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鹦鹉——狂飙之岚
狂飙之岚  发于:2015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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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注定无法独自生活,那么多一种相处的对象,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如此一来,许多无谓的道德倒错感就可以被我毫不犹豫的扔掉,这也是我对韶昕和小鹿、阿庞与班班之间的关系向来不置一词的最大主因。

相较于我的想法,钟医生在这方面就显得保守一些,不过每个人想法本来就不尽相同,就连朱文都有他自己的一套解释,单看个人选择,若要逼我从众多对的选择中挑一样去相信,我宁可信我自己。

我不喜争论,也不爱选择,我在乎结果,不管这结果是不是我想要的。

“阿威,最近很拚喔!听说你已经整整四天没回家,带换洗衣物睡学校啦?”

朱文抽空凑到我耳边问我本人的八卦。

“回家没什么事,就在学校帮教授整理数据库了。”

我目不斜视,简单回应。

已经四天了啊……。

朱文赖皮的蹭蹭我肩膀:

“那,安娜要养绿毛小吉的事,也是真的啰?”

无暇理会朱文为吉赛儿取的新绰号,我用红笔将手里笔记的重点圈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其实不用问就知道答案,可我还是问了。

朱文看见我的笔记,自己也抄一份,同时激动的小声道:

“我怎么不知道!安娜一听说小吉同意让她领养了,马上打电话给我,大喊“这就是奇迹啊!”,害我差点耳聋,之后还每天跟我报告她宝贝吉吉的领养进度,我都快被她念到起湿疹了……搞半天,原来小吉不是你的宠物喔?”

“它原本就是要等别人二次领养,只是暂时住在我家。”

“那你当初怎么不早说,以为小吉有主人,安娜还跟我狂哭呢。”

是啊……为什么呢。

想起钟医生不久前打来的那通电话,心下一阵恍然。

第四十六章

“阿威,吉赛儿似乎真的挺喜欢安娜的。”

钟医生在电话那头轻松的笑道:

“我查过资料,她的条件非常不错,积极又有爱心,是很好的饲主人选,这种事不能等,我想过几天就去递件,这段期间辛苦你了。”

乍听这话,我很难确切形容当下的感受。

钟医生她……什么也没问,声音听起来很平稳,没有我想像中的担忧或谴责,不管是我当大家的面拒绝领养吉赛儿的事也好、吉赛儿一夜之间突然不再愿意住我这儿的事也好,她都不在意,还像等这一天等很久似的用最快的速度处理,连回头跟我商量的功夫都省下了。

“辛苦了”这句话,是为感谢外人一时付出的热心而说的。

我不经意微笑起来:

“大概是我忘了吧。”

“阿威这么健忘还真是难得啊……”

朱文咬着笔杆低头一阵狐疑,随即涎着脸笑道:

“下次把期末考的题目也忘了吧!”

“你想得美。”

“啊,好过份,我这次真的会完蛋啦,要不然……你借我偷看答案好了?”

我露出苦笑:

“就算我不给你看,你一样考得很好啊。”

其实朱文他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么在乎成绩,只是若不三不五时跟我抱怨一下,他就好像浑身不舒服似的。

朱文煞有其事的摇摇手指:

“啧啧,那不一样,你的答案跟我的答案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变态变态的。”

“呃?”

惊,这是什么意思?

朱文认真无比的解释:

“怎么说,思考逻辑不同吧?每次考试看你写得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我就想你绝对是个变态,不抄你抄谁。”

“这算是在称赞我吗?”

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

“喂!那边的,还有空聊天哪?”

李玉清教授满脸青筋的回身怒吼。

“唔哇!被魔鬼终结者发现了,我们等会儿再聊啊!”

朱文一溜烟逃到队伍后头去,那难以想像的高速总令我由衷感到惊奇不已。

此时李玉清教授朝我看了一眼,我立即会意,小跑步奔到他身边。

脚步才刚顿住,教授的指令已经一把拍在我肩上:

“程晟威,311号病房的孩子由你负责。”

眼角轻轻扫过病房门上的编号,没有时间犹豫,我点头应是。

“这孩子的主人要出国一趟,所以托人把它交给我们处理,话虽如此,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哼,有钱的忙人真是到处都有……”

李玉清教授发觉自己表达太多个人情绪,赶紧打住,接着说:

“听说你以前曾处理过同样的病例,所以交给你。”

“同样的……?”

我有些迟疑的问道。

“蓝尼。”

突闻过去喊了不下千百遍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吐出来,我身体总免不了窜起一阵恶寒,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无法习惯,因此除非必要,钟医生他们很少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包括我自己。

李玉清教授歪着头摸摸下巴:

“还是乔尼?你第一只宠物就是生这个病吧,总之你好好加油。”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立在原地。

直到感觉资料夹轻拍我头顶,我才回过神来,伸手抓住资料夹抬眼一望,李玉清教授正对我扯开一抹难得称得上是“俏皮”的笑容。

“……小心,别被鬼魂抓走噜。”

******

菲比,雌性,今年4岁,患有先天慢性全身器官衰竭症,身高体重的发育皆低于标准值许多,三天前开始出现视力减退的现象,因为没有对应治疗的药物,只能放任身体各个器官持续衰竭下去。

这是所有医生都无能为力的事。

按照教授的指示,仔细研究过病例以后,我来到311号病房门前,准备与病患第一次的会面。不管宠物得的是多么严重的病,都不可以把悲哀情绪随意表现出来,为此,我作了一次深呼吸,让温和的笑容停留在脸上,抬手轻敲门板,迈步踏进布满维生仪器及观测窗的单人病房。

“……玛莉有只小绵羊,小绵羊,小绵羊,玛莉有只小绵羊,它的毛白如雪……不论玛莉走到哪里,小绵羊就跟到哪里……小绵羊为什么这么喜欢玛莉?因为玛莉就是这么的喜欢它……”

断断续续、不成调的电子歌声,勉强拼凑出人人耳熟能详的童谣,如同歌词所说,一只可爱的小棉羊正乖乖躺卧在床上。

瘦弱的小女孩深深陷在病床里面,由于年纪小小就发病,所以外表停留在人类大约10岁左右的模样,它手里抱着会唱歌的小羊布偶,脸颊两侧澎白的头发使它的小脸看起来更加消瘦,插满管线的身体正在委靡,却还是在察觉人的脚步声和气息时,奋力睁开朦胧的大眼。

“……主人?”

缺乏电力的歪斜歌声中,混杂细声的呢喃。

我靠到床边,找了张椅子坐下,将脸凑到和小羊菲比同样的高度,对它露出笑容:

“你好,我是从今天开始每天都会来看你的人,叫我阿威就行了。”

“阿……威?”

菲比将瞳孔转到左侧,伸出小手来,试图捕捉我模糊的身影。

不忍心让它辛苦,我中途握住它在半空中扑抓的左手,将嗓音放得更柔:

“对,我叫阿威,你呢?”

小羊很有礼貌的:

“阿威你好,我叫……菲比。”

“菲比啊?好可爱,主人帮你取了好名字呢。”

“是、是啊……”

菲比蜡黄的脸颊明显溢出一点血色,它害羞道:

“我的主人叫玛莉,她、她说,她要喊她最喜欢的小羊……菲比。”

“这样啊,那这只玩偶,一定也是主人送你的罗?”

“对啊,小菲比喜欢唱歌……可是最近,它好像越来越不喜欢唱歌了……”

虽然稍嫌吃力,菲比还是轻摇了它手中正发出怪音怪调的玩偶。

“啊,那真是很伤脑筋呢。”

我苦恼的沉吟一声:

“这样好了,你让小菲比和我一起出去外面玩一天,我跟你保证,回来以后它一定又会喜欢上唱歌的,怎么样?”

菲比起初不愿意,担心我把它的玩偶带走不还,如果它身子健康的话,只怕要跳起来了,不过在我柔声说服之下,菲比终于紧张兮兮的将玩偶推给我,嘱咐我要小心保管。

我慎重的收下菲比的托付,向它允诺:

“我会的。”

夜晚,结束病房巡视、填写好各房的实习病例及教授们经年累月欠缺管理的资料山,我回到医院提供给驻夜班学生的附设休息室,尽管一天下来已经很累,我仍就着单管的日光灯坐在行军床上,动手修理菲比的小菲比。

一开始觉得玩偶只是没换电池才发出怪声,想不到连里头的零件都损坏了。

照这个情况看,要是明天没办法把小菲比交还到菲比手中怎么办?

“答应了才在那里说该怎么办,你可以再蠢一点没关系啊。”

……如果吉赛儿知道,肯定会这么说的。

我下意识的笑了,但没多久又因为自己竟然为这无谓的想像、一瞬间觉得轻松不少而独自懊恼起来。

第四十七章

四天前,钟医生应吉赛儿要求来家里接它走,那个时候,我没有像现在这般烦恼。

帮忙打包行李、彷佛对方只是出一趟远门般地笑着送行……不管是有礼的慰问还是挥手道再见,我都做得很好,最后还不忘说点“有空去拜访”之类的客套话。除了吉赛儿从头到尾把我当成透明人,让我有点小小的寂寞之外,它离开与否,对我都没有任何差别。

人来了,又走了,就是这样而已。

在我身边的不管是谁,总是来来去去,现在我跟钟医生他们的关系很好,但总有一天还是要离别,爸妈是这样、奶奶是这样、大家都一样。

“永恒”从来只是一句空话、一个象征,甚至“承诺”都不是非履行不可,只要相信了所谓永恒,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立刻在我面前破灭,要是真为每一次的破灭感到哀伤,我会没有力气再往前走。

最可悲的是,人只要是为了能继续走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曾经那样珍惜的东西,在变成自己累赘那一刻,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掉,或许一开始没有感觉,但渐渐的,当初珍惜的东西便会丧失气味,丧失温度,丧失颜色,丧失轮廓,最后剩下一片模糊,连锥心刺骨的痛觉都淡掉了。

……我一直不是刻意要去想,但禁不住还是想了。

想起自己早就不知不觉把重要的东西淡忘了这件事。

再怎么挣扎、觉得不甘心,抛弃的东西就是抛弃了,若要把渐渐消失的东西留下来,就要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到心脏剧痛的地步去挽回。任凭它消失当然会比较轻松,毕竟谁都不会在面对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对象时,还依然保有原来那份澎湃的情感,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改变。

伤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伤痛被时间一点一滴消磨掉,再藉此振作起来的自己。

为了不让一切化成不可追的泡影,我反复煎熬已逝去的回忆,意识到自己遗忘了,就逼迫自己想起来,一笔一笔勾出画面,越细致越好,只要现实中与过去有关的,就拚了命的去连结,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其实我并没有忘。

既然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事物,我就不要改变,任何人都无法实现的永恒,我就自己实现,就算说了也不一定履行的承诺,我就履行到别人没有置喙的余地为止。

这样才对得起,曾经一心一意为我的人。

那个人是那么、那么的好,我应该要用同等的重量去怀念才对,可是和吉赛儿在一起,我忘记的时间越来越多。

轻松,但是更痛苦了。

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回忆,却阻止不了心里属于那个人的位置被吉赛儿占据,它重要到……只是身边少了它而已,就让我整个人失去平衡,让我就算明知道不可以这样,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呼喊它的名字,同时产生对那个人强烈的罪恶感。

当年奶奶那一巴掌,至今还打在我脸上。

那个人和吉赛儿,只有一个能留下,我不想选择,也没办法选择。

吉赛儿曾说过,它并不需要我,它就是这么优秀的宠物,没必要待在我身边迁就我的顽固,它未来的幸福不在我这里,而是在别的更好的地方。

只是不明白,我究竟该怎么处理那些吉赛儿没有带走的东西。

人来了,又走了,就是这样而已,它却留了一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东西。

像是……在吉赛儿离开隔天领回来,老师父做的藤制躺椅和华丽台灯。

韶昕要我和它一起吃的蛋糕。

红茶。

收藏品。

念给它听到一半的《小鹿与窗》。

总是在清晨六点整响起来的闹钟。

它意外挺爱吃的半罐豆腐乳。

项圈。

在客厅角落还没拼完的拼图。

几件跟我的一起洗、来不及晾起来的衣服。

逼不得已还是让给它用的绿色茶杯。

像城堡一样堆在电视机上的小饰品,以及冷冻库里满满的鸡蛋冰。

因为不想抛弃,所以东西越多,就越不知道怎么处理,公寓明明有三间房,“主卧室”、“客房”和“书房”,吉赛儿之所以睡“书房”而不是“客房”,是因为那个人留给我的东西,我全锁在属于那个人的房间里,此后,一步也无法踏进去,也不让他人接近。

但尽管有再多的牵挂,那个人终究还是沦为一个房间,而吉赛儿……让我连公寓都回不去。

坐在行军床上,脸上戴着眼镜,我埋头修理着菲比的小菲比,经过一层层拆卸,散落的零件在我身边转着,我一一拾起检查,好的,就放回去,坏掉的,就设法补救,经过两个小时的奋斗,虽然偶尔还是会发出奇怪的杂声,但小菲比终于又开始唱歌了。

“……小绵羊为什么这么喜欢玛莉?因为玛莉就是这么的喜欢它……”

嘹亮活泼的歌声搭配甜美清脆的背景音乐,小菲比在床边不断的歌唱。

看,不管哪里有问题,只要拆起来修一修就好了,只要最后结果是正确的,过程怎么样都无所谓,一切都会很好。

就算现实不是我想的那种好法,就算回忆变成束缚我的枷锁,我都无所谓。

临睡之际,我摘下眼镜,用颤抖的双手捂住在修理过程中,就一直不断淌落脸庞的泪水。

会哭,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真的太累了。

第四十八章

“阿威,你是不是瘦啦?”

阿庞将拇指和食指张开呈横七字型,好笑的挤挤眼、量尺寸那样瞅我。

最近还真常被人这么说啊……

扫了一眼自己貌似开始单薄起来的身子:

“有吗?我没什么感觉。”

“下巴尖了还没感觉?腰围呢,腰围过来我捏捏。”

阿庞肆无忌惮的把手凑过来,丝毫不介意我们所处之地是学校侧门口、诸多学生来往穿梭的地方。

怎么说呢……阿庞会单独出现在我平日求学的场所,我真的非常非常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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