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越骄傲，越是容易忽视本质。

更何况，池瑞早已经不是池瑞，他身体里住着的，是秦渊。

010.内疚

林羡的办公室就在秦渊对面，那是他以前的办公室，里面有一个小隔间，有洗手间，有浴室，有床，被当作休息室。

曾经，他与林羡在这里缠绵过许多回，完事了他的小宝贝就一脸困倦的缩在床上喘息，湿漉漉的眼与红彤彤的脸，还有布满痕迹的白细身躯，每一寸都叫秦渊喜爱到了极致。

“荣荣？”秦渊敲响了门。

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回音，他转开门把。

办公室里没有人，只在桌上几本胡乱翻开的剧本无声的躺着。

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空间，如今这里的装饰都按照沈辰荣的喜好重新布置过，但是秦渊仍旧悄然的握了握拳，这才若无其事的走进去。原本想坐在外面等他，没想到里间却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悄然走到门边，看到沈辰荣将新鲜的香水百合连带着精致的琉璃花瓶一起丢进垃圾篓。紫色的床单被拧成一团，狠狠的丢到地上，赌气似的踩上几脚。

林羡听到动静回头的时候，通红的眼眶被秦渊撞了个正着。

“荣荣，你这是做什么？”

秦渊要走进来，林羡却双眼一瞪，飞快的制止：“站住！”

门口的人脚步顿住，林羡走到他面前，尽管红着眼，但是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里却仍旧执着的泄露着他心底的厌恶和排斥。

片刻之后，他冰冷而认真地命令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踏入这里半步。”

秦渊一愣，随后便哭笑不得。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对沈辰荣说过这话，只不过当时的语气是冷冰冰的拒绝，而不是像面前的人这般，像只炸毛的刺猬，虎视眈眈的扞卫着自己的领土一样。

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被人这样宣示主权，秦渊大有风水轮流转的感想。只是如今整个秦天都不是自己的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而已，何必挂怀。

然而林羡又道：“还有，把这里给我恢复原样。”

这下倒是让秦渊不解了，目光中透着疑惑，静静的注视着他。

“听不懂人话吗？”林羡脸色不善，“我要你将这里恢复原样！跟秦渊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沉默了片刻，秦渊勾起唇角：“我马上叫人来弄。不过在这之前，先说说你的打算。”

“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电影不演，偏要演偶像剧？”

“这与你无关，你照办就行！”林羡不耐烦的打断他，沉着脸踱出房间，在窗边站定。

这里是秦天大厦顶层，外面就是广袤苍蓝的天际。脚下是无数马路与高楼交织的市区，远处能够看见城市边沿的海景，雪白的浪花翻滚，海潮的声音被坚韧的玻璃隔绝在外。

林羡单手撑上玻璃，双目放空，有些出神。

眼前的景色熟悉到闭上眼就能描绘出来，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如此的与众不同。他想，大概是身后站着的人变了的关系。以前他站在这里的时候，秦渊会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陪着他静静的观望。

那个时候，他们仿佛站在世界的尽头，像两座紧紧拥抱的雕像，以为会这样一直相拥到天荒地老。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已经完全成为过去了。

眼眶有些发涉，林羡闭上眼，片刻之后复又睁开。

秦渊心乱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目的，缓步走过去，道：“就算你要演偶像剧，也只可以作为特邀嘉宾客串，但是现在媒体对你复出的消息盯得紧，大众对你的期望也很高，如果你选择偶像剧复出，未免太自降身价，太冒险了。”

林羡回眸讪笑着看他，半真半假地道：“我的事业若是毁了，岂不是正好合了你的意。”

“没这回事。”秦渊打断他，“我只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虚伪！林羡冷笑：“少假惺惺！”

秦渊摇了摇头，“无论你怎么看我，我都希望你不要因为恨我而自毁前程。合约公司会帮你签好，就按照荀玉的意思来吧。至于这里……我马上叫人来弄。”

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又在床边静静的站了片刻，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转身时候，十分明晰的感觉到背后如针扎一般的仇恨目光。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林羡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池瑞，你害死了他，心里可曾有过一丁点的愧疚？”

秦渊动作一僵，回望过去，看到对方如冰雪般深寒的目光，心想，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真正的池瑞才能回答了。我会不会愧疚？我怎么会愧疚？我多想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人死不能复生，而且……”他沉沉地望着林羡，深邃的光芒沉如一汪深海，“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该清楚。”

门被彻底的关上，他站在无人的走廊里，轻笑了一声。

沈辰荣，你将我的死全部都算到了池瑞头上，那你自己呢？

你有没有过内疚？

在秦渊的安排下，荀玉替林羡签下了《谜局》的出演合约。

对此，林羡很有异议，但是沈辰丰却什么话都没说，反而参与了《谜局》的投资，帮自己弟弟将第一主角捏得更为牢固。

距电影开拍还有一段筹备时间，这期间给了林羡十分充裕的修养时间。然而其他人却没有闲着，抓紧时机在电影开拍之前进行着十分强势的宣传造势。

一方面是沈天王重伤回归，一方面是本年度最令人期待的古装悬疑巨制。加之背后沈氏雄厚的势力和秦渊手下专业小组打造的一流宣传策略，导致电影还未开拍，关注率与口碑便一直居高不下。

造势非常成功。

林羡是第一次接触剧组导演与制片方。由荀玉带着与这些人见了面，幸好沈辰荣在圈内一直以清冷高贵着称，因此不怎么说话也没人引以为怪。但是他处在这群人中间，听着荀玉将他吹得天花乱坠，而导演与制片人都对他的出演大力看好，踌躇满志地表示这部电影一定能够在本年度的飓风大赏上独占鳌头。类似的言语每被强调一次，他就没来由感觉到一股巨大压力，连带着一颗心也忐忑起来。

开机仪式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倒春寒袭来，天气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雪。林羡随着人群走出酒店，远远的看到沈辰丰夹着烟站在车边，见到他们出来，随手按灭了烟头等他过去。

“沈董！”荀玉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跑过去，受宠若惊地道：“您怎么来了？”

沈辰丰道：“公司的事情处理完了，我来接荣荣去吃饭。”

荀玉笑道：“沈董对二少爷真好，大冷的天呢，等了很久了吧？池总刚刚也打过电话要来接，现在人还没到呢。”

“池瑞要来？”沈辰丰眉头微皱。

荀玉道：“对呀，这几天荣荣外出都是池总亲自来接，公司里的人都纷纷议论池总对荣荣的体贴入微呢！”

林羡听出来了，这个女人是在拐着弯跟沈辰丰打小报告呢！

沈辰丰没有再做别的表示，只是吩咐：“你待会儿打电话通知他一下，荣荣我接走了，让他不用来了。”

“沈董，”后面的大导演卫蒙走了过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这是……来接令弟回去的？”

沈辰丰与他礼貌地握了手，道：“对，几天不见，卫导演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卫蒙喜笑颜开，笑道：“新电影开拍在即，工作虽然忙碌，但是也乐在其中，哈哈。”

沈辰丰陪着他笑了会儿，诚恳邀约道：“今天天色已晚，就不便多耽搁卫导演了，改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荣荣日后还得仰仗导演多多关照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露痕迹的低沉了下去，隐约让人觉得话里有话。长年在娱乐圈打滚的大导演卫蒙是何等聪明人，飞快的就反应了过来，笑得十分爽快：“承蒙沈董看得起，卫某受宠若惊呢，哈哈！”

“卫导演盛名如雷贯耳，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沈辰丰恢复了客套语气，微笑了一下。

卫蒙像尊弥勒佛，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沈董这是说的哪里话，哈哈，客气了--”

寒暄过后大家嬉笑着散场，林羡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发觉沈辰丰今天居然没带司机，自己坐上了驾驶室，商务奔驰悄无声息的滑了出去。

011.演技

一路上，林羡想着拍戏的事，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闷闷不乐。

沈辰丰敏锐的注意到他的情绪，抬起眼角看了看他，柔声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林羡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看大家都对这部电影期望很高。”

沈辰丰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唇角，竟然是忍不住地想笑。他道：“不是不是感觉压力太大，觉得没把握？”

林羡眉头叠起，很烦恼的“嗯”了一声。

说到底，他与沈辰荣到底不同。沈辰荣张扬任性，常常一意孤行不管他人死活，骨子有一种张扬到自负的自信。而偏偏是这种人，论实力如今年轻一辈的娱乐圈也确实没人能强过他。

相比之下，林羡就完全又是另一种极端。他从小生活在继父的欺压下，一边逆来顺受的受苦，一边为了改变现状而努力的去讨他欢心，唯唯诺诺惯了，一时之间，那去哪里找沈天王那无与伦比的气度跟自信？

“没关系。”沈辰丰微微笑了一下，专注地去开车，随后又道：“这一次的电影就算演砸也没有关系，所以你一点都不用有压力。”

说完，他伸手过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这些年来，你有压力都自己一个人扛着，现在你终于肯把心里的担忧跟哥说了，哥很高兴。”

沈辰丰眼底的暖意迟迟不散，林羡呆呆的望着他，头上还残留着被他抚摸过的感觉。这只大手像是带了魔力，融融流淌出来的温暖，竟然是那样的沉稳跟安心。

沈辰丰是个好哥哥，林羡想，他对自己的弟弟纵容又包容，真是好得没话说。

被这样一安慰，似乎……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

然而，任何言语都没有现实来得有力。林羡担心了那么久的演技问题，终于赤裸裸的被摆在了他面前。

《谜局》开拍的第一天，他的几场重头戏连连遭遇NG，翻来覆去拍了好几遍。大导演卫蒙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微笑点拨慢慢沉了下去，到最后收工的时候，整张脸已经乌云密布，片场没一个人敢上前去触他霉头了。

这无疑让林羡刚刚沉下去的心态，又慢慢提了起来。

第二日，去到片场，林羡做好造型，坐在一边努力的研究剧本。有媒体趁着还未开工争取到了采访的时间，在外间采访导演及制片人，顺便抓拍了几处电影场景作为剧透以博取版面。

林羡身边都是荀玉安排过来的助理人员围着他转来转去，但是谁都没注意里面混进来了一个小狗仔，缩在梳妆镜后面对着他悄悄的按下快门，取得了宝贵的独家资料之后又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片刻之后突然听到卫蒙雷霆一震，大喊道：“喂，你！做什么的？”

“相机？”顿了一下，又是一声大喝：“交出来！”

此时卫蒙的声音已经接近震怒，听起来十分震颤。外面闹哄哄乱作一团，林羡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原本想出去，但是又想到这次自己的角色造型是需要保密的，脚步又生生顿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卫蒙一手拎着个小个子记者进来，后面跟了一大群人。看起来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记者们被挡在了外面。

卫蒙将一个相机丢到某个工作人员手里，道：“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不该透露的东西在里面。”

那个工作人员摆弄了一阵，道：“没什么呀导演，就一张照片，删掉就行了。”

卫蒙道：“照片？谁的照片？剧组的？”

工作人员道：“是荣少的剧照。”

卫蒙夺过相机一看，顿时脸色变得铁青，举过头就要砸下去。小记者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哭道：“别砸，求求你别砸……”

卫蒙一口气上去又下来，把相机丢回去，喊道：“删了！删了！”

然后指着那名小记者的鼻子怒不可遏：“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啊？不是说后台重地不能乱入吗？你哪家报社的？不遵守采访规则，我要向你们老板投诉你！”

小记者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在导演的盛怒下就像一棵雨中飘摇的衰草，可怜巴巴的也不敢还嘴，只知道哭。

林羡心中一恸，这场景太似曾相识了。他高中毕业之后就被继父赶出家门，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了大半年，最后才在一家八卦小报社找了个无名小记者，靠到处捕捉一些名人明星的独家新闻为生。薪水勉强裹腹，却没少得罪那些被他拍到八卦的艺人们，有时候被人逮住了免不了要挨骂挨打。而小报社也没个保障，相机人为损坏的要从薪水里扣。要是遭人投诉，轻则一顿重骂，重则工作就没了。

报社的老板就是这样，一方面要求私密性较高的独家新闻，出了事又不敢得罪人家明星大腕，于是只好拿手下的小虾米开刀。

林羡深知挖掘到一条让老板满意的独家消息不容易，小记者的遭遇让他联想到自己以前。还好那个时候他遇到了秦渊，才终于不用这样凄苦的过下去。眼下……回想起过去的那一幕幕，记忆仿佛隔世。

也真的是隔世了。

他心里有几分难过，忍不住站了起来，说：“导演，看他也是新人，大概还不知道规矩，照片删掉了……就算了吧。”

他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沈天王身家背景让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极具重量，卫蒙自然也该顺水推舟卖他一个人情。但是他神色将将一缓，回头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忽而面色阴沉，大怒道：“新人？新人就可以这样没规没矩？还有你们这群饭桶，眼睛睁着干什么吃的？混进来这么大个人你们看不到？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部影片对我们整个剧组来说至关重要！你们还要不要票房了？还要不要拿奖了？啊！”

剧组里的人个个噤声，面面相觑不敢还嘴。连小记者都不敢哭了，扁着嘴一抽一抽。

林羡更是觉得自己脸上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脸色有几分难看。

卫蒙继续吼道：“都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以后招子给我放亮点，再出现这种情况，电影就别拍了！”

众人不欢而散，那名拿着相机的工作人员将东西一丢，飞快的跑了出去。卫蒙脸色难看地走了出去，外面记者还没走，这下估计有的他应付了。

小记者偷偷瞅了周围几眼，见没人再理他，偷偷摸摸的抓过相机，缩成一团灰溜溜的跑了。

林羡心里委屈，一整天的拍摄都不在状态，问题比前一天更加严重。卫蒙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收工的时候卫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道：“荣少，你重伤初愈，刚开始状态不佳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剧组的时间很宝贵，我希望你能尽快调整过来，不然我们会很难办。”

林羡沉沉低头，道：“导演，对不起……我会努力的……”

卫蒙手一抖，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以往都是他荣少看了样片之后在鸡蛋里挑骨头，嫌这里感觉不到位，又嫌那里画面有瑕疵，把大部分戏份打回去重拍。虽然弄得影片拍摄进展缓慢，然而事后的超高口碑和票房却让许多大导演将他视为珍宝，认真的考虑他的意见。所以林羡这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真叫卫导演心中惶恐。觉得真是奇了怪哉，车祸一场，人也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