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勉强笑了笑,道:“跟你们一样,糊里糊涂地就来了。”
石杵道:“你年纪还轻,难道真要在这地方过一辈子?”
昙花叹了口气,道:“既然到了这里,还不是只有认命了。”
她又爬到石杵身上,腻声道,“大家开开心心的,为什么要谈这种事呢?来吧——”
石杵刚伸手搂住了她,突然大声叫起来。
昙花道:“你干什么?抽筋?”
石杵喘息着,道:“不——不是,你碰着我的伤口了,我的伤——伤还没有好。”
昙花红着脸,咬着嘴唇,用手戳着他的鼻子,笑道:“伤还没有好,就爬别的女人的床,我挑了几年,挑来挑去,想不到却挑上了你这个要人命的病鬼!”
棉花坐在饭桌旁,垂着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桌上的饭菜,连动都没有动。
平时只要石杵回来,棉花脸上就会露出花一般的微笑。
今天,她始终垂着头,轻轻问道:“你在外面吃过饭了?”
石杵道:“没有,你呢——你为什么不先吃?”
棉花道:“我——我还不饿。”
颜如玉盛了碗饭,轻轻放在石杵面前,道:“菜都凉了,你随便吃点吧——这些菜,本来都是你爱吃的。”
石杵忽然觉得只要有她们在,连这种地方,居然都充满了家的温暖。
颜如玉为棉花也盛了半碗饭,坐在旁边慢慢地吃着。
石杵终于道:“这几天,我已将这院子前前后后都量过了。”
棉花道:“哦?那些小姑娘你也量过了吧?”
石杵哼哼道:“我总觉得这地方绝不止七十八间屋子,本来该有八十间的,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还有两间在哪里?”
棉花沉默了半晌,轻轻道:“这里的女孩子很多,女孩子的嘴总比较快些,你为什么不去向问她们呢?”
石杵明白她是在吃醋。
只要是男人,知道有女人为他吃醋,总是非常愉快的。
石杵心里也觉得甜丝丝的。
他苦笑着道:“我本来是想问的,只可惜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他忽然又接着道:“她们的口风越紧,越证明她们有隐藏,这里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棉花又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你不准备再去问她们了?”
石杵凝注着她,缓缓道:“绝不会再去。”
棉花的头垂得更低,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她本来并不想笑,但这笑却是自心底发出的,怎么能忍得住。
看到她的笑,石杵才觉得肚子饿了,很快地扒光了碗中的饭。颜如玉在一旁笑着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洗洗睡吧。”
第四十二章:秘密决战
晴天。
石杵走到前面的庭园中,发现围墙很高,几乎有五六个人高,本来开着的那道角门,也已经关起,而且还上了锁。
石杵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两个老人不知何时,又开始在八角亭中饮酒下棋了。
石杵慢慢地走过去,负手站在他们身旁,静静地瞧着。
风吹木叶,流水呜咽,天地间一片安详静寂。
老人的神情也是那么悠然自得。
但石杵一走近他们身旁,就突然感觉到一般凌厉逼人的杀气,就仿佛走近了两柄出鞘的利剑。
朱衣老人手里拈着个棋子,正沉吟未决。
绿袍老人右手举杯,慢慢地啜着杯中酒。
这杯酒喝完了,朱衣老人的棋还未落下。
绿袍老者突然抬头瞧了瞧石杵,将手中的酒杯递过来。
这意思是要石杵为他斟酒。
石杵居然拿起了酒壶,慢慢的将壶嘴对着酒杯。
他只要将酒壶对着酒杯,酒就倾入杯中。
但他却偏偏再也一动不动。
绿袍老人的手也停顿在空中。
石杵不动,他也不动,
朱衣老人手里拈着棋子,突然也不动了。
这三人仿佛被魔法定住,被魔法夺去了生命。
三个时辰过去了,石杵的手还是动也不动。
绿袍老人的神情本来很安详,目中本来还带着一丝讥诮之意,但现在却已渐渐有了变化,变得有些惊异,有些不耐。
石杵只觉得手里的酒壶越来越重,似已变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像是被千万根针在刺着。
他们全身虽然都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用最锋利的刀剑搏斗还要险恶。
这是一场内力、定力和耐力的决斗。
这一场决斗虽险恶,却不激烈,虽紧张,却不精彩。
从上午开始,直到黄昏,没有任何人走过来瞧一眼。
生活在这里的人,关心的只是自己,你无论在干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舍有人关心的。
大厅中已亮起了灯火,走廊上的灯笼也已被点燃。
灯光自远处照过来,照在绿袍老人的脸上。
他脸色苍白,眼角的肌肉己轻微地跳动。
但他的手还是稳如磐石。
石杵几乎气馁,几乎崩溃。
他的信心开始动摇,手也开始动摇。
他已无法再支持下去,这场决斗只要再延续片刻……
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朱衣老人的棋子突然射出。酒壶的壶嘴如被刀削,落下,跌碎。
酒注入酒杯。
酒杯已满,绿袍老人手缩回,吸着杯中酒,再不瞧石杵一眼。
朱衣老人道:“乾坤大挪移?!”
石杵道:“是!”
石杵慢慢的放下酒壶,走出八角亭,走上曲桥,夜色苍茫,灯光已满院。
石杵站在桥头,凝注着远处的一盏纱灯,久久都末举步。
他从来也未发觉,灯光竟是如此柔和、如此亲切。
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石杵悄悄揉着手臂,大步走了回去。
他身上每块肌肉都在酸痛,但心情却很振奋,他准备好好吃一餐,喝几杯酒,好好陪着棉花或者如玉睡一觉。
明天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这些可能会决定他的一生。
门是开的。
石杵悄悄地推开门,他希望能看到棉花和如玉的笑。
桌上摆着五盘菜:蟹粉鱼唇、八宝辣酱、清妙鳝糊、豆苗虾腰,一盘油爆虾,一个砂锅狮子头。
桌子旁坐着三个人。
棉花和如玉。
还有那四五天未曾露面的无花。
宫灯的光,从窗棂中照进来,使屋子里流动着、一种散碎而朦胧的光影。
无花静静地坐在光影中,看来仿佛也变得很玄虚、很诡秘、很难以捉摸,几乎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像是个幽灵。
墙上,还是月下抚琴图。
图下面仍然挂着那把刀。
长刀。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这幅画上,似乎已瞧得出神了。
石杵一走进来,心就沉了下去。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一匹狼,已嗅出了灾祸的气息。
无花并没有回头。
石杵迟疑着,在棉花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决定什么话都不说,等无花先开口,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猜不出无花将要怎么样对付他。
石杵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无花也倒了杯酒,举杯在手,目光终于慢慢地转过来,盯着他,又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经此一战,你想必已知道他们是谁了?”
石杵淡淡一笑,道:“也许我早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无花道:“但是,你还是敢去和他们交手?”
石杵道:“嗯。”
无花饮尽了杯中的酒,忽然沉下了脸,道:“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了什么?”
石杵笑着道:“知道得并不多,也不太少。”
万花冷冷道:“希望你知道的不是太多,一个人如果知道太多,常常会招来杀身之祸。”
“嗵”的一声,旋转着的酒杯自指尖飞出,撞上墙壁,粉碎。
石杵的眼睛一亮,却还是盯着那根空空的手指。
无花缓缓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这里最美丽的女人,最舒服的屋子,所有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是属于我的。”
石杵道:“为什么?”
无花道:“这只是因为我最强!”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这里既不讲道义,也没有礼法,谁最有力量,谁最强,谁就能取得最好的!”
石杵道:“你的意思是——”
无花道:“你既已到这里,就得服从这里的规矩,这两位姑娘不属于任何人,谁最强,谁就得到她!”
石杵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比我强?”
无花却瞧也没有瞧他一眼,悠然道:“你比大多数人都看得清楚,知道我的确比你强,你也比大多数人都能忍耐,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他笑了笑,接着道:“找一个你这样的对手,并不容易,所以我也不想你死得太快,只要你够聪明,也许还能活下去,活很久。”
石杵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的毛病就是太聪明了,太聪明的人,是活不长的。”
无花道:“那倒未必,我岂非也已活得很长了吗?你如果真够聪明,就该少说些话,多喝些酒,那么,就算你吃了点亏,我也会对你有所补偿。”
石杵道,“怎么补偿?”
无花微笑道:“这里的女人很多,只要你也和别人一样,对什么事都看得开些,你就可以在这里快乐地过一辈子,也许比在外面还要活得愉快得多。”
石杵笑了笑道:“我如果不愿意待在这里呢?’
无花沉下了脸,道:“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因为你根本别无选择,你根本就逃不出去!”
石杵忽然又笑了笑,道:“也许,我已经找出了破解这魔法的关键!”
无花的脸色变了,笑道,“你找不到的,没有人能找得到!”
石杵道:“我如果找到了,你肯让我们走?”
无花道:“你要找多久?”
石杵道:‘用不着多久,就是现在!”
无花道:“你如果找不到呢?”
石杵断然道:“我就在这里待到死,一辈子做你的奴隶!”
无花的笑容忽又变得很温柔,柔声道:“这赌注并不小,你还是再考虑考虑的好。”
石杵道:“赌注越大,越有刺激,否则还不如不赌的好,这就要看你敢不敢赌了。”
无花笑着道:“当然敢!’
石杵道:“好!”
他的手在‘月下抚琴图’上按了按,“轰”的一声,墙上已经开启了一个门。
一个方方正正的门!
十三级向上的台阶!
石杵轻轻地走了出去! ,
地上横七竖八的摆着几块大石头。
远处是那一块“天上人间”的匾额。
此刻竟然灯火通明,挤满了人。
“还施水阁”的人。
石杵有些愕然。
颜如玉笑道:“师父知道,你一定能够破解‘天上人间’的秘密,临终之前就让师兄们在这里等着了。”
无花的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石杵露出了笑容,笑道:“这就是破解魔法的关键,是吗?”
无花诧异道:“这秘密你是怎么看破的?”
石杵笑道:“这里有‘月下抚琴图’,这才是你的房间,直到你刚才砸碎酒杯的时候,我才听出来的。”
无花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到了这里,神智就已经混乱。”
石杵道:“大多数人都自以为能看得很远,对近在眼前的反而不去留心。你当然也很明白人心的这种弱点,所以才会将我安顿在这里,你以为我绝对想不到秘密的关键,就在我自己住处的隔壁。”
无花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石杵道:“我只不过觉得有两间隐藏的屋子,但不能确定在哪里,直到你砸碎酒杯。”
他笑了笑,接着说:“我的运气还不错。”
无花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一个人的运气无论多么好,总有一天会变坏的。”
长夜即将过去。
今夜却无人入睡。
一百零八将,静静的站在屋外,默默地看着屋子里的门。
无花动了。
弹指神通,少林派内家的武功,一指弹出一缕锐风,急攻石杵穴道。
石杵轻轻地闪开。
风萍掌,少林外家的绝技,掌影飘飞,如狂风中漫天飞舞,顾名思议,这掌力已非以力见长,而是以巧取胜,掌势诡异飘忽,竟是虚多于实。
石杵轻轻地闪开。
死眷术,忍术九大秘功之一,银光闪闪的飞环,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奇秘,飞旋来去,看起来竟然像是活的。
石杵轻轻地闪开。
丹心术,突见一片紫雾海浪殷拥来,雾中似乎还夹一点亮晶晶的紫雾,石杵身子后退,突然冲天飞起。
只听见“轰’的一声大震,如电闪雷轰,紫雾轻姻袅娜四散,本在石杵身边的大石头,竟然被从中间劈成两半。
屋外的树如遭雷击己成焦炭,一阵风欧过,树叶片片飞舞,一栋生气勃勃的大树,转瞬间就已经全部枯死,青绿的树叶,也大半变成枯黄颜色。
突见无花一把抓起长刀,人已跃起刀已出鞘刀光如一涵秋水,碧绿森寒,刺人肌骨。
无花左手反握刀把,右手正持长刀,左手垂在腰下,右手举刀齐眉,刀锋问外,随时都可能一刀斩下。
但他身子却石像般动也不动,妖异的日光,凝注石杵。
刀光与目光,已将石杵笼罩。
刀虽仍然未动,但石杵却已经觉得自刀锋逼出的杀气,越来越重。
他站在那里,竟不敢移动半寸。
他知道自已只要稍微移动,就难免有空门露出,对方的必杀之剑就立刻要随之斩下。
这以静制动,正是东洋独创的武士道之精华。
就在这时,无花暴喝一声,掌中长刀已急斩而下。
他算准了石杵的退路,算推了石杵实在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这一刀实在是“必杀之刀”。
这一刀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刀术之精华临敌之智慧,世人所能容纳之武功极限,实在是已全部包涵在这一刀之中。
无花目光尽赤,满身衣服,也被他身体发出的真力,鼓动得飘飞而起。
这一刀必杀,他已经不必再留余力。
这“迎风一刀斩”,是不是真能无敌于天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杵却说话了,对无花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无论多卑鄙、多可恶的话,你竟然都能用最温柔、最文雅的语调说出来。”
这之前,他们好像还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无花道:“你我的友情,本来就不多,到现在所剩下的,还不如眼睛里的沙粒多了。”
石杵二指并拢,笑道:“东风破!”
紫色的光芒,竟然比金色的光芒好看的多。
无花的胸口血流如注,神色冷静道:“很好,我今日总算证实,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他的语调那么平淡,就像刚才证实的,只不过是场输赢不大的赌博而已,任何人也听不出,他已经将生命投注到这场赌博中。
石杵道:“你是‘暗河’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