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亦仁手里忙着把剩下的啤酒收起来,心想红酒啤酒白酒混着喝不醉才怪。
姚申冬似乎觉得凳子坐起来不舒服了,七扭八拐地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
“哎呀。”他说。
姚申冬醉的不轻,没找准位置,这一坐直接坐到了地板上。
谈亦仁又连忙跑过去扶他起来,手刚碰到他,又听他说道:“哎呀。”
谈亦仁莫名其妙地收回手,又去碰他。
“哎呀。”
再碰。
“哎呀。”
苏霖也觉得好玩,拉着江胜天过来在他身上乱戳一气。
“哎呀哎呀哎呀……”
江胜天蹲在一旁呵呵笑。
闵雯女王范十足地走了过来,单手抓住他的右耳,开拧。
“哦~~~呀。”
谈亦仁伸出手去拧他的左耳。
“哦~~~呀。”
江胜天又去拍了拍他的头。
“……”
“丝丝他不理你哈哈哈哈哈……”苏霖靠在电视上,笑的死去活来,“嗝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儿……我打嗝了哈哈嗝儿哈哈哈……”
江胜天忙过去给他顺气。
闵雯仍在拧姚申冬的耳朵,还一边发掘他身上新的开关。
谈亦仁不经意地抬头,见邹詹正趴在椅子靠背上,醉眼朦胧地望着他。
他朝他抛了个飞吻,两人都轻笑起来。
屋外下起了洋洋洒洒的大雪,闵雯见了,迷迷瞪瞪地说:“明天要出去打雪仗……”
今年是个好年吧……邹詹闭上眼,心想。
(二十三)
过了元旦,江胜天的公司开始忙碌起来,他们现在是卯足了劲去给即将上市的游戏做最后的检测。
“师兄,没有大问题了吧?”江胜天紧张地站在谈亦仁桌旁。
谈亦仁关上测试软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江胜天没料到他会问自己,如实答道:“不知道,可……可能有吧……?”
谈亦仁本来还满心期待,见他竟如此不自信,抄起手边的文件朝他的头打去。
“怎么这么不自信!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自己亲手开发的游戏你怎么不清楚?!”
苏霖本来在和几个人讨论游戏的图标问题,听到两人的动静,连忙冲了过来。
“没问题当然好,就算有问题,你也得学会去解决!你……”
苏霖打断道:“怎么了怎么了?”
谈亦仁白了他一眼,又问他:“你觉得这个游戏会不会出BUG?”
“……”苏霖也不清楚,撇着嘴看向一边。
谈亦仁给他们俩气得没话说,只得调出一大堆数据来指给他们看:“这里!你们觉得这样合适吗?”
江胜天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这个数据……是不是调大了?”
“自信一点!错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哦……”
谈亦仁深吸一口气,道:“这里就是调大了!你们自己想想调到什么位置才合适。”
谈亦仁走后,苏霖摸摸鼻子对江胜天说:“今天他怎么那么凶哦。”
江胜天把他头发上挂着的毛线取下来,笑着摇了摇头。
最近邹詹和谈亦仁经常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每天回到家除了吃饭洗澡睡觉就是吵架。
说是吵架,无外乎都是邹詹先吼起来,然后谈亦仁忍个几分钟,越听越烦越听越气,就开始和他对吼。
李梅珍给的期限快到了。
两人又吵了。
“所以我他妈跟你说了,不要动不动就摔东西!”刚刚邹詹把家里的钟给摔了,谈亦仁正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
邹詹面无表情地站在谈亦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捡就让开!别挡着光!”谈亦仁拍拍他的脚踝。
他没想到邹詹竟然直接踢开他的手,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你……”
指尖传来刺痛的感觉,谈亦仁抖了一下。
他盯着冒出来的血珠,蹲在地上,仿佛这小小的疼痛与胃疼纠缠在一起,蔓延到了全身每个细胞。
谈亦仁有那么一瞬间很茫然。
洗完澡,谈亦仁蹲在床头柜前翻创可贴,翻出了两人的证件照、户口本,还有写了谈亦仁名字的房产证。
刚准备给自己贴上,灯却突然关了。
“你干……”
“啥”字还没说出口,略带湿气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对不起。”邹詹的声音有些哽咽。
谈亦仁在黑暗中笑开了,头往后一靠,“没事儿,一点儿也不疼。”
“我难受……”
“嗯,”谈亦仁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嘴唇贴着他的脖颈说,“我陪着你呢。”
回家的那天,两人先开车绕远路去了个大超市,买了一大堆年货。
“真的没问题?”邹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谈亦仁打了个响指,笑看他,“没问题啦!”
邹詹看着他,仿佛回到了高考的前一晚。
高考前三天谈亦仁发起了高烧,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得复读的时候,他也是打了个响指,笑着说:“没问题啦!”
似乎所有困难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中午饭依旧是两家人一起吃的。
杨素举着杯子,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谈亦仁给她夹菜,她突然扯着他的手问:“阿詹那小子是不是特喜欢我给你织的那件毛衣啊?”
“嗯?”谈亦仁没反应过来,筷子还在半空中举着。
杨素神神秘秘地说:“不然他怎么穿了你的毛衣啊?”
谈亦仁一惊,筷子差点没掉下去。
“哦……好、好像他毛衣都洗了,借了我一件先穿着。”
“是吗?”杨素笑的像个女干商,“得先知会你一声儿,我觉得邹詹做儿子也挺不错的。”
谈亦仁又是一惊,这次筷子是真掉了。
“啪嗒”一声,桌上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没事儿……”谈亦仁摆摆手,又小声朝他妈说,“妈,你……”
杨素笑道:“你当我那么多年瞎了吗,我就是表明一下立场。”
邹詹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是在桌底下捏了捏他的手,又去和邹益聊天了。
吃完午饭,李梅珍看了他们一眼,显然是要答案来了。
邹詹望向谈亦仁,他却只是勾起嘴角,眉毛上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谈亦仁和李梅珍进房间了。邹詹坐在沙发上,他爸跟他说话也只是嗯嗯嗯地答应着,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甚至想发抖。
他害怕了,想冲进房间去让他们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讨论?
因为他害怕了,害怕最后他们口中的那个结果。
时间像是粘滞住了,连呼吸声都在邹詹耳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房门打开了。
谈亦仁笑着对他做了个口型。
“我爱你。”
(二十四)
李梅珍从房间里出来以后眼睛一直是红通通的,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沙发上的三人。
有几次谈亦仁看到了,朝她招手道:“阿姨过来看电视啊。”
邹益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
邹詹无奈地笑道:“爸,要不您去找谈叔下会棋。”
邹益瞥他一眼,说:“好哇,不让我待在这个家里了。”
“没有没有……我这不看您无聊嘛,报纸都是昨天的。”
邹益没接话,报纸往沙发上一拍,走了。
李梅珍见他关上门,眼眶又红了。
她起身把电视关了,说:“好好过日子吧,你爸那边……我会去说说的。”
邹詹不答话,走过去搂住他妈,惊觉李梅珍已不再是那个能随时把他护在身后的,无所不能的强大女人了。
“对不起,妈。”
“说什么对不起……”李梅珍抹了抹眼睛,“我不说什么了,亦仁是个好孩子,我……做父母的,能看到孩子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好好过日子,两个大男人……唉,大男人更要互相照应着点儿,吵架了也不要拗着,话说开了就好了……”
李梅珍说不下去了,谈亦仁沉默地坐着,愧疚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吃完晚饭,杨素吵着要下去放烟花炮仗。谈亦仁认命地把下午买的烟花用袋子装好,问邹詹:“你去不去?”
李梅珍道:“去,当然去。我也去,和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儿去。”
谈缯也说:“我也跟你们去!春晚越来越不好看了。”
邹益见他们都下去了,大过年的又不好一个人坐在家里看春晚,不情不愿地也跟着出门了。
就这样,两大四老都跑到院子里放烟花去了。
还不到零点,院子里其他住户都窝在家里,偶尔遇见一两个,也都只是匆匆道一句新年好,忙赶回家陪家人了。
杨素又去拉门口的小保安。
“新年快乐呀。”杨素手里拿着一根烟花棒,站在值班室门口。
值班室里的电视开着,小保安裹着一件军大衣,正低头发短信。
小保安笑道:“新年快乐。”
杨素挥了挥手里的烟花棒,问:“要不要一起来放烟花。”
她也不等人家回答,直接从窗口把烟花棒递了进去。
小保安怕值班室被点燃,“哎哎”叫着走出来,站在值班室门口看两家人在院子中央放烟花玩。
邹益哼了一声,随手扔出个地老鼠,在地上滋滋滋地打旋转着,火花四射,一时间无人说话。
谈亦仁隔着焰火看自己父母,看邹詹的父母,最后看身边的邹詹,觉得自己幸福的有些过头了。
杨素仍像个小女孩,仿佛从来没有长大过;谈缯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根烟,随时准备帮老婆点火,脸上永远是无奈的微笑;李梅珍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邹益仍和许多年前一样,一直摆着副臭脸,看上去对这类东西十分不屑,谁知道他内心里装的是不是“这个漂亮,又大又霸气”“那个太危险了以后要少放”这些念头。
而邹詹,也二十余年如一日的,一直站在自己的身旁。
这些人仿佛从来没有变过,却又像是变了许多,他已认不出来了。
兜里的手机抖了几抖,他接通,就听苏霖道:“师兄新年快乐!”
谈亦仁把手机音量调大了点,又听那边一阵嘈杂声,江胜天笑道:“新年快乐,祝两位师兄百年好合。”
谈亦仁笑着拉了拉邹詹的衣袖,“他们祝我们百年好合啊哈哈哈……”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李梅珍听到,眼眶又红了。
邹詹挑眉笑,接过他的手机,说:“谢谢啊,承二位吉言。”
周围杂声太多,谈亦仁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在一旁嘻嘻嘻地笑。
走之前谈缯把谈亦仁拉到一旁,偷偷问:“你之前问我的那个轻度抑郁的朋友,是阿詹吧?”
谈亦仁估摸着他妈已经把两人的事跟他爸说了,便点点头。
谈缯说:“我看他现在挺好的,你多陪陪他,让他也别那么忙,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谈亦仁嗯嗯答应,谈缯又说:“你们俩搭伙过日子我还是放心的。最近工作怎么样?”
谈亦仁弯腰穿鞋,答道:“跳槽了,到我学弟开的一家公司去了,还挺好。”
路上车不多,邹詹慢慢地开,偌大的城市仿佛全空了。
谈亦仁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想,要是一直这么开下去,好像也不错。
邹詹问:“叔叔他们……知道了?”
“嗯。”谈亦仁闭上眼,懒得说话。
邹詹也不说话了。
谈亦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爸妈知道,李梅珍知道,那就只剩下邹益被蒙在鼓里了,但邹詹不清楚邹益这个闷骚老男人得知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邹詹做了个梦。
梦里邹益正对着自己破口大骂,李梅珍坐在旁边抹眼泪。
他打开门,门后是谈亦仁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餐厅里,两人有说有笑。
场景一晃,他看见两人穿着婚纱,谈亦仁被陌生女人挽着手,微笑着看着他。
再一晃,一个小孩跑过来,叫道:“叔叔叔叔!爸爸说今天他和妈妈会带我出去玩!”一抬头,便看见谈亦仁和陌生女人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头和头亲昵地靠在一起,说着他听不到的悄悄话。
邹詹猛地一睁眼,背上全是冷汗。
谈亦仁正安稳地躺在他身边,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他翻身下床。刚刚那个梦把他的心给推到了嗓子眼。
谈亦仁本来睡觉前就胃疼,被邹詹搂着也不好做一些大动作,就悄悄用手摁着,起不了多大作用,根本睡不好,邹詹一起床他就醒了。
他滚到床的另一边,床上还带着邹詹的体温,他抱着被子在邹詹枕头上蹭了蹭,幸福地眯着眼下床了。
邹詹靠在沙发扶手上,家里没烟没酒,只能吹吹冷风。
他抱了床被子出来,搭在邹詹身上,笑道:“我们来思考思考人生。”
邹詹皱着眉,问:“怎么不睡觉?”
谈亦仁不答,整个人贴到邹詹身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邹詹拿着被子裹好他,说:“我爸他会怎么说?”
谈亦仁蜷缩着趴在他身上,“阿姨说了让我们别担心,相信她吧。”
邹詹说:“我妈她那种说话细声细气的……我爸发起火来可不是盖的。”
“还有我爸妈呢。”谈亦仁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最后还是觉得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最舒服。
邹詹沉默了一会儿,问:“如果我爸还是不同意呢,逼着我去结婚怎么办?”
谈亦仁说:“没事啦——不就是想抱孙子嘛,去领养一个也可以啊。”
邹詹皱眉,对他这种态度不置可否。
邹詹又问:“如果真的没办法了呢?”
谈亦仁艰难地抬头看他,眼里倒映着窗外的繁星,“那就私奔吧。”
邹詹:“?”
谈亦仁直起身,郑重道:“这位先生,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流浪天涯。”
邹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谈亦仁又软了下去,整个人软趴趴地倚在他身上,说:“我们可以去束河,去蒙城,去漠河……”
说着说着他就没声音了。
邹詹把他抱回床上,两个人又搂在一起,睡了。
元宵节后,祝融的第一款游戏正式上市了。
谈亦仁在周末被叫了回去,他本以为邹詹这段时间精神状态好了不止一两点,便放心地去加班了。
没想到这一去,邹詹就出了事。
邹詹正在家看电视,现在基本上是三分之二的台播电视剧,三分之一的台播综艺节目,综艺节目进广告了,他就随便调个台去看电视剧。
看到一半他去洗了个苹果,在茶几上铺了张纸巾,正准备削皮,家里电话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