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冉傻傻的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心里有些失落。拿起桌上的纸条，一串手机号后面是他的姓名，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迹也是龙飞凤舞。

“秦子航，秦子航……”林亦冉对着纸条读了几遍，微微笑了出来。

跟小女生邂逅梦中王子一样，有点悸动有点茫然。

年幼时埋下的种子，有时候会随着时间的一捧捧泥土而埋没，直至我们自己首先遗忘。有时候则会跟随着时间的风霜雨露，愈发饱满成熟，潜滋暗长着，等待破土而出的那天。

只不过过程艰涩，而且无常。

Chapter 3

离开林亦冉的家秦子航也懒得回医院取摩托了，一个人打车去了三里屯瞎溜达，天桥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越发觉得自己颓废。

大都市生活惯了的人，谁有闲心看风景，大概都是些失意的可怜虫。

刚跟父母吵翻，秦子航只好找了家宾馆度夜。一个人躺在床上，身旁没有一点余温，心里也泛起孤单。

他绝对不是滥情的人，本质上对于恋人有着更强的责任感，这一段还是他从十七岁到十九岁的初恋。

他灌了两瓶啤酒，然后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

次日趁着父母忙的脱不开身，赶紧回家一趟。

秦子航的父母早年定居美国，夫妇两人均是有着一大堆荣誉头衔的学者。他从小也是良好教养，十二岁以前在美国斯坦福校园里长大。他们家的家庭教育完全效仿美国，民众自由搞得太完善，不过父母还是传统的中国人。

事实证明中体西用的方法是行不通的，于是在秦子航十几岁时出了问题。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必定是做良好的教育和最光明的前途，却也是最受束缚的人生。

父母都愿意铺好前途规划给孩子，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谁能理解现实的成分，“理想第一、自由最大”明显是他们的信条。

秦子航热爱摄影，对于胶片有着独特的追求，逃学挂着好几万的相机跑去非洲这种事，在他的中学生涯干过不止一次。

最终在十八岁成年后他跟父亲明确提出要出国学习艺术设计，目标是世界顶尖摄影师。

年轻时谁都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大人的条件反射就是告诉孩子这只不过是一时年少的冲动，不要被现在的冲动模糊了目标，生命中有更为平坦的路。

秦子航为了这些是不知跟父母闹僵过多少次，这次适逢初恋破碎，双方冲突更是达到顶峰。

……

手机铃声打断思绪，是个陌生号码，刚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一阵嫩嫩的娃娃音。

“是秦子航吗，我、我是林亦冉。那个，我们今天是阶段测验，我找不到考场了……”

秦子航正在家里整理一大堆乱的要死的杂物，信用卡签证手续语法书搞得他头晕脑胀，听见软软的好听声线有点惊讶：“啊，你的脚好点没有，什么考场找不到了？”

那边的乖学生快急死了：“我要去实验中学考试的，我提前很早就出来了，可是我对这一带不熟悉，估计迷路了……”

“你别慌，你现在在什么位置？”其实秦子航也不知道这个实验中学在什么地方，盲目的将希望给予导航。

“我在……公共电话亭。”

秦子航语结：“……你周围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

小孩儿估摸着是看了一圈，然后犹犹豫豫的说：“我对面是一家麦当劳。”

“你认为，两条街一个的快餐店能作为标志性建筑么？”

小孩儿大概快急哭了：“我就认识那儿！我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的，我找不到，考试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我再不去就没有成绩了！”

“好，我知道了，”秦子航头疼，想着他的腿估计也不方便行走，况且他最怕的就是别人的哭腔，连忙安慰着：“你别着急，我这就开车过去找你！”

后来秦子航开着黑色高尔夫在实验学校附近转了三圈，终于在两条街之外发现了蹲在路边的可爱少年。

正在林亦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黑色轿车停在身边，里面的人按下车窗：“上车。”

林亦冉匆匆忙忙赶到考场，幸好开考五分钟还允许进去，一场考试有惊无险。

＊＊＊＊＊＊

从考场出来，高尔夫还等在外面。敞着车窗伸出半个手臂，秦子航姿态随性的拖着腮，眯着眼睛开着音响，香烟的气味飘出来，丝丝缕缕的钻进空气。

林亦冉又感激又腼腆的跑过来，看了看车标好奇的问：“你哪儿来的车子啊？”

“别以为我是什么二世祖，”秦子航打开车门把小孩儿塞进去，“一年前我自己炒股攒钱买的，你信吗？”

林亦冉没有理由不信，眼睛弯了弯称赞道：“你还挺厉害的。”

秦子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没跟小孩儿说，那是因为他的恋人工作的水族馆离家太远，他倾尽了所有的积蓄为他买的。

林亦冉系好安全带也不知说什么好，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想了想，才道：“今天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对不起了。”

“无所谓，我最近也没事。”秦子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你有考试你父母都不送你，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林亦冉显然不喜欢这个话题，纤细的脖颈又垂下，沉默一会儿缓缓说：“我父母已经去世了。”

这可把秦子航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么尖锐的挖了别人的伤疤，一时愣住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歉意的瞅着男孩儿：“那个，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林亦冉轻轻笑了一下以示无妨，而后温和道：“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小心的安慰。人生就是这样吧，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我很想我的父母，但是我也会好好生活。”

秦子航被他这段话搞得语塞，年轻的小少年第一次触动他如此的钦佩和怜惜。他发动车子，片刻后自作主张：“你把你们学校还有作息安排告诉我，以后我每天负责接送你。”

林亦冉莫名其妙的瞪着他：“？”

“你刚才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你是一中的吧，家离学校这么远一个人怎么上下学。”秦子航发动引擎，“何况最近我也没什么事，呆在宾馆胡思乱想。”

“你是大学生吧，不住校吗？”

秦子航耸耸肩：“我已经一个月没进过校园了。”

他念大二，读的是最讨厌的工科，没半点兴趣反倒一心为出国做准备。

“现在生活挺无聊的，平时也没事干，你家这么远我给你当司机吧，你就当免费认了个哥哥怎么样？”秦子航揉揉他的头发，心平气和的。

林亦冉还不太习惯他这种亲昵的动作，想起了什么慌忙翻开书包，“哦，对了，这是上次你给我的银行卡，我用不着的，还是还给你吧。我知道你想帮我，谢谢你，秦大哥。”

秦子航听见这个称呼心情蓦然变好，接过银行卡没再纠缠，继而笑道：“今天下午还有安排吗？我带你去买一辆新的山地车吧，看你也不是很了解的样子，我给你挑一辆性能好点的。”

林亦冉措手不及，迟疑了半天，软软的嗓音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真是爱满足的孩子，别人一点点好都能感激成这样。秦子航随口道：“因为我喜欢你呗。”

林亦冉歪着头看外面，牛奶色的小脸红了又红。

秦子航不知道，他口中的喜欢对于小亦冉是什么样的重量。

当天下午他们就去了4S店，林亦冉并不知道山地车的价格与普通自行车有什么太大不同，看着崭新的山地车被放入后备箱，只觉得这个人对自己真好。

初秋的晚上来得很晚，六点多的天也不黑，夕阳还拖着尾巴照在窗户外面。

秦子航将山地车推入存车棚，出来跟林亦冉道别。

林亦冉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等他过来时快速说出了酝酿一路的话：“你别住宾馆了，好贵。我一个人住，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我家。”

他说完这话自己的脸上就漫起了红晕。

失去父母的一年中，独自背负了多少的沉重他比谁都明白。突然有这么一个人照顾自己，理所当然的会产生眷恋。

后来想起这次际遇，林亦冉一直否认是一见钟情。

他觉得这个词太轻率，不足以描绘他们偶然之于偶然的契机。

十五岁的时候或许不足以明白什么是爱，但是你不能否认那时候的好感时没有意义的。

Chapter 4

很多事情说不上从哪里开始错的，我们小心翼翼的走每一步，等反应过来是恍然回首，其实很久以前就已经是注定的错误结局了。

往往顺着一条路途走了太远，已经忘记去辨别，它究竟还有对错之分了。

鬼使神差的，秦子航住进林亦冉的家已经一个月了。

林亦冉的家很简单，一室一厅的房子被改了改，一间是带沙发床的客厅，一间是林亦冉的卧室。

狭小的空间反而多了不少温情，秋季的凉爽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就是初冬的寒意。

秦子航从来没有与别人相处得如此融洽。林亦冉不仅模样漂亮可爱，而且相处起来性子也好得要命，未来绝对是标准的人妻。

每天他会定时到林亦冉的高中接他放学，接着回家一起做些家常菜，然后秦子航在客厅上网林亦冉在卧室学习。

这样平淡的生活，甚至好过与恋人度过的日子。

林亦冉做事认真，读书上更是如此，一本课堂笔记字迹写得整整齐齐，重点都用红笔标记出来，那是男生很少有的细心。

秦子航忍不住玩笑：“你在班里成绩是不是特别好？每次考试应该都有大批同学争着坐你旁边吧？”

前一个问题还算正常，后一个就让林亦冉哭笑不得了。于是他自动回避后一个问题，有几分骄傲的说：“我的成绩很好的，每次测验都能考到年级前三名的！”

“你学习太认真了，平时都很少见你和同学出去玩。”

林亦冉笑了笑：“我没什么朋友，跟同学关系一般，出去玩的机会很少。”

秦子航摸摸他的头发，动作不可察觉的过分亲昵：“怎么会，小家伙这么好相处，以后哥带你出去玩。”

“好啊。”林亦冉挺温顺的点头，然后继续默不作声的背他的单词。

十几岁的男孩女孩都各有心思，人心隔肚皮，你怎么肯定他们一边为你悲伤，与此同时不是在引以为趣呢？

他们说不定还会感叹，啊，自己有着完整无缺的家庭，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

然而秦子航是两周以后才明白什么叫他“和同学关系一般”这句话的。

像往常一样收起作业本，林亦冉下了晚自习朝门口走去，几个同年级的学生从对面勾肩搭背的走过来。

“哟，我们的优等生学习太玩命都负伤了啊，我看看，嗯，幸亏伤的是脚不是脸，要不然真是可惜了这张小姑娘脸蛋！”

“哈哈，要不下回我们选班花校花把你推荐上去，肯定能通关，杀得其他班的美人公主片甲不留！”

林亦冉冷冷的避开他们，不屑得想走开。学校的摸底成绩下来了，为了保证升学有一部分学生将会被从实验班刷下去，分配到普通班或者兄弟校。

这次考试，林亦冉没给他们抄袭，“名额”就那么几个，他实在不想害了本可以留下的学生。

“干嘛那么冷冰冰的啊，我们的模范生明明是个小美女嘛，女生都要温柔才讨男人喜欢哦……看你那娘娘腔的样子，想想就让人恶心！”

“因为没了父母换得过多少同情啊，怎么不干脆求个包养啊！最近听说你可是名车接送啊，是不是给谁卖身了？”

林亦冉语气有些抖，他淡淡的站定，一字一顿的说：“你们随便说我没关系，可是不要扯上我的父母或者别人，我是很渺小，可是每个人都不卑微。”

少年什么都不懂，出口的话却最伤人。

成年人的世界复杂，可他们尚且会包装修饰。唯独少年，口无遮拦，肆无忌惮，还以为伤疤是可以用药膏轻易抹去的，以为话语是微风不会留下痕迹。

他们不懂，不至表面皮肤上的叫伤。

刚来到校门口的秦子航恰巧遇到这一幕，愤怒的站在他们前面，把林亦冉护在身后，抬手就是几个耳光，高一小屁孩儿迅速傻掉。

“滚，立刻！”

十五六岁男生的胆量毕竟有限，这些孩子在校园里逞逞威风也就够了，突然看见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成年男子站在面前一下子懵了，顾不上男性的尊严就三两个全跑了。

林亦冉看上去情绪很不好，眼睛蒙了一层水雾水汪汪的。

秦子航怒气未消，疼惜的看看自己当弟弟照顾的小孩儿，慢慢的安抚着。从头顶到发梢，再一路滑到纤细光滑的脖颈，最后落到瘦削的肩膀和脊背。

“你别难过，有我在呢。”

一下一下，抚摸小动物一般的，林亦冉安静下来，身体不再轻颤，却还是把头埋在秦子航的胸口不肯出来。

秦子航一直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殊不知这样的话语最容易激发人委屈到想哭的情绪。

林亦冉也有些忍不住抽咽了，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太感动。

他有一个秘密，几乎是他所有心理重担的来源。

他喜欢男孩子，是所有人所不耻的同性恋。

所以敏感，所以自卑。

除了父母，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过，亲戚为了照看自己还要合计利益纠纷。

而秦子航就是一个陌生人，他明明最没有理由对自己好，却是现在对自己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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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想在秦子航的面前丢脸，回到家里林亦冉又恢复了平素的好脾气，扎进厨房去煮粥，皮蛋瘦肉的香味弥漫厨房。

热腾腾的粥端在手里，秦子航没话找话的和他闲聊，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今天的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校园里什么人没有，为此心烦不值得。”

“我没有很在意。”林亦冉轻轻说，“我的确不太合群，平时太安静又不怎么运动，慢吞吞的性子谁会愿意和我做朋友？他们这样说我也无所谓了。”

秦子航捏捏他的脸，水嫩的皮肤光洁无暇。这孩子长大以后绝对是万人迷，漂亮干净现在就是个美少年。

“我就喜欢安静的男生，像小冉这样的，又漂亮又贤惠，家务做得干净还会做饭，你要是再大点我就把你绑来做老婆。”

林亦冉不生气，僵了一下害羞道：“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

藏在身后的指甲抠着手心。

他想，秦大哥，你这样说是开玩笑的对吧，可是如果你知道我是个同性恋的话你就一定不会这样说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喜欢，是不是变质了。

一顿饭吃的百味俱全，林亦冉刷完碗又扎进了题海里。他的侧面特别精巧，眉目细眉还有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透彻明净。

秦子航看他有点心疼：“你累了就歇会儿吧，我下了最近正热的电影，你要不要一起看？”

“我不用了，还有单词没背呢。”

秦子航叹了口气，给他端过去一杯热牛奶：“你干嘛这么拼命的学习？”

“上喜欢的大学，还有好的专业，以后能有好出路。”他说的是所有学生千篇一律的答案。

“你不是说过自己也不知道以后想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