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等等，陛下莫非指的是……？”离竹湮突然想到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丞相想起来了就好。我之前一直都没怪罪了，丞相自觉将功补过去吧。”

“我当时只是……”离竹湮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算了算了，陛下说的也对，我既然是在陛下面前说过，也就不能当做戏言。回去之后我就休了欧阳凌好了……”

“丞相……不高兴？”苏苍洵看离竹湮不说话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不了我让他们不要说出去就好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陛下记忆竟然这么好……”离竹湮苦笑了一声。

“其实我只是开个玩笑啦，如果丞相觉得对不起欧阳凌的话，大不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好了……”

离竹湮摇了摇头，“既然陛下已经提起了，我如果假装不记得的话，只会感到愧疚的。”

听到这话，苏苍洵有些兴高采烈了起来，“既然这样的话，那丞相就跟我——”

“不可能。”离竹湮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什么，陛下都承认喜欢男的了……”

“那也不会是陛下。”离竹湮一边去打水洗脸，一边简短的说道。

“昨天竹湮还说喜欢苍洵呢！”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苏苍洵死皮赖脸的追着问道。

“因为陛下不能像魏安釐王那样目光短浅，而我个人也比不上龙阳君。”

“那个魏什么王的哪里目光浅薄了，况且丞相无论是在外貌还是才能上，都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龙阳君？”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

“等陛下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我都十七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苏苍洵不甘心的问道。

“至少要到二十。”离竹湮搪塞道。

“等我到二十岁丞相就肯当我的——”

“我可没这么说。”离竹湮的脸有些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丞相害羞了！说明丞相答应了！哈，我可不会忘记的，等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就封陛下为龙阳君！算了，这个名字不大好听，要不叫竹阳君？算了，太难听了。或者龙湮君？这名字不错，又霸气又有书生气，就叫这个好了——”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陛下还是早前去纳几个妃子靠谱，省的天天精力过于旺盛胡思乱想。”离竹湮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对了，我现在要去——”

“我也要去。”没等离竹湮说完，苏苍洵便一脸灿烂的接到。

第28章：战沙场

春节一过，将士们脸上闲散的笑容便慢慢的都收敛了起来——战争，已经迫在眉睫。边疆的居民们反映，最近收到的骚扰越来越严重，已经不仅仅是当初的掠夺财物，而发展到了烧杀女干氵壬的地步。侥幸活下来的村民汇报了一个细节：年后的这批胡人，装备比之前的要改良了不少，战斗素质也明显提升，不像是真的来抢生活物资的，反而像是故意挑起事端——这在往常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胡人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本来打这一仗，所以从来都是闪电突袭，见好就收。

苏苍洵来了这军营也有了几日，对这边大致也有了些了解。本来皇帝亲临，兵权应该移交上去，但苏苍洵倒是不在意，只是每天饶有兴致的看着离竹湮他们去练兵，自己则站在一旁，不多言语。离竹湮倒也早习惯了苏苍洵的陪伴，只是当他不存在，自顾自的训练了起来，反倒是石白影紧张异常，担心在皇帝面前露出什么差错，每每发号施令之后，便忍不住扭过头去看苏苍洵的表情。“都怪你。”一次训练之后，苏苍洵不在的时候，石白影私下对离竹湮抱怨道，“明明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偏偏上演了这出麻烦事，害的我又担心招待不周，又担心训练不勤，真是不自在。”离竹湮只是笑了笑，一转头，假装答应一声“陛下”，便是吓的石白影连忙跪倒，大喊恕罪。“谨言慎行。”离竹湮扎了眨眼，丢下一句话，快步走开，任凭石白影在背后气急败坏的大骂了起来。

因为听说了对方军力上的提升，所以军营中的训练也都认真了许多，基本上每天早上天刚亮，一帮将士就倾巢出动，开始早操。虽然已经是初春，但平原的积雪依旧没有化去，如何在这雪地上行军战斗也成了一个新的亟待解决的问题。离竹湮把自己闷房里研究了一天之后，第二天一早便带领着一帮铁匠和裁缝，专门打造了一批适合靴底的军靴和马蹄靴，让将士们换上去雪地里试了试。

“本以为丞相只是个读书人，没想到还会这手艺，什么时候给我专门打造一双战靴呗？”骑在马上的石白影明显感觉到顺畅了不少，赞叹之余顺便开起了玩笑。离竹湮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苏苍洵轻微的咳嗽了一声，惊的石白影差点掉下了马。

“你有这么害怕吗？”事后，离竹湮也忍不住问了起来。

“何止是害怕，简直是见到了阎王的感觉，你又不是不知道，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我都做好必死的打算了，谁知道他后来又变了主意，现在我可是再不敢惹他了。”石白影后怕的说道。

相比于军事，苏苍洵更关心的倒是离竹湮的休书的问题。禁不住苏苍洵再三恳求，离竹湮最终还是写好了一篇休书，简单的说了一下并不是欧阳凌的错，只是自己曾经发誓终生不娶，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欧阳凌可以继续呆在相府，也不必让人知道这件事，便让人送了回去。顺便的，离竹湮也给离白也写了封信，告诉他如果真的喜欢欧阳凌，可以将他娶过去，但毕竟名声不好听，为了不让人说闲话，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了。写完这两封信，离竹湮无奈的将信封了起来，递给了信使，顺便看着身旁得意洋洋的苏苍洵，“这下你满意了？”

“哼，是你自己信守承诺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苏苍洵只是从鼻子里面发出一声声响，便扭过头去不看他。

“我就这么孤独终老了，陛下不安慰我就算了，还在这里幸灾乐祸。”离竹湮装作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道。

“哪有……”苏苍洵连忙摆摆手，“况且，丞相怎么可能会孤独终老呢，不还有我，陪着丞相吗。”

每次说道这里的时候，谈话都会因为离竹湮的不回应而结束，使得苏苍洵总是有些愤愤不满。离竹湮倒不是真的担心自己养老的问题——虽然苏苍洵看起来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离白那孩子还是可以依赖的。实在不行大不了回老家呆着，运气好找几个同僚一起，运气不好就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难过的。唯一让他有些隐隐担心的就是，欧阳凌能否接受着一番胡闹？

不过他没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了。不用离竹湮发兵，正月十五的那天夜里，鼓声突起，哨兵就风急火燎的冲进了离竹湮的房间——敌军，竟然主动出击了。

选在元宵节这天晚上，也算是聪明的决定，毕竟虽然已经进入了时刻准备的状态，但元宵节这天，军营中也还是有些庆祝活动，离竹湮也经不住大家推搡，写写画画了几个花灯，倒是给粗糙的军营增添了一抹亮色。然而这些花灯还没挂上一天，就已经大火给吞噬——敌军的火箭已经射入了军营，所及之处，一片火海。冬天天气干燥，加上军营四周的雪都被清理了干净，一时间竟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好在驻守的将士们早有准备，很快运来雪水扑灭了大火，反击的号角声也被吹响。包括苏苍洵在内，离竹湮和石白影悉数上马，参与了战斗。厮杀声，怒吼声，以及刀剑碰撞的声音响彻夜空。惨白的月色之下，四周一片通红，分不清是血光还是火光。

离竹湮本不善战，原本是计划在后方指挥，然而敌人已经在眼前，也没有什么后方可言了，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比起他自己，苏苍洵倒是更担心他的安危，时刻陪在他左右——反正他本来也不是军队中的人，离竹湮也就懒得怪他扰乱阵型了。说起来，由于敌军的横冲直撞，这边排练了许久了阵型失去了用场，大家也只能零散的各自为战，应对眼前的敌人。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鏖战了许久，苏苍洵有些纳闷的说道。

“嗯，一直以来，战场上的厮杀声都是我们的将士们发出的，敌方虽然开始的时候有些虚张声势，但真正在战斗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发过声。”离竹湮退后了一步，说道。

“而且，感觉已经杀了不少了，为什么看起来敌人的数量还丝毫没有减少？我感觉……”苏苍洵奋力的挥着剑，说道。

“对，你猜的没错。”离竹湮简短的回答道，又再次加入了战场。

“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和上次在地下看到了那批欧阳青的手下，一模一样的空洞。”

“难道当时的那支军队，来到了这里？可是为什么……”

“也有可能是欧阳青的部队，是来自这里。或许欧阳青呆在这里的时候，从这里学到了些什么，然后回去用在了自己的部队身上。”离竹湮面无表情的说道。

“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一直杀不完了？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耗下去，我们的军营迟早会被攻下来。”看着将士们不断的伤亡，苏苍洵着急的说道。

“既然之前听到过厮杀声，说明对面肯定还是有正常的人存在，并且在指挥这些士兵的。不如我们两个杀到敌人中央，找到敌军将领，将其击毙如何？”离竹湮扬了扬嘴角。

“就像上次一样？”苏苍洵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那走吧！”

两匹疾驰的骏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两把长剑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究竟什么来历，但杀起来也没什么两样。战马不时地因为受到攻击而嘶吼，两个人也努力的控制着坐骑的方向。周围己方的将士越来越少，而被冲撞开来的敌军看起来也没有搞清楚这两个人是什么情况，只是机械的进行着攻击。而敌人中间，一小块空旷的地上，唯一一个起着马的人，并没有参与战斗，而是在发号施令，穿着也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看来，那个就是首领了。”苏苍洵难以掩饰语气中的兴奋。

触及敌军首领的尝试比冲到这里来要难很多，看到有人过来，许多敌军自发的挡在了首领面前，用身躯铸成了一道围墙，保护着当中的人。“真是可恶，果然这些人是没有意识的吗，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如果让我抓到究竟是谁干的这一切，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苏苍洵愤怒的说道。

“别大意，小心点。”离竹湮没有评论，只是叮嘱到。中心的那个人看起来也意识到了这两个人的敌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了这边。

“别碍事啊！”又一个没有灵魂的士兵冲到了马前，挡住了前进的道路，苏苍洵的马也终于因为受伤过多而倒了下去。

“你没事吧？”见到苏苍洵落马，许多拿着刀剑的敌军都涌了上去，离竹湮连忙问道。

“就这点本事还奈何不了我，刚好我来吸引注意，剩下的就交给你了！那个人身上没有穿盔甲，丞相应该不至于连他都打不过吧！”苏苍洵毫无惧色的站在人群之中，对着离竹湮喊道。

离竹湮点了点头，面前的敌军确实大多数都涌向了苏苍洵的身边，自己面前空出了一条不宽的缝隙。乘此机会，离竹湮驾着马从中快速的穿梭了过去，手中的剑直指对方的胸口，如果不出意外——

比如说，如果月光不要刚好洒落在那个人的脸上——

那这一切也不会显得像一场噩梦，一场重复过一次了的噩梦——

离竹湮手中的剑抖了一下，胯下的马仿佛也失去了控制——

那个人是笑了一下吗，还是在哭？亦或者，只是空中一小块云投下的阴影？他不应该有表情，这种士兵，如果自己猜测没错的话，怎么会有情感呢——

即便是这个人，也不应该。

如果那把剑能够再一次刺入自己的胸口，离竹湮觉得，或许自己就可以理所应当的跌落下去，失去知觉，苏苍洵也不会怪罪自己，等他对付完了那边的人，也就可以过来帮自己了吧，以苏苍洵的剑术，解决这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然后，过一段时间，等自己醒来了，就可以把这一切，当做一场噩梦一样，彻底忘记。

或者，自己的胸口已经难以再一次承受那样的伤害，自己也就可以直接死掉，就这么为国捐躯？

但那个人没有。那个人甚至没有将手中的剑刺过来。只是看着自己，任凭自己手中的剑从他的胸口刺过去——然后，缓缓的倒了下去。

那个人临死前是在注视着自己吗？不可能，他必然只是机械的面朝着这个方向罢了。

那个人是故意没有还手吗？不可能，他必然只是身体过于僵硬，没有来得及罢了。

但为什么，这一剑，是从自己手中刺出去？刚才，为什么是苏苍洵的马先倒下？为什么，自己竟然会信任自己的剑法，而去挑战这个人？这种事，明明应该留给苏苍洵，不是吗？

不过至少，这一次，自己还没有受伤，还很清醒，可以看到这具身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发生什么吧。

敌军仿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所有人都开始往回跑，而那个人的尸体——或许只能算是躯体——正经过无数人的手往回传递，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明明刚刚就在那里，为什么，却没有力气，亦或是没有胆量，将他拉回自己身边？

“回皇宫，现在。”看着身边什么也不知道正在为了胜利而高兴的苏苍洵，离竹湮苦涩的吐出了几个字，甚至没有下马，便直接往东南方向奔去。

第29章：噩梦重现

“什么情况？”苏苍洵有些纳闷的问道，却发现离竹湮的马已经走远了。“喂，就算要走的话好歹也等等我啊！石将军你随便我找匹没怎么受伤的马过来——就这匹好了——然后你顺便再去准备点干粮送过来，我先去追丞相了！”

“怎么了啊？”好不容易追上离竹湮，苏苍洵却发现往日一脸浅笑的离竹湮此刻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眉头紧皱，脸色煞白，用力的咬着嘴唇，任凭自己怎么问，也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拼命的赶着马前进。

“终于追上你们了，陛下是要和丞相回去？怎么这么着急？”离竹湮的马毕竟早已经是伤痕累累，即便是离竹湮不断催促，速度也实在快不起来。天快亮的时候，石白影追了上来，将干粮递给了苏苍洵，问道。

“你的马给我，你先回去吧。”离竹湮停了下来，苏苍洵本以为他要解释些什么，没想到离竹湮只是粗鲁的夺过了将军的坐骑，便再次扬起了马鞭。

“喂，跑了一天了，不吃点东西吗！”第二天夜里，苏苍洵见前面的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得无奈的喊道，然而离竹湮一副充耳未闻的样子，反而跑的更快了，苏苍洵也只好自己塞下几口干粮，继续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