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颜悦很快就被几个人按在了地毯上。他的双眼仍旧发红，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他没有挣扎，只是不发一言地看着梁嘉志，像是一条趴伏在地的毒蛇。

梁嘉志被赶来的小罗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微微偏过头去吐了一口唾沫，全是红的，中间还有一个染血的牙。他的脸色不可能好得起来，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颜悦身上，像是要把他给刮了。

忽然，颜悦笑了。他丝毫没有被现在的状况吓倒，反而注视着梁嘉志平静地道：“你想杀了我，但是你不敢。”

颜悦的话切中了梁嘉志的要害，他确实不敢在这个时候动颜悦，他的直觉告诉他颜悦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今天颜悦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儿，他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可现在对方已经知道了他跟林珉瑜的车祸有关系，只怕留着他也是个祸害。

颜悦见他不说话，依旧平静地道：“但你觉得你留着我是个祸害，所以你正在纠结怎么样才能让我闭嘴，又不会让我死。”

梁嘉志这时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他叉开着腿，双手撑在膝盖上，旁边的小罗在给他脸上的伤做紧急处理。在颜悦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狠狠地眯了一下，眸中那闪烁的阴鸷光芒让小罗都吓得一怔。

梁嘉志真的想杀了颜悦，但这是根硬骨头，他暂时动不了。

不过，很好，对方也不见得能动得了他。

梁嘉志开口了，他语气生硬地说：“不管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你都惹毛了我。”梁嘉志一把夺过小罗手上的沾了水的毛巾，命令道：“小罗，报警。”

颜悦的眼睛蓦地瞪大，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现在才真正的意识到，他的敌人并不愚蠢，反而相当聪明。他目前所有的证据不过都来自于这个人的声音跟他记忆中的那位幕后BOSS重合一致，然后就是他和孟容见过面，并且认识。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人就是凶手。

但此刻，梁嘉志报了警，以受害人的身份。

而他，现在是犯罪分子。

颜悦原本愤怒的心瞬间冷却了下来，果真理智才是制胜的第一要诀。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刚才他出手很重，如果梁嘉志闹下来，他有可能被判故意伤害罪。他相信颜行琛不会让他坐牢，但很有可能，他的下场是拘留十五天。

因为梁嘉志的身份虽然没有颜老这么大，但人际关系复杂，颜行琛也得卖他几分面子。只是拘留这样的结果他无法承担。

梁嘉志已经看出了他的惊慌，虽然他的脸疼得要死，心里头却爽得很，心道：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跟他斗，简直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他的语调略带得意地问：“你需要我帮你联系颜老吗？”

颜悦没说话，只盯着他。

这时，房中的某个物件忽然动了。原来摆在办公桌上作为摆设的笔筒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的情况下，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就算是笔筒这样的瓷器也不可能因为这样的高度就摔碎，但它实实在在地炸裂了，发出砰的一声，让其他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颜悦原本焦灼的心顿时消了下去。

是的，他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张倪，邱俊的老爹邱明伟，还有林珉瑜的妈妈丽莎，在此刻都不会让他有事，尤其是邱俊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出去，他们更不可能如梁嘉志的意，真的等警察来。

梁嘉志看了一眼碎裂的笔筒，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个奇怪的现象只吸引了他一丁点注意力，他的心神仍旧放在颜悦的身上。而这时，房间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物品碰撞的声响。砰砰砰，从细微的逐渐攀升，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有些震耳欲聋。

梁嘉志震惊地站了起来，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书柜里的书在不断晃动着。这个书柜是被镶嵌在墙壁上的，要里面的书这么剧烈地动，只能是地震。

K市从来没有地震过，可不仅仅是书柜里的书，连四周的家具都在动，那剧烈的摇晃让穿着高跟鞋的小罗完全站不稳，只能惊慌地蜷缩在沙发里，抱着沙发的靠背。而这时，窗外传来了人群慌张的喊叫：“地震了！地震了啊！”

守卫们完全愣住了，惊吓之后，全都冲进了旁边的卫生间。一得自由的颜悦立刻窜了起来，拳头猛地击向梁嘉志，把后者打得倒飞了出去。他一击得手之后完全没有任何停留的心思，而是快速地冲出了门，沿着走廊逃走。

梁嘉志气急败坏地看着他的背影，而他的身后，原本关闭着的窗户猛地拉开，落地窗帘被窗外的风卷起，让屋子里的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但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人忽然就憋住了呼吸一般，风立刻就停了。窗帘通通自然的垂落，而房屋的震荡也跟着消失。梁嘉志狠狠地喘息了几口气，才撑着疼痛坐起了身，却在看到屋中摆设的瞬间，立刻被现在的局面弄得震惊不已。

原本被抖得有些杂乱的办公桌、书柜还有茶几上摆放的物体全都整整齐齐地摆着，而他明明亲眼瞧见的坠落在地，碎成好几块的笔筒，此刻完完整整摆在电脑旁边，毫无破裂的痕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六章

夜店星海，后巷。

狭长的巷道中，一个硕大的垃圾箱摆在离星海后门几米远的位置。垃圾箱的盖子是打开的，里面塞满了用塑料袋笼好的垃圾。它们散发的恶臭引来了这一条巷子里的苍蝇，让这里充斥着嗡嗡嗡的烦人声响。

忽然，砰的一声闷响猛地从垃圾桶里传出，有几袋垃圾弹了出来，在旁边的地上滚了几转。这时，垃圾箱中伸出一双白皙的手，用力地抓住了它坚硬的外壳，手掌用力让骨节发白，而后，一个人从箱子里翻了出来。他甫一落地，就快速地冲向巷子口。在巷子口的墙壁上有一盏昏黄的老式路灯，这个人的影子随着他奔跑的时间而渐渐缩短。

忽然，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星海后门被人猛地踢开。一群穿着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成年男子提着钢管或者西瓜刀从中窜出，为首那人一边追赶，一边朝着前面的人喊道：“站住！别跑！”

这种情况下站住不跑的都是傻逼吧？

颜悦的脑袋毋庸置疑地属于聪明绝顶的那一类。他甩了后面追赶的人老大一截，因此，当巷子口猛地有辆车刹住时，他尚有时间对着那些人竖了根中指。

颜悦一进车里面，邱俊就受不住地捂着鼻子与他拉开了距离，“你掉垃圾堆里了啊？这么臭！”

颜悦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倾过身，对前面开车的邱明伟致谢道：“谢了啊，邱叔。”

邱明伟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他的手也有点抖，这都是刚才请了太多鬼，弄了个迷魂阵的原因。他们做阴阳师的，要么是全无本事，只凭一张嘴唬得住谁就唬谁的，要么就是跟邱明伟一样，实力超群却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当然也有一些极其牛逼人士被养在了高处，常人不得见之。

刚才的那场“地震”，就是邱明伟利用“鬼打墙”的原理创造的幻术大阵，要不是他事先准备了道具，怕还没这么快让邱俊和颜悦脱身。只是这种东西毕竟带有那么点逆天而为的意思在里面，因此邱明伟也算是消耗了颇多的体力。此刻，他听到颜悦道谢，也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有些气喘地道：“邱俊也在里面，我怎么着也得制造机会让他出来吧。”

颜悦不说话了，只笑了笑，脸色有些不怎么好。邱俊刚才把车窗打开，冲散了不少颜悦身上的味道，此刻，他也能凑近了说话。

他说：“你别担心，梁嘉志就算报警了又怎么样，他物证都没有，根本就奈何不了你。”邱俊这么说是有根据的，那些员工虽然看到颜悦去了三楼，但二楼的录像里根本就没有颜悦的身影，光凭人言，谁也不能定他的罪。邱俊沉默片刻后，伸手拍了拍颜悦的肩膀，低声道：“况且他自己也不干净，要真找人来抓你，不怕你反咬他们一口，说他们私藏枪支啊。”

颜悦听他这么安慰，心中甚暖，只是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他从裤兜里把手机摸了出来，才说：“我只是觉得我们打草惊蛇，今后想收集他犯罪的证据只怕更难了。”

颜悦伸手解开手机锁，便看见小老板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颜悦伸手戳了戳，指尖只能触到冰凉的屏幕。

邱俊在旁边看到他这动作，也有些愧疚地说：“抱歉，我真的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的资料。”

“它们被转移了。”邱明伟在前面开着车，表情有些严峻地接话道：“原先藏着资料的地方空了，他们转移了东西，而且今天这一出之后，他们要是聪明点，也会明白有我这样的人在你们背后撑着。中国这么大，能人不止我一个。”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握住方向盘的手捏成了拳头，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怕他们到时候去找了什么不得了的人，让我们连旁门左道这一头都走不了。”

颜悦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毕竟他们的身边可是跟着林珉瑜妈妈的鬼魂。要真请了邱明伟这样的人来，只怕不仅是丽莎，就连手机里的小老板都要暴露。颜悦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他的双眼焦急地看着林珉瑜，却发现对方仍旧枯坐在原地，从始至终动作就没有动过，也不知邱明伟说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

颜悦对林珉瑜现在的状况感到一丝不解，也有些忧虑，很想问问他究竟怎么了，可邱明伟此时又开了口，语气含着一种类似恐惧的意味，“K市里做这一行的，大家都是熟人，只要我打了招呼，K市这一块就没人敢接他们的生意，但我怕就怕隔壁A市的人来搅和。A市本就是道市、阴阳市，最近那边又有个谢家的老鬼死而复生，硬生生地把A市弄成了几十年前三大家鼎立的状况，戚家、闻家、谢家，哪一家的人出手都能甩我十条街不止。”

颜悦听闻，面色惨白不已。他握紧了手机，靠着座椅的后背非常僵硬，他旁边的邱俊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件事本就棘手，梁嘉志至今也只暴露过医院里的那一回，但他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惊人。

一个在被捕之后，毫不犹豫地就自我了结的杀手，好几把国家明令禁止的枪支，还有庞大的资产，以及数不清的埋葬在黑暗中的阴谋诡计，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颜悦觉得惊恐。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伤害林珉瑜了？

谋财？

梁嘉志现在就有钱有势有人脉，白道上赚钱的路子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多得眼花缭乱，完全不愁找不到赚钱的路子。更何况钱生钱，比他这样子谋财害命来得快得多。

颜悦想来想去，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林珉瑜跟梁嘉志之间一定有深仇大恨，才能造成今日的局面，但林珉瑜执掌恒氏不过三年，以前也在国外，根本和梁嘉志没有接触，现在也不过是为了林成丰欠下的债务有一些财务上的往来。这样的情况，哪里能让林珉瑜跟梁嘉志之间产生必须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局面？

看来……必须要到林珉瑜的别墅里把那份资料还有视频拿回来才行。

K市十点之后，出门的人便少了，路况也变得畅通。没过多久，颜悦就到了家。邱家两父子换回自己的车，回去了。临走前，邱明伟对颜悦道：“这几天你可能要随时警惕，今晚就把魂魄给换一遍吧，免得接下来没有时间做这种事。”

颜悦点头应诺。

他回到家之后，有些疲倦地躺在床上。他住院之前这张床染上的血迹，已经被邱俊连床垫一起给换了。此刻新换的床单被子都有股洗衣液的浅淡香味，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仰躺着举起手机，看到林珉瑜还在手机里装蘑菇，不由得担忧更浓了。

他出声道：“老板，你怎么了啊？怎么今天一晚上都没有说话。”

手机里的老板仍旧一动不动，让颜悦紧张地坐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瞧着，生怕他出了什么岔子。终于，林珉瑜在颜悦几乎忍不住快要打电话给邱明伟的时候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显露出一股沮丧的情绪，他微微侧过头道：“我觉得难受。”

颜悦听他出声，就松了一口气，“怎么了啊？是哪里疼吗？”

“颜悦，”老板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喊着的这两个字也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颜悦一下子皱紧了眉头，眼睛紧盯着手机中的身影。只见小老板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然后猛地锤了一下地面，他怒吼道：“我真没用！”

林珉瑜蹭地一下站起身，满脸阴翳地怒吼着：“为什么我会被关在手机里面，像一个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我除了能说些废话以外还能做些什么？这样子的我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对，我现在就是一个植物人，什么也做不了！”林珉瑜的身体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他的双手举了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副哭过的嗓子悲愤地说：“我他妈的甚至不能在我想看到你的时候看着你，只能守在这里像一个傻逼一样，听到你跟那些犯罪分子打交道……我就是个废物。”

颜悦的心疼得完全揪起来了，他一点都不想看到林珉瑜这个样子，可是现在的局面是他完全改变不了。他就算把手机捂在了怀里，抱着的也不过是一个冰凉的壳子。

颜悦深吸一口气后，把林珉瑜放在手机座上，转身找来了杯子和水，混上那些灰后，一口吞了下去。他伸出手擦了擦嘴，转身摸上了手机的壳子。

那种灵魂撕裂的剧痛再次袭来，甚至比上一次更痛，就像是有成千上万把细小的刀子在他身上割肉一般。他无法忍受地痛叫出了声。

十秒之后，他和林珉瑜完成了灵魂转换。林珉瑜被颜悦这忽然的举动有些震住了，他喘息了好几口气，才回复过来。刚才颜悦的痛叫声还回荡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那种像是在忍受无尽痛苦的呐喊，让他心惊胆战，他不禁揣测……难道颜悦在换魂的时候很痛？

林珉瑜瞪着手机里的颜悦，对方正蹲在地上，头低垂着，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林珉瑜不禁有些着急，他凑了过去说：“颜悦，你怎么了？”

颜悦抬起了脑袋，林珉瑜立刻专注精神，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表情，却发现屏幕一黑。

林珉瑜懵了，他想伸出手去摸手机的壳子，却攸地想起邱明伟说过的话，不由得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他着急地喊道：“颜悦，你还在吗？”

“在。”颜悦的声音很平静，可林珉瑜看不到他的表情非常不自在，但屏幕是热感应的，他现在又不能去触碰。

第三十七章

颜悦很不好。他的五脏六腑都痛得他想尖叫，浑身上下的皮肉如同被凌迟一般，疼痛不堪，可他不能发出任何带有痛苦意味的声响。手机外面站着的人是林珉瑜，是他所爱的人，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所以无论林珉瑜问他任何问题，他都只能假装无碍地回答。

林珉瑜问他：“你在交换灵魂的时候会痛吗？”

颜悦说：“会疼，但我可以忍受。”

他不由得庆幸在交换灵魂之前，他因为太过心急而没有取消手机自动进入休眠的设置，以至于林珉瑜看不见他现在的状况，让他可以用紧紧地蜷缩着身体，来换得平静出声的力气。

林珉瑜听到这话，坐在电脑椅上的身体像是被电了一般，脸上的表情渐渐浮现出痛苦，而后，又像是忽然间失去了力气一样，整个身体瘫在椅子上。他的神情非常忧虑，他想说对不起，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对不起颜悦的声音太多了，以前的不提，光说以后，他的灵魂与身体融合的时间寥寥无期，不知日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时刻，让颜悦感受到疼痛，或者艰难，可只要他在手机里待着，他就无能为力，帮不了任何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