家报道,偏偏两人看了崭新的布料都不舍得用来练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毁了。只好依然是福来比划着教,张小柳硬记着他的话。等他觉得琢磨透了,才小心翼翼铺开布料准备动手。
“小麦,先给你做一身怎么样?来,让我量量你的身高。”
这几日福来“授课”时,小麦与小松也在旁观。这日福来有事不过来,张小柳也觉得自己琢磨好了,所有的步骤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两遍,才把布料拿出来。他按着小麦的尺寸,从灶间拿了一小条没有烧完的碳条在布料背面轻轻地把肩宽、袖长、腰围等照着福来说的版画下来,袖长与裤腿都要两边重叠,确保不会一高一低一长一短。等这个版子做好了,就沿线裁剪开来,再做缝合。
“哥哥,这里不能剪。”当小麦第二次阻止他时,张小柳挠了挠头,再仔细看,差点把一个袖子剪成两半了。
“小麦真厉害,你要不要试试?”张小柳放下剪子,终于发现旁听的小麦似乎都比他有天赋,鼓励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