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仲轩笑道:“你我已是行过大礼的人,有什么难为情的?”说罢又洗了个热毛巾给他擦脚。
青远想他平日里是个任别人伺候的主儿,如今出门在外,竟亲自照顾自己给自己擦脚,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
“二爷,你待我真好!”
“那是自然,我不待你好待谁好呢?”
青远也是一时没有按捺住好奇,未经考虑便说出了口,“那皇上呢?”
仲轩一愣,紧跟着不发一言转身去洗了手脱了衣裳。青远瞧他不发一言以为他生气了,心里有些惴惴的。
“二爷,我随口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仲轩坐到他身边,“我没有生气,”沉吟片刻又道:“关于我和皇上的事,我连父母和惠娘都没有说,可是既然你问了,那我也该告诉你实情,免得你胡思乱想。”
仲轩抬眼看着窗子,冬天的窗户自是紧闭着,可他却像看到了月亮,也看到了更远处的皇宫,或者是穿过了时光看到了年少的他们。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比起那些和他从小就勾心斗角的皇兄皇弟,我更像他的兄弟,再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有些心思便不能说出口了,我们都知道这样有悖五伦,更何况他是君我是臣,是不可以魅惑主上的。”
青远不解,说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古时候魏王还能有龙阳,汉武帝还能有韩嫣呢!更何况,你不也是娶了我么?”
仲轩苦笑,“那自是不一样的,他一出生便注定是九五之尊,我想成全他的千古一帝,我不能让自己成了他的污点,他也不想我有什么不好的名声流于史册。更何况,朝廷是世卿世禄,我若是跟了他,便不能娶妻,我必须给我的家族一个交代,而他虽是皇帝却也是个情种,若是越了雷池,我必定会影响他的皇族血脉延续。有些事,我不提他亦不说,两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后来我娶了妻,他封了后,各自安好,也就罢了,只求开创一番宏图霸业,树个君臣典范,为千世万世歌颂,也就不枉这一番了。”
“这么说你们从来没有越过雷池一步?!”
“自然是没有的,如果有过什么,我怎么还会跟你在这儿呢?”
“可是我们成亲第二天,你回来的时候明明……明明身上带着那种痕迹!”
仲轩脸红了,解释道:“那日只是吃醉了酒一时糊涂厮闹起来,但是并未真的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青远知道仲轩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也就不再计较了。虽说不再计较,但是想到皇上与仲轩之间的情根深种也很是不悦,“我看皇帝是想千世万世都和你的名字连在一起!”
仲轩笑道:“好了,别乱想,我在和你成亲的那一刻就是把他放下了,我绝对不会做什么混账事的。既是和你成了亲,我又怎会惦记别人呢?”
青远这下开心了,心道:凭你皇上百年之后如何同他一起名垂青史,我只要他活着的时候是和我厮守的,一万年太久我才不理会,我只图这朝朝夕夕!
“二爷,以后我陪着你。”青远抱住他,安慰一般抚他的后背。
这夜二人抱在一起安眠,并未做什么,却觉得无比亲近。仲轩说出了心里掩埋多年的秘密,此刻无比轻松。
父母察觉出他与皇帝之间的异样,除了婉转的劝诫就是旁敲侧击的询问,生怕做出什么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先皇的事来,从未关心过他那是有多难过,有过多少不眠之夜是在书房熬过来的,更是不理会他好端端的身子如何就熬坏了,三五不时就生病。
惠娘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却不能直说。只有青远,他可以分担这些年压在心头的秘密。
第九回
青远在客栈中休养了几日,仲轩将玉城留在客栈服侍青远,自己去庄户人家暗访,几日之后才再度启程。
这日三人在一家酒楼吃饭,隔壁桌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喝酒闲谈。中有一玄衣书生,言谈之间颇有见识,仲轩听着倒有几分投机。
仲轩便拿着酒杯,上前搭话,“这位兄台高见在下十分佩服,不知兄台可愿意与我交个朋友。”
那书生转身看仲轩,见仲轩器宇轩昂便知必非俗流,自是乐意结交。
“在下韩成字良平,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王亚夫,这是我的弟弟青远和我的长随玉城。”
二人坐下推杯过盏,青远在那里吃着菜,并不参与他们,只觉得二人都颇有学问,先是谈论诗词歌赋,然后又说朝廷政事。
“不知良平兄对当朝有何高见。”
韩良平冷笑一声,不顾四周尚有别人,道:“皇上倒不是昏君,但是也是个不成大事的。”
仲轩原本一手晃着酒杯一手撑着脸颊着看他,听他此言手立刻顿住了,眼睛眯起来瞟他,“何出此言?”
韩良平被他瞪的一个愣神,这位王兄目若桃瓣色如春花,眼下喝了几杯脸颊泛红压倒桃花,妩媚中又有一分凛冽,再看他身边的弟弟,清秀之中透着可爱,这对兄弟坐在一起竟有些天作之合之感。
“那皇上能出一条鞭法,可见是个心系百姓的,可惜他这样做只能暂时让天下太平,想要真的长治久安国富民强,还要真的打击那些世族豪强,改了世卿世禄,让国家的阶层有机会流动改变,这才能真的让人才成为朝廷栋梁,让那些酒囊饭袋纨绔子弟不误国!”
“说得好,其实皇上未必不知道,只是登基第二年就打击了豪族的利益,恐怕会时局不稳,想是皇上也在等待时机循序渐进。”
韩良平冷笑,道:“只怕是他沉迷于王二爷的温柔乡,哪里肯动一动以王二爷为首的世族子弟呢?”
“良平兄也信那些流言?”
“哪来那么多空穴来风的事?更何况,听说那王二爷只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除了长得美若天仙,别的一无是处,这样的人不沦为宫闱佞幸,又有什么用呢?”
青远一听来了气,“胡说!二爷……”
仲轩赶紧握了他的手一下,拦住了他的下面的话。
“这位兄台也许有什么误会,我是在京城长大的,听说一条鞭法就是王二爷提出的,想必是一些老臣嫉妒他,故意造谣中伤的。”仲轩平静的说。
“哦?”韩良平略有些吃惊,“如此说来他未必是个徒有其表的蠢物,若是有机会,我倒想结识一番。”
“良平兄胸有沟壑学富五车,一定有机会到朝堂高就。”
“恐怕这是痴人说梦了,我等出身贫寒……”
“良平兄此言差矣,你如今刚过及冠,不应过早断言,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得展宏图大志。”
几人举杯同饮一杯。
玉城便在外头敲门。“二爷,有事您出来下。”
仲轩披衣出门,“何事?”
“依二爷的吩咐,玉城前去打探那韩书生的背景,他是住在元和郡的一个穷书生,因今日在酒楼的狂语,被人告到官府,现在官差烧了他的茅屋,还把他抓进了大牢!”
仲轩咬牙,恨恨道:“这群混账东西!”
主仆二人迅速去了太守府,仲轩想直接进去便是,不想几个狗腿子还敢阻拦。
仲轩冷笑一声,抄起鼓槌就大敲鸣冤鼓,一下一下震耳欲聋。那几个狗腿子迅速上前想要拉走他,玉城上前挡住他们,喝道:“你们这群狗腿子狗胆包天,敢拦我们二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腌臜东西!想碰我们二爷,先问问你城大爷答不答应!”
玉城也算是武师指点过,拦阻几个人不成问题。几人揪扯之间,终于敲开了太守府。
在官差的引领下主仆二人进了公堂,公堂之上正跪着韩良平。
见仲轩进来韩良平大惊,问道:“王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
“不可不可,本郡太守贪赃枉法,又是个酷吏,你定会受苦的,快快离去罢!”
“若是酷吏,我更要教训一番!”
太守一震惊堂木,喝道:“大胆狂生!胆敢私闯公堂!还敢污蔑羞辱本官!来人!将他痛打三十大板!”
“且慢!”仲轩不怒自威,不但不下跪,气势威严反倒镇住了太守,“我倒要问一句,抓这位公子是什么原因?”
“他胆敢诽谤当今圣上,还有前相爷!这不是胆大包天么?”
“可是当今圣上下过圣旨,允许议政参政,况且谤讥于朝闻圣上之耳者,还可受赏,如今你不但不奖励这位公子,还抓了他责罚,是谁对圣上不敬?又是谁抗了圣上的旨意?!”
太守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尖尖的两腮紫涨起来,“一派胡言!来人!两个一起打!”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仲轩举起一个牌子,太守睁大眼睛看了看,然后脸色一变,赶紧伸手拦住想要冲上去的手下。
自己恨不得滚下去跑到仲轩面前,跪下磕头不止,“下官不知右相大人微服私访,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韩良平大惊,看过去那块牌子,竟是皇上的密符!
“我虽不是右相了,却也还是圣上派的密使!如今这位公子是个人才,我定要带他回京面圣,至于你,想想自己该如何处置自己吧?”仲轩转身,边走边说:“玉城,扶韩公子上马车!”
“好咧!”玉城将还有些怔忪的韩良平扶上马车,仲轩也坐进马车一同回客栈。
“良平兄,听说那太守烧毁了你的家,不如你先同我们在客栈中小住几日,在于我们一起回京,做我的门客,等到时机合适我将你举荐给皇上。”
“当真?”
“自然当真!”
韩良平抱拳,“王相爷,您的知遇之恩,韩成无以为报,此后愿效犬马之劳,为相爷排忧解难!”
仲轩笑道:“良平兄切勿如此,你我还是今日在酒楼那般相处便好。”
“那是我不了解事情,信口说了许多伤人的话,还请王兄见谅!”
“你那时候又不算是真的认识我,我又怎会计较?现在你认得我是怎样的人便好了!”
韩良平表情扭捏,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那位青远兄弟想必也不是你的弟弟吧?”
仲轩并未有什么尴尬,坦言道:“他是我的契弟,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们如果是亲兄弟学识应当相差不远,而且我觉得他有点怕你。”
仲轩陷入沉思。
第十回
青远早上起来已不见了仲轩,便独自起来洗漱下楼。到了客栈大厅便见仲轩韩良平已经在一张方桌前坐着了,韩良平鼻青脸肿的,看着有些怕人。
“韩公子这是怎么了?”青远问道。
“昨晚他被官差抓走,受了些刑,昨晚才带回来,因为天太晚了怕吵醒你,我便与他在西边客房一起歇息了。”仲轩答道。
“原来是这样。”青远低头道。
韩良平察觉到青远情绪有变,便开口道:“青远公子,昨夜是二爷将我救出来的,不然我肯定是在劫难逃了。”
青远听他呼为二爷,想来是已经知道二爷的身份了,那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是知道了呢?
“韩公子,我帮你擦点药吧!”青远状似无意的说。
韩良平表情略微一僵,“不必了,玉城已经帮我擦过药了。”
青远心里一沉,韩良平果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娈宠了。平日里大爷三爷就不把自己当成男人看待,就像对待惠娘一般,如今明明是一同认识的朋友,知道自己是男人的妾室,也不把自己当成男人了!
仲轩看他眼眸低垂,知道他心中不悦。“青远,随我回房梳洗一番可好?待早饭好了我们一同下来,”
“好。”青远起身,二人向韩良平点头致意,韩良平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远打开仲轩的头发,披散在后背,拿着桃木小梳子一下一下小心的梳理着。
“青远,良平兄说,他觉得你很怕我!”
青远手一停,“他怎么这么说?”
“我觉得也许他说的是对的,青远,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大礼在镇国府举行,你就矮我一头,你不是我的一个物件,我与惠娘虽是夫妻,但是惠娘并不比我低微,更何况你是一个男人!”
“可是,我出身、家室确实都不如你。”
“那又如何?这些都是天生的,并不是自己所能决定,那些靠着祖荫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的,还不如出身瓦巷本分正直之人!你无需介怀别人怎么看你,你只要记着我是如何待你便是了。青远,其实我不避讳和别人说我两的关系,并不是不替你考虑,而是我觉得我想同你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里,我们的关系并不是什么耻辱,没有任何见不得人!”
青远心中大动,想不到他是这样的想法,想来自己一直的介怀是那般可笑,可见终究不如他坦荡了!
青远心中想开了,嘴上便调侃开来,“若是我们真的平起平坐,那我与韩良平共宿一夜,你看如何?”
仲轩轻笑,“我错了,以后不随便与人同睡就是了。”
说罢二人都笑了起来。
韩良平随着仲轩几人回了镇国府,几人走时京城尚是冰天雪地,想不到经历月余京城已然是大地回春。
到镇国府一同拜见了老太君和老爷太太,方又回到仲轩自己的院中安顿韩良平。
良平又去拜见了惠娘,彼时惠娘正在自己的房中与丫鬟说话,因听到了二爷带门客回来,便早已穿戴的正式妥当。
青远进来仔细端详着惠娘,月余不见惠娘倒不见增减。因天气渐暖,惠娘已穿的轻便些,上等的缎子刺着苏绣的缕金百蝶穿花齐胸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
韩良平一眼瞧见惠娘,只觉惠娘穿着不过分奢华却又正式尊贵,气度举止皆是大家风范,心知这必是不凡的钟鸣鼎食之家了。
韩良平再一看,方注意到惠娘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一个梳着缓鬓倾髻,头戴红木雕花簪,鹅蛋脸型杏仁眼,透着可爱机灵,身穿水色收腰罗裙。另一个身穿翡翠色棉布曲裾,头梳垂鬟分肖髻,上缀着三朵粉色小绢花,虽朴素无华却也不掩花容月貌,难得的是在珠光宝气之间不卑不亢,见了生人也镇定自若,反倒不像一般的丫头,离开时从韩良平身边走过,还无意识的侧目一看,韩良平心里便留了意。
“惠姐姐,夏茉可是来还你簪子的?”青远问道。
“正是呢,亏得这孩子这么有骨气。”
韩良平听他们姐弟二人闲话,想着应当不会当着夏末的面说这些,想来两个小丫鬟里头,离开的那个是夏茉了。
“夏茉,夏茉。”韩良平心里轻念两遍,人像名字一样如花似玉呢!
晚间吃饭之时几人说笑好不开怀,然而冬晴在远处瞧着他们,不屑的说道:“下贱的坯子,今晚就叫人看看你的真面目!”
吃罢了饭,几人还想继续闲话,但是却觉得酒劲儿比以往都厉害,便在各自的丫鬟的搀扶下回房了,因今日是十五,仲轩必须在正妻房中过夜,所以今夜便是青远一人独睡。
韩良平不知怎的,平日里酒量不算差,可是今日却醉得糊涂起来,刚一躺下便人事不知。
青远在秋茗的搀扶下也回房歇着了,同样是睡得天昏地暗,却不知秋茗走后便有人潜入他的房间,将一个大活人放进了他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