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溪嗯了声。
日光下,宁溪的脸白的近乎透明,他的睫毛很长,轻颤着吗,带着脆弱和孤寂。
他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名为怜惜情愫,但在伸出手前,理智制止了他。
他一直把自己固在既定的笼里,斟酌损益。不愿轻易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
卫宏一通电话,将他召唤回去。
就是听来,语气不怎么好。
宁溪没说话,只淡淡瞟了他眼,就去办自己的事了。
卫宏板着张脸,自打他进屋,卫宏就没给什么好脸。卫常钰在一边站着,神色不明。
“你现在越来越胆大了。”卫宏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带着隐怒。
他不知道卫宏指的是什么,低着头没有开口。
“珞玉那样的人那是你可以相谋的,我卫家虽然势衰,但也不需要你去操那多余的心。”卫宏瞪了他眼,“常钰自然有办法应对。”
卫常钰也是有手段,可和宁溪比起来,未免小儿科了些。
螳臂之力,何以挡车。卫家若不从根底里改起,迟早是个被兼并的。只是现在时间不允许,他能做的,也只有争取着生机一线,方能为其后内里整顿重组。
他抬眼,目光与卫常钰视线相撞。
“我想凌轩有自己的打算,父亲也不能断章取之,一概否决了。”
卫宏哼了声,气呼呼坐下“现在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地盘,连我这老东西都插不了嘴了。”
他失笑道“父亲才是幕后英雄。”
卫宏悠哉喝了口茶,面上缓和了些,算是受用。
他又去了趟卫家公司,调出最近查到的资料。虽然他只顶了个副经理的名头,没什么实权,但这需要的东西,还是能凑得齐全。
他不怎么愿意和简泽打交道,男人闷得像个葫芦,半天放不出个屁来。可捅刀子的时候,那叫一个快准狠。
像是初次接触业务的青年,他看来半个晚上的文件,直到将自己武装的滴水不漏。
第二天,他只说与人有约,独自出了门。
珞玉坐在沙发上,简泽就在珞玉右边,低头翻着手中的书,脸上没个表情。
“小卫,你来了。”
他颔首“今天特地来剑珞先生和简先生,没想到二位已经到了。”
简泽眼光扫过他,像是把刀子。他转头问道“珞玉,这就是你找的人?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已。”
“你不觉得小卫,很像段锦然。”
简泽狠狠皱了下眉“不要给我提他。”
珞玉狐狸眼弯成一线“我想为我们的计划找到更愉快的实施方式。宁溪的旧情人什么的,不是很有意思。”
“真是恶趣味,珞玉。”
他略略前进了一步,脸上带着不浅不淡的笑“我想,我需要的是和二位的合作。”他顿了顿“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要知道,我不喜欢,被人兜着转。”
简泽目光划过,是上位者习惯的藐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我想您也是被宁先生逼急了。简先生家大业大,可自从三年前宁溪上位,就隐隐有了衰退之势,到目前虽然不显,可真正早就有了亏空。”
“至少从这点来看,我或许能帮助您,提出些建议。”
“伶牙俐齿,”珞玉从位置上站起来“连我也快要被你说动了,可我们现在解决的,不是这个问题。”
珞玉眼中冰冷“我想说的是,怎么才能搞垮宁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保存自身才是首要。损人却不利己,那叫作小孩子赌气。”
“你说的不错,但我却看不到你的诚意。”简泽幽幽开口。
他把手中的一沓资料递了过去“您若是有意愿,随时可以联系我。”
珞玉敛去眼中戾气,又带上标准狐狸笑“结果我还成全了别人,令人失望。”
他却朝着珞玉伸出手“你怎么对付宁溪,我很好奇。在解决家事的前提下,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帮你一把。”
珞玉笑着回握,像是达成某种协定“那可是极好。”
三天后,温欣桐来了他们家。
卫宏丢下一句好好照顾对方,和卫常钰一道上了楼。
温欣桐一开口就是道歉,对温家的毁约的理由解释了个十足。
如果温欣桐真有那心,又何必等到现在。自打他来这已经有不短时间,温欣桐却一直视而不见,连露个面都不曾。
“我知道了,如果温小姐没有其他事就请先回吧。”
温欣桐愣了下,眼中浮上水雾“凌轩你之前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悔婚是我错了,可我们还能做朋友不是么。”
“温小姐新婚燕尔,不去和钟昊一起,反孤身来我这边,于理不合。”
温欣桐只剩下苦笑“我也是无奈,钟昊傍上简泽这棵大树,而我这有求于他,非嫁不可。”
他和温欣桐又聊了几句,最后温欣桐问了句“听说你和宁先生关系不错。”
他摇头,心道她终于说到了正题“宁先生他,不怎么看得上我。”
“帮我一个忙好么”温欣桐眼中带了祈求。
“我实在没什么能帮你的。”他轻声拒绝。
“你知道宁先生,他最近开始对付钟昊,我只想知道钟昊究竟是哪里惹了他。”
他沉吟片刻,微笑着回道“我如果有消息,会联系你的。”温欣桐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
宁溪针对的不是钟昊,而是他背后的简泽。
既然宁溪动了手,就说明珞玉那边下了绊子。他不过在家呆了几天,珞玉就能给搞出这么大动静。
不过他们也个个都沉得住气,卫常钰也存心不想让他知道,都把他当傻子糊弄。
卫宏实际上并没给他实权,做些纸上谈兵绰绰有余,到了真枪实战就显得无力。就算他想做什么,也无从下手。
他突然想到一个极好剥削的人,就是凭他现在的身份难以动用。
他思虑许久,最终给任沛明打了电话。
“我有点事想麻烦你。”他沉声道。
任沛明疑惑“小卫找我有事?”
“想借用下你在国内的势力。”在对方开口前,他又补了句“你还记得你家阁楼上那个罐子么。”
电话对面静了许久,他极有耐性等着,从茶几上一摞书中,抽出一张今日的报纸。
“段……段锦然,和你关系很好。”任沛明像是卡了机,一字一顿地说。
“于是呢?”
任沛明呵呵笑了两声“要是可以的话,我非剐了他不可。”
“他要是知道一定不会开心。”
“你与其来我这讨人情,不如去宁溪那。我自认没他那能耐,帮不了你忙。”任沛明这是拒绝了。
“我一直以为呆毛你值得信任一下。”
对方直接挂了。
他坐进沙发里,悠闲地看着报纸。
上面谈论了几个中小企业的起伏,并无大事。可他却从这底下,见着了暗流汹涌。
门铃响起,他却没有理会,径自翻着旁边的杂志。
门外,任沛明啐了声,高喊道“你给我出来好好说话!”
连楼上的卫常钰都给惊动了。
他只是摆了摆手“我会处理的,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卫常钰没说什么,转身又上了楼。
他过了约莫一刻才起身去开门。任沛明当即就给了他一拳,他轻巧躲过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任沛明带了怒意,气势汹汹“敢来忽悠我。”
他靠在门上,眼中淡然“说人话。”
闻言,任沛明却猛地收了气势,皱眉盯着他看了半天。
“你……”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情况,却是真的。”
任沛明眼角抽了抽,按住眉心“要是别人告诉我,我兄弟一天从地里出来了,我铁定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
“你脑子里究竟怎么想的,不早说。”
他轻叹了声,眼中却带了笑意,当胸给了任沛明一拳“这不是有求于你么。”
“你真是,物尽其用。”任沛明嘴上这么说着,却没多少怒意。
他走出门“怎么,现在不怕我诳你了。”
“真假另说,不过你既然有这胆子,我自是敢赌一把。”
“那就先在此谢过。”
他没想到,任沛明在国内居然植根如此之深,和几家上市企业地下资金运转都挂着钩。
他一直当任沛明主要产业都在国外,现在看来,显然是他低估了对方。
宁溪近来被珞玉紧逼得紧,加上简泽插了手,可以说节节败退。
他本以为会看见宁溪忙于应对的模样,当他去宁溪那时,对方却老神在在泡着茶,茗香自紫砂壶中散出,氤氲满室。
透过茶雾,宁溪一双眸黑得发亮,像是上好的黑曜石。
“不知道居然你喜欢茶道。”
宁溪将茶沫滤出,放在一边的盂中,动作十分认真“因为他有兴趣,就去学了些。”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半笑着问“为了一个死人?”
宁溪动作停顿片刻“觉得不可理喻?”
“难道不是。”
“我小时候只见了他一面,就喜欢上了。命中注定,谁也改不了。”
“你也信命?”
“鬼神之说,但凭心中所向。”
他看宁溪格外仔细的模样,始终无法理解“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跟着?”
“他心里有人,我比不过。”宁溪这么说着,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宁溪从来都傲得很,不愿轻易低头,这么简单就承认自己不如,可谓少有。
第二天,宁家手下一间公司被以财产清单作虚假记载的名头告上法庭。
陆 虔诚之心
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中暗自吃惊。珞玉几天前就告知他有大动作,还向他讨了些东西去。他只当小打小闹,却不料珞玉能有这手段。
宁溪显然早得知了,对他的惊讶并不在意。
“你……”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那家公司不是你名下的?”
宁溪抬了眼“没想到你还挺聪明。这公司是我们这一辈另一个的,算是我表弟。”
“你和他关系不好?”
“一般。他很受宠,就算自己应付不来,老爷子会替他解决的。”
宁溪当年为了跟他在一起,和宁家撕破了脸,把老爷子气得不轻。否则,凭宁溪的才能,这一代的家主,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来争。
宁溪出去了。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换着节目。
宁溪的房子布置淡雅,一律的淡色调,在那角落的一个黑色箱子就显得格外显眼。
他从沙发上起来,走进发现那是一个保险柜,上面是一排数字。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随手按了几个数字,却没有成功。他想试试宁溪的生日,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日期,只依稀记得宁溪每年有一天都会准备好晚餐和蛋糕等他。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把自己的生日输了进去。
保险柜发出细微的响声,在他面前打开。
他满心都是惊讶,将柜门打开后,这种讶然愈发扩大,蔓延心胸。
里面有三件东西。
第一层满满全是纸币,码地整整齐齐放在里面。第二层是一把带着寒光的枪,里面只安了四颗子弹,旁边有两个空的弹壳。第三层,是一张照片,是他和简睿的合照,自中央折开分成两半。
门铃在这时响起。他关了保险柜,将其恢复原样,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却已经从外面打开。
他抬头,和来人对上脸。
段皓月只穿了件紫色连衣短裙,手中提着小包,瓜子脸上带了墨镜。“你怎么……会在这?”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段小姐。”他想去拉段皓月,想做一个合格的哥哥,想要问她为什么和宁溪有瓜葛。可到最后,他只能说出这么一句来。
段皓月取下墨镜,面带上优雅,她平静地开口“我从珞玉那听说你和宁溪搞到一起,起初还不信。”
“……我没有”在段皓月眼前,他竟无措起来。
“够了”段皓月打断他“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宁溪,但他毕竟是哥哥的人,你最好适可而止。”
他忽然发问,直视着段皓月的眼“对宁溪,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段皓月漾起一个笑“朋友而已。”
“那程先生呢?”
段皓月睁大了眼,不可置信般略略退后一步“你怎么会知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对方。
段皓月咬住下唇,双眼瞪视着一点,尽是愤恨“要不是宁溪,程陌名虽然难以东山再起,但断不致身败名裂,最后一死了之。要不是宁溪插手,哥哥也不会和简睿分开,更不会被爸妈厌恶。”
“是宁溪毁了段家。”
她的话,像一只记控书,矛头直指。
他按住眉心。只觉着现在情况乱作一团,教人理不出头绪“你为什么这么说?”
段皓月冷笑“你只知他道貌岸然有君子之风,却不知他暗地里究竟做了多少阴险事。”
“段家,近年来还好么。”
段皓月挑眉,面上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想知道罢了。”
“……勉强撑住场面而已。”段皓月走到门旁“倒是你这边危险。”
“什么意思。”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段皓月理了理裙上的褶皱,微笑着离开。
卫常钰在商场被对手步步紧逼,据说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去。反而是卫宏,赋闲在家,不慌不乱。
“凌轩回来了。”卫父见他从门外走进,喊了声。
也许就是这不经意的问候,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对这里有了归属感“您怎么不去看看,卫常钰哪里可是焦头烂额。”
卫父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主见的,我也插不了什么手。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赌的太大,把自己给套住。我从来不指望你们能有什么造就,平淡至真,足矣。”
原来卫宏知道,他也不再说些无用的“卫家是父亲打拼出来的,为人子女,又怎么忍心让长辈辛苦开拓的局面付诸流水。”
“你没必要和宁溪斗,”卫宏闭了闭眼“他也就想分一杯羹,他又是个厉害的,不如拉拢。那些真正的虎狼,还在后面等着呢。”
他觉得在理,卫宏不愧多年打磨,考虑自然周道。又问道“那卫常钰怎么想的?”
“他呀,忍不下一口气,偏要整回来,现在自己整着呢。我已经把大部分股份都转到他的名下,就由着他做吧。”卫父靠在沙发上,像是无奈。
任沛明苦哈哈的给他打电话。
“锦然,你这一手声东击西可真是干得好。你家那姘头现在转移炮火了。”
他视线停留在报纸上,不自觉弯了眼角“是你做得不够利落,拖泥带水,他不整你整谁。珞玉都亲自上阵帮你,你却还搞不出什么东西来。”
任沛明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这拼死拼活的,你还给我作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