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看了片刻,觉得图中人右袖挥出之势甚是飘逸好看,不禁是多看了一会,突然间只觉得右肋下‘渊液穴’上一动,一道热线沿着‘足少阳胆经’,向着‘日月’、‘京门’二穴行去。
他心中一喜,再细看图形,见构成图中人身上衣摺、面容、扇子的线条,一笔笔均有贯串之意,当下顺着气势一路观将下来,果然自己体内的内息也依照线路运行。
暗暗寻思:“图画的笔法与体内的经脉相合,想来这是最粗浅的道理,那些高深武学我无法领会,在这里练些粗浅功夫玩玩,过几天就回去向小兰娘交差。”
这图形的笔法与世上书画大不相同,笔划顺逆颇异常法,好在他从来没学过写字,自不知道写字画图,每一笔都该自上而下、自左而右,虽然勾挑是自下而上,曲撇是自右而左,然而均系斜行而非直笔。
这图形中却是自下而上、自右向左的直笔其多,与画画笔意往往截然相反,拗拙非凡。
石杵却丝毫不以为怪,当下寻到了图中笔法的源头,依势练了起来。
石杵练了三十余笔法后,觉得腹中饥饿,见石室四角几上摆满面点茶水,就招呼棉花过去吃喝一阵,回来又依着笔法照练。
石室中灯火明亮,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石杵已将第一图中的内功记得纯熟。
石杵奔到第二室中,一眼便见白胡子手持木剑,在和一位童颜鹤发的老道斗剑。
两人剑法似乎都甚钝拙,但双剑上发出嗤嗤声响,乃是各以上乘内力注入了剑招之中。
只听得呼一声大响,两人同时退开两步,白胡子手中木剑脱手飞出,那老道手中的木剑却也断为两截。
白胡子道:“这一句‘吴钩霜雪明’这个‘明’字,大有道理……”
那老道却笑着道:“非也!非也!”
石杵当下捂住耳朵,信步走到第三座石室之中。
一踏进石室,就觉得风声劲急,却是三个劲装老者展开轻功,正在迅速异常的奔行。
这三人脚下追逐奔跑,口中却在不停说话,而语气甚是平静,足见内功修为都是甚高,竟不因疾驰而令呼吸急促。
只听第一个老者道:“侠客行’乃是李白所作,何以短短一首二十四句的诗中,却含有武学至理?”
第二人道:“创制这套武功的人,是一位震古烁今的武学大宗师。只是借用了李白这首诗,来抒写他的神奇武功。咱们不可太钻牛角尖,拘泥于‘侠客行’的诗意。”
第三人道:“但这‘银鞍照白马’,若是离开了李白的诗意,便不可解释。”
第一个老者又道:“我以为这要和那句‘飒沓如流星’连在一起,方为正解。解释诗文固不可断章取义,咱们研讨武学,也不能断章取义才是。”
石杵暗自奇怪,他三人商讨武功,为何不坐下来慢慢谈论,却如此足不停步的你追我赶?
那第二个老者道:“你既自负于这所悟比我为多,为何用到轻功之上,却也不过尔尔,始终追我不上?”
第一个老者笑道:“难道你又追得我上了?”
只见三人越奔越急,衣襟带风,连成了一个圆圈,但三人相互间的距离却始终不变,显然是三个人功力相若,谁也不能稍有超越。
石杵去看壁上所刻图形,见画的是一匹骏马,昂首奔行,脚下云气弥漫,便如是在天空飞行。
他照着先前法子,依着那马的去势存想,内息却毫无动静,心想:“这幅图中的功夫又自有不同。”
再细看马足下的云气,只见一团团云雾似乎在不断向前推涌,直如意欲破壁飞出,他看得片刻,内息翻涌,不由自主的拔足就跑。
他绕了一个圈子,向石壁上的云气瞧了一眼,又绕了一个圈,只是他没学过轻功,姿式歪歪斜斜的十分拙劣,奔行也远不如那三个老者迅速。
耳边隐隐听得三个老者出言讥嘲:“那里来的少年,竟然也来学咱们一般奔跑?哈哈,这算什么样子?”
“这样的轻功,居然也想来钻研石壁上的武功?嘿嘿!”
“人家醉八仙的醉步,那也是自有规范的高明武功,这个小兄弟的醉九仙,可太也滑稽了。”
石杵面红过耳,转了几个圈子后,全神贯注的记忆壁上云气,那三个老者的讥笑一句也听不进耳中了。
石杵把云气的形状记在心里,停下步来,身边却有四人手持兵刃,模仿壁上飞马的姿式,正在互相击刺。
这四人出剑狠辣,口中都是念念有词,诵读石壁上的口诀注解。
一人道:“银光灿烂,鞍自平稳。”
另一人道:“照者居高而临下,白则皎洁而渊深。”
又一人道:“天马行空,瞬息万里。”
第四人道:“手为天马,心为国图。道家以手为天马,原来天马是手,并非真的是马。”
石杵心想:“他们在这里少则十年,多则三十年。我怎么能等这么久?随便瞧瞧,也就是了。”
当下走到第四室中,壁上绘的是‘飒沓如流星’那一句的图谱,他自去参悟修习。
“侠客行”一诗共二十四句,即有二十四间石室图解,石杵游行诸室,不识壁上文字,只从图画中去修习内功武术。
他潜心学武学得极快,第一天就学了七套,仅仅是过了五天,就学完了二十四间石壁上的图谱。
他学完这些图谱,心神宁静下来,却看见那些人所知渐多,越来越是沉迷。
石杵惕然心惊:“九道山庄邀请武林高人前来参研武学,他们宁愿将武功秘籍献于“还施水阁”,三百年来竟没有一人离岛,足见这石壁上的武学迷人极深。”
屈指计算,到“还施水阁”已有七天,心想我已看过了二十四间,再到最后一间去看上两日就回去吧。
第三十八章:好事成双
当下和棉花走到第二十五间石室之中,只见四位阁主盘膝坐在锦垫之上,面对石壁,凝神苦思。
石杵举目向石壁瞧去,微感失望。
原来前面石室壁上均有图形,这最后一室却仅是刻着文字,并无图画。
他想:“这里没有图画,没什么好看,我今天就回去了。”
当即抱拳拱手向两位阁主说道:“多承四位阁主款待,又让我见识石壁上的武功,十分感谢。在下今日告辞。”
四位阁主浑不理睬,只是凝望着石壁出神,于他的说话全然不闻不见。
石杵知道修习高深武功之时,人人如此全神贯注,倒也不以为忤。
又向石壁瞧了一眼,突然之间,只觉壁上文字似在盘旋飞舞,不由得感到一阵晕眩。
他定了定神,再看这些字迹时,脑中又是一阵晕眩。
石杵吓得转开目光,心想:“这些字怎么如此古怪,看上一眼,就会头晕?”
他好奇心起,注目又看,只见一笔一划都变成了一条条蝌蚪,在壁上蠕蠕欲动。
石杵幼时在飞周岛,每逢春日,常在山溪中捉了许多蝌蚪,养在岛上积水而成的小池中。
此时就如重逢儿时的伙伴,细看之下,只见无数蝌蚪或上窜、或下跃,姿态各不相同,甚是有趣。
他看了良久,陡觉背心‘至阳穴’上内息一跳,心想:“原来这些蝌蚪看似乱钻乱游,其实还是和内息有关。”
看另一条蝌蚪时,背心‘悬枢穴’上又是一跳,然而从‘至阳穴’至‘悬枢穴’,一条内息却串连不起来;转目去看第三条蝌蚪,内息却全无动静。
忽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石团长注目‘太玄经’,原来是位精通蝌蚪文的大方家。”
石杵转过头来,见黄钟公正瞧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热,忙道:“我认识它,它却不认识我!哈哈,我只是瞧着这小蝌蚪十分好玩,就多看了一会。”
黄钟公点头道:“这就是了。这部‘太玄经’以古蝌蚪文写成,我本来奇怪石团长年纪轻轻,居然识得这古奥文字。”
石杵讪讪的道:“那我不看了,不敢打扰两位阁主。”
黄钟公道:“无所谓,尽管在这里看便是,也打扰不了我们。”说着又闭上了双目。
石杵没有来得及说离开,却想着如此就要离去,只怕江南四友要不高兴。
转头再看壁上的蝌蚪,中注穴’突然剧烈一跳,不禁全身为之震动,寻思:“这些小蝌蚪当真奇怪,还没变成青蛙,就能这么大跳而特跳。”
不由得好奇心大盛,一条条蝌蚪的瞧去,遇到身上穴道猛烈跃动,只觉得甚是好玩。
壁上所绘小蝌蚪成千成万,有时碰巧,两处穴道的内息连在一起,就会觉着全身舒畅。
石杵看得兴起,早忘记了要走,只想着找寻合适的蝌蚪,将穴道中的内息串连起来。
但壁上蝌蚪不计其数,要将全身串成一条内息,那是谈何容易?
石室之中不见天日,惟有灯火,吃了七八餐后,串连的穴道渐多。
小蝌蚪一条条移到了经脉穴道之中,又像变成了一只只小青蛙,在他四肢百骸间到处跳跃。
石杵又觉得有趣,又是害怕,内息的动荡跳跃才稍为平息,他又似着迷中魔一般,凝视石壁上的文字,目光被壁上千千万万小蝌蚪吸了过去。
有时见江南四友看向自己的目光甚是奇异,心中羞愧之念也只是一转即过。
到了第十三天,石杵猛觉内息汹涌澎湃,顷刻间冲破滞涩之处,如一条大河急速流动起来,自丹田而至头顶,自头顶又至丹田,越流越快。
他惊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觉四肢百骸之中都是无可发泄的力气,顺手便将‘五岳倒为轻’使了出来。
精力越来越盛,右手虚执空剑,又使‘十步杀一人’的剑法,手中虽然无剑,剑招却源源而出。
全身肌肤如欲胀裂,不由自主的依着‘赵客缦胡缨’转动,同时手舞足蹈,似是大欢喜,又似大苦恼。
一幅幅图画自然涌出,自‘银鞍照白马’到‘谁能书阁下’,一气呵成的使了出来,早已分不出是掌是剑。
他情不自禁的纵声长啸,他随手挥舞,已是不按次序,不论是‘将炙啖朱亥’,还是‘脱剑膝前横’,皆能随心所欲。
既不必存想内息,亦不须记忆招数,石壁上的千百种招式,自然而然的从心中传向手足。
他越舞越是心欢,忍不住哈哈大笑,叫道:“妙极!”
忽听得江南四友齐声喝彩:“果然妙极!”
石杵一惊,停手收招,只见江南四友满脸惊喜的望着他。石杵忙道:“在下胡闹,两位莫怪。”
四位阁主满头大汗淋漓,全身衣衫尽湿,站身之处也尽是水渍。
秃笔翁道:“石团长天纵奇才,可喜可贺,受我一拜。”说着便拜将下去,其他三人跟着拜倒。
石杵站起身来,只见黑白子欲待站直身子,忽然晃了晃坐倒在地,其他三人双手据地,也是站不起来。
石杵惊道:“四位阁主怎么了?”
江南四友摇了摇头,脸露微笑,闭目运气。
石杵不敢打扰,心中惊疑不定。
过了良久,江南四友一跃而起,抱在了一起,纵声大笑,显得是欢喜无限。
石杵不知他四人为什么这般开心,只有陪着傻笑,但料想决不会是坏事,心中大为宽慰。
黄钟公扶着石壁,慢慢站直,说道:“石团长,我兄弟心中三十年、“还施水阁”三百年来的大疑团,得你今日解破,我兄弟实在是感激不尽。”
石杵道:“我怎地……怎地解破了?”
丹青生微笑道:“石帮主何必如此自谦?你参透了石壁图谱,不但是当世武林第一人,只怕古往今来,也极少有人及得上你。”
石杵连说:“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秃笔翁道:“这蝌蚪古文,在下与兄弟所识还不到一成,不知道石团长肯赐教么?”
石杵瞧瞧秃笔翁,又瞧瞧其他三人,见四人脸色诚恳,却带着几分患得患失之情,似乎怕自己不肯吐露奥秘,忙道:“我看这条蝌蚪,‘中注穴’中便有跳动;再看这条蝌蚪,‘太赫穴’便大跳了一下……”
秃笔翁道:“原来……石团长看的是一条条……那个蝌蚪,不是看一个个字,那么石团长如何能通解‘太玄经’?”
石杵脸上一红,道:“小人自幼没读过书,当真是一字不识,惭愧得紧。”
江南四友一齐跳了起来,同声问道:“你不识字?”
石杵摇头道:“不识字。人人都识字,我却不识得,真是太不好意思。”
江南四友见他脸上一片淳朴真诚,绝无狡黠之意,实在是不由得不信。
黑白子只觉脑海中一团混乱,扶住了石壁,问道:“你既不识字,壁上这许多注释,却是谁说给你听的?”
石杵道:“没人解给我听。我……我只是瞧着图形,胡思乱想,图上的云头或是小剑,就和内息连在一起了。”
秃笔翁道:“你不识字,却能解通图谱,这……这如何能够?”
丹青生道:“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还是这位石团长真的是天纵奇才?”
黑白子突然一顿足,叫道:“我懂了,我懂了。大哥,原来如此!”
黄钟公一呆,登时也明白了。
他四人共处七十余年,修为相若,因此悟到其中关窍之时,只是黑白子早了片刻。
四人手手相握,脸上神色又是凄楚、又是苦涩,又带着三分欢喜。
黄钟公转头向石杵道:“石团长,幸亏你不识字,才解破这个大疑团,令我兄弟死的瞑目,不致抱恨而终。”
石杵搔了搔头,问道:“什么……什么死的瞑目?”
黑白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这注释文字,都是在故意导人误入歧途。”
石杵奇道:“那许多字都是没有用的?”
秃笔翁笑着道:“非但无用,而且大大有害。如果没有这些似是而非自相矛盾的注解,我四人的无数心血,又何至于尽数虚耗。”
丹青生喟然道:“原来这‘太玄经’也不是真的蝌蚪文,只不过……只不过是经脉穴道的方位而已。唉,三十年的光荫,三十年的光荫啊!”
黄钟公道:“白首太玄经!兄弟,你们的头发也真的是雪白了!”
其他三人向黄钟公瞧了一眼,“嘿”的一声说道:“大哥,你的头发何尝不是也白了?”
江南四友相对长叹,显得苍老异常。
石杵仍是大惑不解,又问:“他故意写上这许多字,教人走上错路,那是为了什么呢?”
黄钟公摇头道:“到底是什么居心,那就难说得很了。这位前辈或许不愿后人得之太易,又或者注释是后人加上的。这往昔之事,谁也不知道的了。”
丹青生道:“或许这位武林前辈不喜欢人,故意布下圈套,好让你这样忠厚老实之人得益。”
秃笔翁叹道:“这位前辈的用心深刻,又有谁能够推想得出?”
石杵见他四人神情倦怠,意兴萧索,心下好大的过意不去,说道:“四位阁主,如果这些功夫确实有用,我给你们一一说来,我决不敢有丝毫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