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惹尘埃+番外——责任好人莫桑
责任好人莫桑  发于:2015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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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还在读书的我,脸皮还太薄了。像现在的我,已经没了脸皮这个概念,我可以穿着破烂直接倒在路头,由着人给我扔着一角钱一块钱,也可以穿着说要养着我的人给我买的昂贵衣服,泰然自若的仿佛我就是穿着这个的。我再也不会因为一点外在的事情,就失去了分寸变得慌慌张张。

我回了宿舍,倒头就睡,而这次,不管外面吵的有多热闹,我都能正常睡着了。

除夕过去后是整个新年,新年过完了学生开始来上课。冬天只剩下了个尾巴,我又做了一个月了,拿了一笔对我来说不少的钱之后就辞了这份工作。

这是难得的一份好工作,最难得的是工资不错,而且不强行要求非要打到银行卡上。这就是我许多我能做的工作却不能做的原因,学历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现在现代化的公司都会把钱打到银行卡上,而我哪来的真身份证能去办银行卡呢?正经老板听到我只要现金,都难免会用打量坏人的目光看着我,怀疑我说不定是什么在逃罪犯呢。

离开江城之后,我又买了一份火车票。国内的城市好多哪,当初我从买了隔壁城市火车票逃出来后,就是一直买很短路途的火车票,这样一个城市一个城市不论大小发达贫穷与否的晃过去,到现在,还没有两次去过同一个城市,也没再遇过曾经遇到过的人。

春天来了,我已经到了另外的城市,而最糟糕的事情,大概就是我刚来没多久,还住在户外没找到工作的时候,这个叫做南岚的城市却开始了申请全国文明城市,而要申请这个,自然会对我这类的人进行严打,也会严格控制流动人口,对身份的检查也会严格下来,一时之间,大街上的气氛都严肃起来,印着“城管”字样的车子到处穿行着,而我,自然也不能再随便睡在外面了。

省不下住宿的钱,我的钱也不够去租房子,即使是最便宜最便宜的土房子,我的钱都不够,甚至找工作也一时之间陷入了瓶颈,我只能无奈的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想着今天晚上该去哪里。

我并不很着急,即使是被抓起来了,至少他们还给你地方让我呆着,也不会饿着我,只要我小心保护好自己,别陷入暴力事件就好。

夜色渐深,我突然就想起了一个至少能解决今晚的去处。

第七章

酒吧是个好去处。我找了在夜晚格外能照清楚人的橱窗打理了我一下,揉了揉我的头发,拽开了我褶皱的衣角,尽量让我显得不那么寒酸,然后找了一家在门口处不设限的酒吧,推门进去,等着有人请我喝一杯酒,或者邀请我共度一个夜晚,再或者是能养我一段时间。

我坐在吧台上,这是一个散发出再明显不过,“来邀请我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信号的位置。我要了一杯我兜里的钱还能买的起的酒,坐在那里等着有人上钩。

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不在乎。我一只手撑着头颅,眼睛盯着光可鉴人的吧台,从这个角度上可以看到,映射出来的我的侧脸,是忧郁而又深沉的。

我其实是摆不出来这种表情的,在以前。我不懂什么是忧郁什么是深沉,抱歉,我一想起我的学历,就想这样以前只出现在中学老师让我们写下什么诗里面蕴含的感情时才会出现的词语,而我,定是担不起的。以前,有一个人教过我该怎么摆出来这种表情,说这样会有一种使人怦然心动的魅力,不需要怎么刻意,只需要一个侧头的弧度,一个睫毛低垂的涟漪,一只没有弯起的嘴角。他教我的这点,我受益颇深,要不然单凭我这张好看却又因为没有内涵而太过空洞的脸,也不能活的这样久。

的确,有很多说要一直要养着我的人,都会对我说语句不同却含义近似的话,说看到我那副模样,真的很想替我抚平我的压下去的情绪。不过,因为这样而来的人,他们也往往会发现,我和忧郁、深沉这样的词真的不搭边,我很好满足,又无大志,也没有什么沧桑的过去——我只是有着很多同伴,在一个城市一个城市走,听起来很特别,细究起来却也很普通的人而已,在每个城市,都有着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我又想起了过去的事,其实这样很不好,不过我也没刻意控制住。你瞧,我已经大概三十多岁了,我的人生都走过了三分之一,自然也有了回忆的理由。我已经度过了让我心心念念想逃出来的困难的少年时期,也度过了不断跌跟头又爬起来的流血流汗的青年时期,而我现在,不管我的脸还多么的不显老,我都得说,这已经是我的中年时期,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生活开始波澜不惊的中年时期。

中年时期,自然已经是老了的。以我现在的年纪,以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如果是以我为主角的故事,那还有什么可写的?要写开头自然得从头开始,然后终结在我现在的年纪,刚刚好,趁着我的脸还没老去。可是故事却偏偏是从现在开始的,你无法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毫不反抗的麻木着,甚至甘之若饴。

你也许会想知道,我有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有没有什么很值得唏嘘的往事,有没有经过什么爱恨情仇,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是一个厉害的大人物?也许我会零碎的说给你听,也许会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真的。可是故事还在继续,即使我不知道,故事要从我这个时候开始,还有什么意义。

人人写英雄,都是从少年时期开始;人人写悲剧,也有个悲剧还没开始的时期。我的故事还没讲给你听,也许你已经感到了乏味——看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老男人,这样不断的重复着来来回回都一样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当然没有意义。我手撑在吧台上,却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哪个会朝我走来。故事没有意义,但是我得继续,故事死,我就死。

有一片阴影从我身后升腾起,笼罩着吧台上印着的我的影子都黯淡了,我知道在酒吧这样环境下的灯光里,只是说明有人从我后面朝我走过。我心中一喜,邀请的人是要先出钱的,而我兜里的钱恰好已经住不起一晚旅馆。创建和谐城市简直是我这样的人的大敌,好在不会每一个城市都会这样,我已经打定主意,等糊弄过去今晚,我赶紧去个新城市去吧。

那个人已经坐到我旁边的位置,我没有抬头去看,只是等着他先主动对我搭讪。

他果然先说话了。

“你的样子还是没什么变化。今晚又没地方呆吗,所以想来这里找个人把你领回去?”

我迟钝的抬起头,收敛起我侧头的弧度,收敛起我睫毛眨起的涟漪,只有嘴角还是一如既往的抿起,然后看向这个说认识我的人。

相貌确实有些熟悉,从他的那昭示了“我既有钱又有品味”的打扮和举止来看,很像是曾经养过我的某个人——他们大多都是这种类型,这也导致了我患上对这种人的相貌识别障碍。我没法搭话,只好等着他继续说话。

“刚刚看到你走过来还不敢相信是你呢,可是看了一阵子,却又果然是你。怎么,你不要你的安心了,还是你的安心不要你了?不管怎么着,你所说的‘要过新生活’这种话,果然是我说的很可笑吧。”

他笑的很开心,嘴角勾起了大大的弧度,只是压抑住了笑声所以显得有些可怖。

“哦,没有安心了。”我说,只是单纯在重复着一个事实。

“没有安心,安心已经死了。”

他不再笑了,沉默着注视着我,我却转回了头,照旧趴在了吧台上,突然就不想找个谁让我凑合一晚了,我开始认真着考虑着,在这个城市里把我伪装成一个走夜路的行人,走上一整晚,在那些值夜班的警察那里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如果他们要看我的身份证,我就直接撒腿就跑好了。

想好了,我就站起来,那个我记不住名字的,认识我也认识安心的人,也跟着站起来,不仅如此,还跟着我走出了酒吧门口,我问他,跟着我干什么,他就说,安心真的死了?

我一下子就愤怒起来,不假思索的直接锤上了他一拳。我很有一把力气,看着他踉踉跄跄的因为我的力道而后退着好不容易把自己身体稳住,对他说,不要再和我说起这个名字,不要。

不要……不要再让我听见这个名字,曾经这个恨不得一天叫起七八百次,现在却只能装聋作哑不想再去回忆那个事实的名字。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难看无比,也说不定是死人一样僵硬的脸色,至少那个听见了的人,脸上消失了那种故意挑衅似的神情,不由分说拉住我上了他的车,说“作为故人,我至少有收留你一次的义务吧。”

在打出那一拳后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的我,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亮着灯的警车(车上还漆着“共建和谐城市人人有责”的标语),沉默着由着他开车,控制不住的因为他的话,而想起来对我而言好像刚过去的时候。

有那么一段时间,就在安心死后没多久的时候,我一直在失眠,整晚整晚的失眠,持续时间很长的失眠。失眠真是很痛苦的事情,我躺在公园上的长凳上,眼睛看着天空,看着星星落下,太阳升起,然后我站起来,开始新的一天。

我其实并不着急我如此严重的失眠。那一段时间我每天只能睡着两个小时,并不困,眼睛也能正常睁开,脑子里满是清醒,我可以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就那么靠过去整个夜晚,可是也正巧,我那段失眠的时候,正是我没有个正当工作的时候,我就是赖在一个公园里,不在乎白天有没有精力,做好了随时可睡的准备,即使我一直没有真正睡过。

后来我就去买了药,因为我突然想,要是这样一直一直不睡觉,整个人是不是会干涸,干涸到死呢?我还不想死,我答应了她要活,纵使我答应她的不是好好活,她提出的要求也不是这个,但是就这种状态,我怕连活都办不到呢。

我去买了药,在一家很小的药店里,我说我睡不着,有没有安眠效果的,店员朝我指了指,我走过去,发现那里只有两种药,这样也好,我不需要多做选择了。我把两种药都拿起来看着说明,两种写着的都差不多,我原本想买更便宜一点的那种,可是犹豫了一会,还是拿了那个二十块钱的一盒,叫做枣仁安神药的。

药一次吃五颗,一盒能吃四天。我没吃之前,精神正常,头也不疼,就像以前一样清醒着,只是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得脸皮绷的紧紧的,紧的有些疼。我吃了药之后,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那种很久没睡觉之后的头疼,是头昏昏沉沉的那种,想睡却又被逼的睡不了而疼的感觉,可是不管怎么疼,我还是没睡着。

我吃了三天的药,第四天的没再吃,又睡不着又头疼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我就站起来走,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走,她最后对我说的话,就不断的在我脑海里重复的回响。

第八章

我曾经有一本书,封面很破旧了,但是里面还完好无损,是在街头上的旧书摊买的,便宜的很,只要五块钱,那是安心给我买的,也是我唯一看过的,关于爱情的书籍。

那本书叫做《玉观音》,安心说,里面的女主角和她名字一样,而且长的也很漂亮,很好。她说的时候很骄傲,因为是先有我的安心,才有《玉观音》这本书的,她没觉得是自己和人家女主角名字一样。安心让我把这本书看完,想让我看看和她名字一样的女主角是怎么美好的。

可是安心自己都没看完这本书,她爱看书,却不爱看这样的,所以她不知道,那个她说的又漂亮又很好的“安心”,最后是死了的。

我是看完了的,因为安心叫我看完。我看完了,安心叫我说感想,我带着小学生似的给老师报告读后感的认真态度说,果然很好,最后也过的很幸福。

后来我的安心,就和书里的安心一样死了。她死之后,我把书扔掉了,我怨怪这本书,怨怪写书的人,凭什么要把叫这样好名字的人,让她死了呢?

安心死的时候很疼很疼。我们都没有钱,都没有家,都是一样的可怜人,但是她还过过好的生活,造化弄人,她后来没家了,但是也很坚强,至少在遇到我之前,也还活的好好的,倒是遇到我之后,就死了,而一直这样过的我,却还活了下来。

每天,每天死的人太多了,安心的死在很多人眼里死的并不意外。疾病、困苦、疼痛,都是很容易轻易击倒人的事物,惯于忍受诸如疼痛、困苦、饥饿、贫穷等等的是我,不是这个毕竟是被娇娇养大的小姑娘,哪怕她的心里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她死的时候,是我注视着的,我注视着她,看她一点一点呼吸微弱,一点一点失去鲜活,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直到离开我,而我无济于事,没有任何法子。

任何人都不如安心对我重要。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瞳孔睁大,涣散却睁大,她让我叫她的名字,我不停的重复着,“安心”,“安心”,一边念一边哽咽,可是没有哭。

我的眼睛干涸了那么长时间,连安心都没让它充溢,可是我知道泪水是存在的,它或许是倒着流着,要不然,明明病着朝死亡走去的是安心,我却觉得我的血液里充斥着其他的东西,纯度不够,氧气不够,连握住她手的力气都没有呢?

安心问我,问她让我安心过吗?我说当然,只有你,当然只有你。

“你瞧我的名字,我叫安心,你也说我让你安心了,那么,你能答应,唯一能叫你安心的,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只能有我一个吗?”

“好。”

“我和那些蠢女人可不一样,我不会说让你在我死后忘记我,不会对你说让你过新生活,找一个好女人,幸福的过下去。不,我不会那样说。”

“我知道。”

“你不许忘记我,不行找下个让你安心的人,不管是谁;我想让你好好的过,可是我不许让你因为某个人而觉得幸福。”

“好。”

“如果有人,不管是谁,不管他男人还是女人,对你说,让你忘记过去不好的事情,重新和他开始,你一定不能答应好吗?”

“好。”

“如果他对你说,说已经死了的我,也是希望你有一个新开始,有个人能照顾他,你一定要告诉他,不,我不是这么想的,我绝不允许,我不会想你有个新开始,也不想有人以‘爱’的名义照顾你,知道吗?”

“好。”

“但是更重要的是,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故意去忘记我,忘记你对我说不管怎样会永远爱我,忘记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忘记你对我的承诺,然后在心里想,安心那么爱你,现在说的一定是口是心非,其实还是想你幸福的,好吗?”

“好。”

“这样我才能放心。我就这样的自私,绝对不会把你让给别人,让我死的时候,把你还能给活人的爱都带走吧。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好。”

然后安心就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她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又得到了我的承诺,死的时候倒是带着笑的。而我,同样这样想的我,只单单因为她死时放心的微笑,我也不会有丝毫行为违反她对我索要的承诺。

或许,即使我想违反,也有心无力了吧。安心对我太过重要了,重要到,我能够对活人所有的爱,是真的同她的死一起逝去了。

“方信然?你又在发什么呆?”

我恍惚的转过头,发现原来是正开着车的男人正微侧着头看我。他叫着的名字,是我所记不多的,我办的假身份证上取的名字,因为我和安心认识的时候,我正是叫这个名字的,我还记得安心总是爱叫我后面两个字,“信然”、“信然”,叫我都恨不得我是真叫这个名字了。

可是我现在却不和再想这个名字有任何关系了。大部分时间,我不会刻意去想安心。最痛苦最疯狂的一阵已经过去了,大段大段时间的失眠,是突然就好了的,失眠结束之后,我就不会刻意拿安心来折磨我了,这不是说我不想安心了,她只是一直存在的伽,一直在我注目的地方,一扫而过,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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