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就是一个累赘，一个要命的累赘。

他的手一点点地抬起来，摊开在眼前。这是属于颜悦的手，手指不细却长，骨肉匀称，骨节分明，当它们握成一个拳头的时候，会成为一个有力的武器。忽然，林珉瑜很想被这样的一双手紧紧地抱住，那感觉一定很美，很让人觉得心安……只是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他的眼睛看向天花板，眼眶逐渐湿润，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拔高，这个声音在颜悦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就响了一下，现在越来越大了。

他的嗓音有些许疲倦地道：“颜悦，我们报警吧。”

手机里的颜悦一直看着林珉瑜的表情，对方脸上的焦虑通通映入了他的眼睛，可他太痛了，他怕一开口首先吐出的就是痛苦的呻吟。

林珉瑜没有等待他回答，而是平静地分析道：“再这样下去，你面对的敌人将会更多，收手吧，趁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把我交给警察吧。”

不要！

颜悦想呐喊，可是他就连发声都困难，只能伸出手指，指尖刮挠着地面，以痛止痛，然后努力地集聚力量，想要喊出心中的渴望。

林珉瑜伸出手，一点点地盖住眼睛，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闷声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样子帮助我？不要说什么爱我之类，明明我都把你忘了，还一忘十年。在这期间我们就连一秒钟的交谈都没有过，你怎么还会喜欢我？现在我出了事，进入到了你的手机里面，你不仅愿意为了我调查真相，甚至受伤了也满不在乎，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明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给不了。”

林珉瑜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住了，他在等待颜悦的回答。而颜悦也确实给出了答复，平静的温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深情，用有些颤抖的声调喊出：“因为我爱你。”

林珉瑜盖住眼睛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低声笑了笑，声音很低，语气真挚地说：“所以收手吧，颜悦。是时候了，没必要因为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主观思想为我牺牲到如此境地。你要知道，就算你现在为我牺牲再多，当我恢复了身体之后，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把颜悦的灵魂插在了地上。在颜悦心里头，一直想的是林珉瑜醒来之后，因为记不得任何事情，所以两个人没有在一起。而现在，林珉瑜用真挚的言语构成了尖锐的心中刺，他说他们不会在一起，就算他拥有记忆，也不会跟颜悦在一起。

奋力挣扎中的颜悦忽然就顿住了，他像是被定格一般地趴在地上，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

林珉瑜继续说：“我是恒氏的继承人，我不会找一个男人，作为自己的伴侣，所以你放弃吧，别再对我好了。”

颜悦感觉自己的手能动了，就好像因为林珉瑜的话，他身上所有的疼痛都瞬间移除了一样，或许是因为再难捱的身体疼痛都比不过林珉瑜话语里的锥心之苦，他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地问：“为什么要说这些？”

林珉瑜闭着眼睛，他的心本就揪得很紧，此时要说的话更是如同在心上开了一个洞一样，让他痛得险些开不了口。他说：“因为不想再跟你继续下去了，我不爱你。”

颜悦艰难的一点点地挪动脑袋，仰视着那张属于自己的脸露出一种不属于他的纠结抑郁的表情。他原本震惊不已的双眼忽地明亮了起来，他读懂了林珉瑜，一如既往，所以他轻声地说：“没有关系，我不在意。”

话音刚落，林珉瑜就猛地拿开挡住眼睛的手，他对颜悦回答的话感到难以置信。他居然说他不在意？！

他的声音很不自然，“为……为什么？我前不久才说爱你，现在又说不爱，难道你不会觉得愤怒吗？”

“我不会，因为我也说了谎。”

什么？！

一股子邪火立刻从林珉瑜的心头窜起，他止不住地喝问道：“你说什么？！你……你说了什么谎？”

颜悦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就算你恢复了，我们也不会在一起，因为你会忘记我，再一次……忘了我。”

“什么？！”林珉瑜不敢相信，他紧皱着眉头，“你说我会忘记你？怎么可能？”

颜悦苦笑着，“就像等会我们交换回灵魂的之后，我不会记得这一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一样，在你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后，你也不会记得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

林珉瑜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他感到难以置信，这期间发生的事情难道最后会化作一片烟云般，烟消云散？

他觉得喉咙有些梗，“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上次交换灵魂之后。”

林珉瑜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委屈而又愤怒地喊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颜悦低低地笑了几声，叹道：“因为这样也好。”

“什么？”

“这样也好。这样你醒过来之后，就不会跟我一样成为同性恋。”颜悦气息有些喘，他的胸口很痛，因为这些事情他也不想去面对，可是这就是现实，他无法去否认。他捂着自己的眼睛，闷声道：“这条路太痛苦了，你不应该跟我一样，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只是因为我，你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这十年来我经历了很多，会有不少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远离我，就好像我是个病毒，哪怕只是接近一点都会染上致命的疾病。我不希望你被这样对待，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走上这条艰难的道路。”

林珉瑜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然后心疼得受不了。他完全无法想象看似平易近人的颜悦，居然经历过这种荒谬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他必须用吼的动作诠释了出来，“我操你大爷的，颜悦！你他妈口口声声说爱我，你心里面就打的这么个主意？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忘了你之后，你难道又要躲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舔伤口？你他妈就不能来找我，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回忆起来吗？你现在这些打算，究竟当我是什么，又当你是什么？！”

林珉瑜吼完还不解气，他开始砸他看到的东西。抱枕、鼠标、水杯，等等。这个举动看起来娘们儿得很，可是林珉瑜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他心中的怨愤。

他真的陷进去了，还陷得很深，以至于他不忍看到颜悦这么辛苦、危险，他想让他解脱。可没想到他反而知道了这么一个沮丧的现实。他捂着脸蹲在了地上，眼睛里半滴眼泪都哭不出来，可他疼，全身都疼。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就这样静默着，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个小时之后灵魂互换。

颜悦有些傻眼了，他看着满室的狼藉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赶忙窜过去把手机锁解开，问小老板。

“老板，你把我的窝给砸了？你怎么了？”颜悦有些不安地揣测道：“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林珉瑜坐在地上，抬着头看他。他的眼神非常复杂，悲伤、愤怒、怜悯、喜爱都掺杂在其中，弄得颜悦更加慌了。终于，林珉瑜吁了口气，那种长长的，就好像有种解脱的感觉在里面的吁气，弄得颜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珉瑜笑了起来，他仰着头一脸温柔地看着颜悦，道：“刚才我心情有些不好，主要是我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有些生气，但是现在好多了。”

颜悦松了一口气似地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让你生气了。”

“没有。”林珉瑜答得很肯定。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你今天也才刚出院，快睡吧。”

颜悦一向对林珉瑜言听计从，自然很快就洗了澡，躺在了床上。林珉瑜今天不想看电视，颜悦也没有勉强。

“那我睡了哦。”颜悦喊了一声，得到老板的答复后，就带上了耳机，打开了音频。刚才一个小时里发生的事，被录音设备完整的记录了下来。颜悦听完，不声不响地关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骗人的感觉真的一点也美妙。

另一边的林珉瑜坐在手机里，看着朦胧夜色中，颜悦侧过头睡着了的身影，心里头的滋味非常怪异。这二十年来，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恋爱的感觉，颜悦是第一在他记忆里，让他心动，让他不能自已的人。他不反感同性恋，林家也没有人能管得住他，所以在最开始承认感情的时候，他真的希望恢复身体后能跟颜悦在一起，但方才听到这个消息，林珉瑜的心里就只有两个字——荒唐！

难道真的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记忆抹去？就好像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一样？

林珉瑜握紧的拳头，透露出他的不甘。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就算他刚才还说出不会跟颜悦在一起，那也是言不由衷的话语。如果仅仅是因为记忆这个问题，就让他和颜悦分开，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林珉瑜垂下了头，拳头抵着额头中央。他的鼻子很酸，有点想哭的感觉。他不禁想：如果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就好了。

他想跟颜悦拥有相同的回忆，了解他对于自己的喜欢究竟是怎么来的，也想知道为什么颜悦没有来找过自己。如果颜悦这十年间有联系过他，或许现在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真的很想知道触碰颜悦的感觉。

那是不是会很美妙？

忽然，林珉瑜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他感觉到了冷，冰冷入骨，但他自从进入手机之后，就再也没有感觉到这种寒冷。他紧张地转头，发现面前的屏幕变得十分怪异。此刻明明是午夜十分，屏幕外面却是天光大亮。

这是怎么回事？

林珉瑜喊了颜悦的名字，好几声，却一直没有回应。他不由得有些慌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焦急地趴在屏幕上，想要观察颜悦那边的状况，只是出乎意料的，他被人踹了一脚，然后整个人都迭出了屏幕之外。

林珉瑜震惊地瞪着眼，灵魂失重了片刻后，他落在了地上。他的眼前是一排运动设施，有几个学生在那边运动。林珉瑜想起身，四处看看，却像是被禁锢了一样，完全无法运动。而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脸，少年时的颜悦，清秀又有些俊俏的面容，脸上染着几丝嫣红，看到他的时候不自觉地笑露八颗牙，问：“等很久了吗？”

第三十八章

有那么一瞬间，或许只有一两秒，可林珉瑜有一种呼吸都停滞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视角，这样仔细地看过颜悦。这个人就在他的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脸上细腻的皮肤，还有因为阳光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细小绒毛，还有他的眼睛，黑色的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通通展现在了他的眼前，纤细毕现。

林珉瑜甚至忘记了被束缚的感觉，他只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心底涌出了难以言喻的激荡之情。

颜悦，我的颜悦，我为什么会见到这样的你？

这，是在我的梦境里吗？

林珉瑜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很陌生，说话的口气却特别的熟悉。那个声音说：“我才没有等你。”

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林珉瑜眼前的视角变了，他看向了其他地方。

林珉瑜皱眉，努力地想把视角转回，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忽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边有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住了他。他的视角转到了手臂的位置，那里有一只手放在手臂上方，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了过来。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颜悦美好的笑脸展露在他的眼前，带着几许羞赧地说：“那大瑜，我们要去哪里？”

大瑜？

不就是他吗？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属于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烦恼地说：“我家的老头最近看我看得很严，出了校门，我就要被接走，等会我们只能随便找间教室待着了。”

颜悦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片刻又舒展开来，他提议道：“那去老地方吧，化学试验室。”

“走吧。”

林珉瑜眼前的视线转得很快，但足以让他看清，颜悦的手和他的牵在了一起，紧紧的，十指相扣。颜悦的手很热，让他感觉到了温暖的热度。

“怎么这么冰？”颜悦说完，就自然而然地把他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顿时整只手都被温暖的东西覆盖住，让林珉瑜心惊不已。

他没有想到他变成了十年前的自己，他的五感仍在运作。他能触到、看到，甚至嗅到眼前的人还有物体，只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林珉瑜的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假设，难道他是在阅读自己的记忆？

他和颜悦很快就走到不远处的多功能教学楼前。这一路的景色都是林珉瑜没有见过的样子，他贪婪地看着，尤其是视线转到颜悦身上时，他更是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粘过去。这是颜悦，十年前的颜悦，他本应看到过，却不记得的颜悦，就算这是个陷阱，他也必须抓住这样的机会，因为他太渴望找回这段记忆了。

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子看着，林珉瑜心海都已经波涛汹涌了。

他想要触碰，想要更多的索求。

因为这是颜悦，他的颜悦。

在进入化学试验室之前，颜悦忽地开口道：“今天可以不要太用力吗？”

“什么？”

颜悦的脸很红，他的视线望向别处地说：“如果嘴唇上面的痕迹太明显，会……会被人看出来。”

听到这话，林珉瑜的灵魂都在颤栗。

这个意思……难道是说等会会接吻吗？

“我哪有很用力！”十年前的林珉瑜停顿了一下，恼怒地说：“明明是你自己先勾引我的！”

说完，他就甩开了颜悦的手，抢先走进了化学试验室。现在的林珉瑜在一瞬间的怔忪之后，简直是要暴走了，他朝思暮想的触感，居然被这个人甩开，他简直是要抓狂了！

你他妈的倒是牵手啊！你甩开干什么？！

林珉瑜焦急地等待着视线转回颜悦身上，可十年前的他就是一直不去看，林珉瑜简直是想替代他，去把颜悦狠狠地抱住。

化学实验室里仍旧是那些杂乱的气味，并不好闻，也不难闻。林珉瑜进入之后没多久，关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视线终于转到颜悦身上，他的手脚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表情看起来有些失落。

林珉瑜看到这样的颜悦简直要疯了，他简直想抓住十年前的自己，凶狠地揍上几拳，再大吼道：“你这个混账！你究竟喜不喜欢他，你不喜欢他就让我上！”

在林珉瑜怒气未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伸出了手，张开双臂，面对颜悦。十年前的自己语气有些别扭地说：“好了，好了，我今天注意一下就好了。”

颜悦听闻此言，微微一笑，这才从门边走过来，却站在林珉瑜身前不动了。

“坐过来啊！”十年前的林珉瑜有些不爽地喊道。

小颜悦用眼睛瞅他一眼，语气坚定地说：“那你先答应我今天就算要接吻，也不能太用力。”

林珉瑜简直是要点头如捣蒜了，他太想感受拥抱颜悦的触感了，可十年前的他居然没好气地回道：“都说了是你引诱我的！”

颜悦垂下头想了一会儿，从旁边搬出根凳子，与平举着双手的林珉瑜面对面地坐着道：“那就保持这个距离吧。”

我操！林珉瑜简直是要炸毛了！简直想揪着小林珉瑜的耳朵，质问他：“你答应一声能死？”

忽然，他眼前的视线猛地动了，十年前的他快若疾风地冲了过去，猛地坐在了颜悦的腿上，将其狠狠地搂住，咬牙切齿地说：“你想跟我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