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鹦鹉——狂飙之岚
狂飙之岚  发于:2015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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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叔父会固定给我一笔生活费,这学年的学费我父母也都缴清了,实在没有必要去拿那笔奖金……”

“阿威……”

钟医生将手肘靠在餐桌边缘,手指压着额际,叹息一声: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只是奖金。”

餐桌上一下子静默下来,某种冰冷的气息悄悄滑过,温度骤降的空气将原来热烈的气氛吹得一干二净,尽管原因是出在我身上,但我并不想理会。

手指轻抹韶昕擦得晶亮的餐盘边缘,我垂下眼,说:

“我不知道更新证照除了拿奖金之外还有什么。”

阿庞无视于周遭冷凝的气氛,又伸手叉了一个虾仁放到嘴边,直接了当的:

“阿威,你不是吧,连我都知道优良饲主证照是拿来养第二只宠物的,横竖鹦鹉那家伙晃荡得够久了,你有空就收了它吧,就当是为大家降妖除魔啰。”

我摇头否决:

“吉赛儿它自己就可以很好,不需要我养它。”

“我不觉得我需要你跟在旁边。”

它是这么说的。

韶昕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语气略带谴责:

“你知道不是这样。”

是,我知道,人会寂寞,宠物更寂寞,尽管再怎么欺骗自己,除非宠物跟着饲主一块走,否则总有一天会被那深入骨髓的汹涌寂寞给压垮,就算觉得再怎么可悲、再怎么不公平,它们就是无法离开饲主独自存活,一切在人类创造半兽宠物的那一天,就注定好了。

……但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才说会照顾它,直到它找到饲主为止不是吗?”

我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小鹿因此被我弄得有些害怕,朝韶昕那儿缩了缩,但我顾不了它,应该说,任何人我都顾不了。

钟医生赶忙接话:

“阿威,你先别急着生气,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觉得你也差不多该……”

“我不觉得。”

我打断她:

“我很好,我现在只想专心读书,赶快毕业,赶快当上医生,就这样。”

“阿威,你何必这么顽固,当上优秀的医生是一定的,但不代表除了这个目标就不能决定其他事,看你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埋头努力,大家都很担心,这阵子有吉赛儿陪着你,你看起来比以前开心,吉赛儿也比较有生气,没什么不好啊。”

钟医生柔声说道。

“……”

我抿住嘴唇,不置一词。

阿庞烦恼的抓抓头:

“唉,阿威啊,我们都知道你跟蓝尼之间的约定啦,但它不会希望你这样……”

“你怎么知道。”

我向阿庞投以冷然的视线:

“你看见它了吗,它跟你说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应该叫它来跟我说,否则我怎么知道它希望我怎么做。”

阿庞被我问得一阵语塞,下意识往身旁的班班靠。

“……阿威。”

韶昕伸手抱住瑟缩到他怀里的小鹿,出言阻止:

“不要这样。”

察觉到小鹿惊惶的目光,我一下子回过神来。

原来热闹的餐桌以不复见,大家都担忧的盯着我,我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僵了。

我没打算把气氛弄得这么糟糕,却还是这么做了,我破坏了大家的好兴致,毁了韶昕家里那一直以来温暖和谐的感觉,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已,我却像整个人失去平衡那样,破坏周遭的一切——不对,不应该这样的。

良久,我才巍巍颤颤的开口:

“抱歉……抱歉,我,我好像……”

慌张的收拾手边的东西,我站起身。

“我今天先回去了,如果、如果吉赛儿来了,就跟它说我……”

泪意忽然无法克制的上涌,我伸手压着眼角,试图对友人们露出笑容,却怎么也没办法,尽管觉得自己好丢脸、好可耻,还是只能露出软弱的样子,我赶忙甩头转身,步履紊乱的逃向大门口,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否则我一定会哭出来。

大家太温柔了,温柔到让我觉得残酷。

快点。

快点来。

我想见你。

分不清楚自己心里喊的是谁的名字,我已经混乱了,过去我只晓得一件事,一个目标,什么时候改变了?什么时候……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明明已经像是要甩开一切的尽全力冲刺了,韶昕却还是有办法追上,猛地从背后拉住我,我右手还停留在门把上,僵硬着脖子没敢回头。

“……”

“……”

了解我没有回应他的意思,韶昕不逼我,只将一样东西交给我,说道:

“回家以后,和吉赛儿一起吃。”

那是被包装得很好看的手工纸盒,里头想必也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甜品吧。

韶昕的手,一向很巧。

我一阵难受,颤抖的手差点就撑不住盒子的重量,我低头轻声应允:

“嗯。”

随即拉开门把,逃也似地奔离。

第四十二章

“我想离开这里,到国内最好的大学去。”

我不记得奶奶是什么时候,将老家这当年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却随着爷爷死去几十年光景而变得相当陈旧的瓦房,用薄薄一片向人要来的木材板隔出一间书房给我用了。

对她来说,就算我再怎么淘气、家里再怎么没钱,总归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让我当个有出息的人。

借着引来白蚁飞舞的简陋小灯,我埋首在桌上写满细小且密密麻麻笔记的破烂书本里,连回头看一眼的余裕也没有。

我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开始近视眼的吧。

“你气管一直不太好,城里的空气又那么糟,到时候可能会很辛苦,再说,奶奶也需要人照顾。”

从抽屉里拿出小学老师送的老旧字典反复翻动,我像怎么样都无所谓一样轻声喃道:

“我可能也会因为压力,没办法经常顾虑到你……尽管如此,你还是要跟着我吗?”

“嗯。”

根本不需要回头确认,我也能知道回忆里那最温柔、最贴心、最忠诚的大狗,正看着我勤奋的背影温暖的笑着,没有一丝犹豫。

外表看起来是个老实沉稳的年轻男人,埋在灰黑色头发里的狗耳朵和身后卷曲多毛的狗尾巴,是那么可爱,只要听见我的呼唤,不管身在多远的地方,都会立刻赶来我的身边。

它那么好、那么听话,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它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相信,忠实的执行,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我开口,它都能知道我需要什么。

它为我想的事,永远都比我为它想的,要多很多很多。

啪沙沙沙沙——

时间已近傍晚,卧房窗外吹来的一阵强风,使李玉清教授发下来的数据得以有机会从我手里挣脱,试图用不规则的舞步遮掩我的视线。然而此举却不经意的令我从老旧泛黄的记忆当中回归现实。

一切都变得好安静。

书房老早就被无数书本占据,随后还让给了吉赛儿,除了在客厅,就是在自己睡觉的地方念书已经成为习惯,或许偶尔也有觉得别扭的地方,但再怎么样都比过去冷天灌风、雨天潮湿的环境好上不晓得多少倍。

用什么当作筹码,才能从凡事只想到自己的父母身上换来这个“好”,我再清楚不过了。

双手空洞的坐在床边,我任由纸张飘散在我的大腿和脚下,它们逃离我的掌握是应该的,因为我压根没有心思认真阅读。

一切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所以我根本不想去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突闻咿哑一声,我察觉卧室的门被打开了,那优雅缓慢的脚步声,是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不觉听惯了的。

“难得我心血来潮,让女人打了好几通报平安的电话给你,竟然全都不接,还以为你死在半路上了,没想到看起来倒是挺悠哉的啊。”

吉赛儿双手抱胸,头轻轻靠在门边,夕阳将它的长发和翅膀染成非常华丽的艳金色,整个人闪闪发光,尽管绷着一张玉脸,但那隐隐燃烧怒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大门没上锁。”

吉赛儿将一把银制的钥匙抛到我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我与它分开走时,为了以防万一要求它带在身上的。

“不错嘛,门户大开啊,你是打算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是吧,干脆我去帮你登广告,把附近的阿猫阿狗全招来,然后像无脑庞那样连房租也不收的白住得了。”

我摇头浅笑:

“……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说谎。”

吉赛儿愤怒的双眼不住闪烁光芒:

“其实怎么样都可以吧,嘴上说担心,却连我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关心,嘴上说不是我的饲主,却老干一些只有饲主才会干的事,真行哪你,你干脆跟我说就算现在站在这里发火的人不是我,你也无所谓好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宁静到有些僵硬的双手,尝试的动了动,传来彷佛动的不是自己的神经的荒谬感觉,偏头想了想,我沉吟一声,老实地说了:

“是啊,我无所谓。”

无视于吉赛儿瞬间的僵硬,我继续说:

“让你住进来,本来就只是一时的决定,医院还在重建,你又不愿意住韶昕那里,可除了这两个地方,一直没有饲主的你还能去哪呢?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啊……这样不是很可怜吗?”

吉赛儿气得眯细了眼,却又一下子转为嘲讽的笑:;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同情我?”

因为有着高傲的自尊,吉赛儿一向比别人来得骄傲,任何它不认同的东西,在它眼下都难以生存,所以现在的它,肯定满心都是被污辱的感觉吧。

但我并没有顾及它的心情,只老实地点头承认:

“嗯。”

“不喜欢我做危险的事情、不喜欢我糟蹋你的心意、不喜欢我不说一声就跑得不见人影、不喜欢我做你不喜欢的事……你想说,这些全都是在同情我?”

从声音就可以听得出来,吉赛儿那份熊熊燃烧的狂怒。

我真是太糟糕了。

“嗯,我同情你。”

平淡的重述,我顿了顿,才又接着说:

“你刚开始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真的好惨,钟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让你没有残废,尤其是翅膀,被人剪得乱七八糟,钟医生曾说过,虽然伤口已经尽量处理到不留痕迹,羽毛也会再长,半兽宠物身上的翅膀一开始就没有飞行功能,所以也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但却造成你不喜欢接近人的性格缺陷。”

“这还没完,你为了前饲主伍正楷,不顾我阻止的自杀了好几次,我还记得你那不甘心的眼神,就好像在诅咒什么一样,对我……不,对所有人都充满恨意,任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可以让你像是在看脏东西一样看其他人,当时我就在想,你真是一只可怜的鹦鹉。”

“……好不容易,你不再自杀了,却浑浑噩噩的成天待在医院,不知道想些什么,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宠物,要是走出去肯定一堆人要领养,但你却一点也没有那个意思,还渐渐融入大家的生活,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刚开始我还真以为你这辈子就想这样过了,你却突然找起饲主来……”

我笑着叹息:

“啊啊,其实我也不应该这么惊讶的对吧,你会做这样的决定,想必是感觉到寂寞了,因为,半兽宠物可是会因为寂寞而死的啊。至于你为什么不断拒绝要领养你的人……我就不知道了,老实说,很多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

弯腰拾起脚边的钥匙,用手指勾勒把玩,仗着吉赛儿一直站在门边默默的听,我一五一十的,将我所理解的“真实”说出来。

“不过,要我像饲主一样关心你、让你知道被领养是什么样的感觉……倒还是可以的,因为,我将来要当医生,体贴宠物是应该的,我想我表现得还不算太差吧,其实我不大有自信,也总是惹你生气,但如果多少能让你早点下定决心的话就好了……”

这样的话,就可以不必一直待在我身边扰乱我了。

望着那站在垂暮之下的身影,我和吉赛儿平静的对视,虽然不确定夕阳下它那张从狂怒转为媲美韶昕般无情绪的脸,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可仅仅是它无限沿长的影子,已是如此寂寥。

和它住在一起的人是我,把它一个人孤独留下的也是我,由于很早以前就下好的决心,使我注定无法与它并肩同行,所以我尽我一切的诚恳,用最温柔的语气,小心的,像对待易碎品那样的对它说:

“对不起啊,吉赛儿。”

第四十三章

天色逐渐深沉,小小的窗格中,黑夜吃下满天彩霞,吐出一片片灰中带紫的奇异云朵,藉以捞补残余的黄昏。

吉赛儿的面孔因为每一次光线的差异,转换好几种复杂难解的表情,然后在失去阳光的瞬间,完全隐没。

我不确定我是否感受到毛骨悚然的颤栗,但心底确实隐隐有着些许惶恐,具体为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能说,吉赛儿许许多多未知的部份,经常令我不知所措。

无法预期、无法测度……它内心真正所想。

微风还在持续吹拂,玩闹似的逗弄所有会随之起舞的物事,包括吉赛儿那一头不论何时看来都是飘飘然的娟秀长发,随着发丝飘扬的幅度,断断续续传来一股淡淡的甜香,奇怪的是,我和它用的明明是同样的洗沐用品,但吉赛儿身上的味道就是好闻一些。

宛如停摆的时钟突然开始走动,吉赛儿向前踏了几步,将卧室房门藏在背后,轻轻一推,房门便轻巧的阖上,甚至没发出一点噪音。

除了窗外那抹即将消失殆尽的浅薄亮光,室内一片昏暗。

“程晟威。”

昏暗视线中,我清晰的听见吉赛儿喊了我全名。

不是“喂”,不是“你”,也不是诸如“小真”、“小鹿仔”……等随意取的绰号,就是“程晟威”而已。

好像领受什么样特别的待遇,每次听见它这么喊,我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华美翅膀高傲扬起,张出优美的轮廓不住轻拍,占据地面的光影晃荡摇曳,使我记起试胆大会那天晚上,灯火在吉赛儿身后慢慢点起的奇妙景象,那一点一滴被包裹在薄薄一层荧光中的绝美身影,宛如夜间出没的精灵,呼吸重一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美得叫人屏息。

跟随心跳震颤的频率,吉赛儿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在我身前缓缓站定,我甚至怀疑卧房满室吹拂的微风,皆是因它而起。

纤细白皙的双手穿过尚未来得及戒备的空气,轻贴在我胸口上,突如其来的暧昧抚触让我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尽管吉赛儿掌心加诸的力道如漂浮棉絮般若有似无,却相反地意外沉重,这份沉重感自胸口缓慢滑上我肩膀,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身旁两侧床铺轻轻陷落,大腿部位感受到温度与体重,是一眨眼后的事情,当大脑清楚知悉到自己与吉赛儿以超乎平时相处模式、亲昵的窝在一起时,吉赛儿已经跨坐在我腿上,胸口贴胸口、脸颊贴脸颊。

惊讶之余,我怔怔地喊:

“吉赛儿……”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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