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低头,避开柳先生的目光,跟着瞥向前头右侧的一个空位……
不知陆唯安怎么样了?
早上的时候,第一堂课还没完,陆唯安还坐在位子,忽地整个人往一侧歪倒。
那时讲课的是席夙一,他的动作比坐在陆唯安身边的陈慕平还快,手一捞就扶住了人,陆唯安才没摔到了地上。
一时之间,大家先是愣住一下,才嘁嘁杂杂起来……
席夙易发话要我们安静,就抱起陆唯安快步出去。没一会儿,他又回来,可只继续讲课,提都没有提是怎么回事儿。
等课一完,立即有人出声问,他才说人在休息,暂时没事儿,然后就快步离开了。
那会儿有几人就说着不如去看看情况……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也去,李易谦就出口拦住,说我别去凑热闹。
不是凑热闹……我不禁瞪他,跟他说是关心。
少去给人添堵,他又不理你,李易谦再回了这句。
我听了,心里着实是堵了一堵,又觉着很颓丧。
就算过完节,陆唯安同样没怎么理我,虽然说……没见着我就掉头或转开眼儿,可还是一个招呼都没有。
他又不理你,你理他做甚,李易谦又道。
他不理我,可我理他的嘛……我闷闷咕哝,得来李易谦一个白眼。
之后……我还是没跟着去了。若他病了,多人多打扰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但班上有几人真去看了情况——丁驹也在其中,方才上课前回来,就拉着我说,陆唯安人待到墨玉斋那儿了。
他说那儿是院长专用的休憩之所,不是谁都能进去的,还说陆唯安的爹是丞相,又和院长关系很好,当然可以例外。
然后说着,他又往旁瞧了瞧,很是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向我凑近了点儿,道出周文生这次中秋后没回来,其实是因为上回那个事儿。
肯定是这样……他说着就点了点头,再道着周大人怕得罪丞相,才把儿子给关在家里教训。
……唔,听不懂。我困惑不已,为什么周文生不来,会扯上陆唯安的爹呀?还陆唯安的爹是什么……那个词儿是……
不过,丁驹一点儿都没给我发问的空隙,就又道着傅先生都不怕么……
咦?
丁驹看了我一眼,手伸来把我勾到一边。
他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书院上下,谁不知道陆唯安是丞相的儿子,傅先生那时居然敢让他向……咳咳,就是道歉。
这样……他说,根本是不给丞相面子。
「就这一段——」
忽地听见柳先生像是交待着什么,就收了书走出去。
我这才回神,又愣了一愣……
上完啦?方才柳先生说什么去——我连忙去看李易谦,他像是无言,淡淡的看来一眼。
「……那个,柳先生是不是说要考试呀?」我有点儿怯怯地开口。
「——不是考试。」李易谦微沉口气,阖上书后说:「方才讲得内容,柳先生下一回要点人起来问。」
这样就是考试啊……我一听忍不住咕哝,顾不上李易谦的白眼,赶紧翻了翻桌上还摊开的书。
……足足有五页这么多呀!那得读上好几天的。
下次柳先生的课就在后日,可还有席夙一交待的两篇文……那两篇是上次就交待下来的,但前面那时,我还有别的要看,就一直搁到昨天才拿起来读,明儿个就要问了。今晚肯定要看完才行。
但是……有篇书帖还没练。
我想着就烦起来,读书就不能只读书呀,那么多功课的……
「你慢慢收拾吧,我先走了。」
李易谦的声音道了句,背起书箱就要走了。
我才发现其他人也都走光了,想着叫李易谦等我,可他已经走了出去。
最近……都是这样,一下课就收拾得飞快,然后也不等我了,而且,要不是上课,也根本看不着他的影儿。
不知他忙什么……
我想着,手下一边收拾好,赶紧也离开。
外头天已经暗下,不过雨似乎停了,可还闻得见那种湿漉漉的味道。
现在是用饭的时候,廊上都是学生,这会儿每个人都是才上完课,一边说着话,边向着餐室去。
打饭那儿闹哄哄的,位子上也都是人,一眼看去,真是找不着谁谁谁……
怎么李易谦连吃饭都没空么?
我有点儿失落,只好随便找了位子。
吃完了饭后,想到好久没去厨房打招呼就又绕了过去。去得时候,我见到他们正忙,就帮忙了一小会儿。
走时,林叔给了我一颗苹果。
「……以后这些,不用拿来给我,你直接退回去就好。」
快走至书库时,忽地听见有人说话……
那声音是……我向前望,果然是傅宁抒。而他面前是书院长工陈伯,正向着他低道了声好,目光向着这儿瞧过来。
陈伯……样子长得很凶,个头又壮,初初见着有点儿可怕,但其实他是个很安静又很好的人。
之前我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可有一回提着水经过花圃,不小心没走稳,水就往他身上泼了……那时差点儿没吓死,以为他要生气,可他什么也没说,还穿着一身湿衣裳帮忙重新提了水回来,然后还折了一小朵木槿给我,告诉我可以夹在书里。
我就对陈伯一笑,他隐微的点了个头,然后转身走了。傅宁抒这会儿才向我看来,我开口喊着先生,快步走过去。
只是一靠近,就闻见一种很浓郁的味道,我忍不住咦了声,脱口:「好香……」说着,瞅向了傅宁抒,因为……好像是从他……唔,是从他手里的东西发出来的。
他一手拿着个匣子,另一手……
我怔了怔,就问:「先生,那是扇子么?」
傅宁抒唔了一声,只是问道:「今儿个怎么这样晚?」
平时这个时候,我早该待在书库里,或者回房的,因此有点儿不敢看他,小声道:「……吃饭吃太晚了。」
傅宁抒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动起脚步。
看他好像也是要往书库去,我微微一愣,才连忙跟了上去。
同他走得近了,就发现……
那一阵香味儿真是从他手里的扇子发出来的,而且,越闻越觉得呛人。
「先生这扇子是要做什么的?」我忍不住出声:「为什么这样香啊?有点儿呛呢……」
傅宁抒看来,像是笑了一下,才道了句:「这是要丢掉的。」
「咦?」我睁大眼,「丢掉?」
「嗯。」
说话的当口已经过了书库院门,一走进屋里,待在里头的林子复就皱起了眉。
「什么味儿……」他像是瞧见傅宁抒手上的扇子,忽地一笑,「又来啦?」
傅宁抒没作声,兀自把扇子搁下,就把另一手的匣子递过去。
林子复扬起眉,很开心的接了过去,对着傅宁抒道谢。
傅宁抒只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林子复便啧啧两声,说着知道了,就从案上的一拨书中抽出了一张纸。
我愣愣的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忽地对上林子复的目光。
他向我笑了一笑,我才想起还没对他问好的,连忙喊了句,赶紧把书箱搁下,去桌边排起上回理到一半的书。
方才打开一册书,耳边就听刷地一声……
我不禁看向林子复,他手里……展开着一把扇子。
就是傅宁抒方才搁下不理的那一把……我看向他,这会儿他也是看都不看,只是坐在一边,读着才拿到的纸。
大约有所察觉,他微瞥来一眼,我连忙低头,再专注回手上的事儿,耳里就听林子复轻啧两声,说了一句。
「上次给了书笺,这次还送来了扇子啊……不愧是城里第一歌女支,字写得好不说,还有才学,写这个……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唔……什么意思啊?我不禁抬头,就见林子复挑起眉,瞧向了傅宁抒,嘴里说:「可否请傅先生为学生讲解一下?」
傅宁抒没作声,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林子复就咳了咳,把扇子阖上,嘴里叹气道:「奇怪……你怎么会让人给跟到了书院?这下怎么办?」
「不怎么办。」傅宁抒淡淡的说,把手上的纸张折好了。
「就这么任由人纠缠……」
「她想纠缠,现在还是她的事儿。」傅宁抒便这么道。
第33章
林子复念的那句,不知是不是前阵子读过,感觉……有点儿印象,但我不记得是出自哪里的,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才知道那把扇子,原来是有人送给傅宁抒的啊。
可他怎么说要丢掉呢?那扇子瞧着作工很好,尾巴还系了一条朱红的流苏穗带,肯定不太便宜的。
林子复已经把扇子放回桌上了,和傅宁抒说了几句手上正做的,两个人就起身走了出去,不过也没走远,就站在院中,背对着这头不知说什么。
我怔怔转回目光,不禁又瞧向桌上的那把扇子。
傅宁抒他……不喜欢扇子么?
我转开眼,不经意瞥过搁在一边的书箱,脑中蓦地想起……对喔,差点儿忘了,他好像也不喜欢苹果。
那他喜欢什么呢?
看书么?房里的有一面架子,全部放满了书,都是他的——上次他不在,我想找书看,可大多正经八百,都是他讲课会用上的。
原来还以为他那里,会有关于龙的描述的书……不然他怎么知道龙是怎样的,又要从哪儿去想象呢。
我搬了书到后头再回来,林子复已经回到屋里。
我愣愣的向旁看了看,才确定傅宁抒的确是不在的,大概回去了吧。他平常就不一定会来这儿,若是来,都是有事儿的,而且也很快就走。
我走回桌边。
桌上比方才看着还要乱,迭了几迭脱线的书页,林子复正皱着眉头,一张一张的比对。
……说起来,到这儿帮忙一阵子,都只见到他一个。
之前问过他,这儿的书要到哪时才能整理的完,他回答总有一天,可我这么看,都觉得……那一天要很久很久的。
其实每次来,我都有想着要多做点儿,只是每次……唔,就变成只能做一点儿,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想着,我就开口:「先生,还有哪些要整理的?」
「今晚就这样了……」林子复道着,目光还是盯在那些待重组起来的散页。
我瞧着他弄了半晌,又出声:「先生要帮忙么?」
「唔……不用,你有书要看吧,那你看会儿书。」他说。
我低应了声,目光往桌上扫了一眼,心里霎时咦了下……
扇子不见了,真是拿去丢啦?
我怔怔的想着,边慢吞吞的拿出书来。
不过,才把书打开,看不到一会儿,就有点儿想睡……那些字,怎么看都嚼不出半点儿意思,满篇兮来又兮去的,只觉得脑袋一阵晕。
唔,写这篇的人是没别的字可用啦……
我倦倦的把书立了起来,盯着一会儿就放平,然后再立了起来,将自个儿的下巴顶在桌上。
唉,怎么都想不起席夙一在课上讲什么了。
不过,就算想起来,到时被点名儿问,也不可以照他的意思说,我颓然的想,觉着读书真烦……
冷不防的,拿着的书被一手抽了开,我愣愣的抬起头,对上的是傅宁抒的目光。
咦……我茫然了一下,不禁瞥向桌子的另一头。
那儿没坐人……林子复何时出去的?
「他方才喊过你。」傅宁抒忽说,「不过你大概是看得太专心,完全没听见他说要离开一会儿……」
我默默的再瞅回傅宁抒脸上,忍不住窘困——他肯定知道我是在发呆。
「坐没坐相的,怎么念得好……」傅宁抒又道,看了一眼手上的书,又瞥向我。
就算坐好也念不好啊……我忍不住咕哝,教傅宁抒看来一眼,连忙又低下头,不过却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听见书本放回桌子上的轻响。
我抬起了头,见着傅宁抒走到桌子的另一头,他拿起一张散页再看。
「先生……」我怔怔出声,「先生不是回去了么?」
「……还没,我只是去别间屋里取书。」
我这才看见了,桌上不知何时多了……那不是一本本的,而是一卷一卷的,有好几卷,不像是纸料子的书。
「那是羊皮卷。」
我愣了愣,看向傅宁抒,「羊皮卷?」
「嗯。」傅宁抒走去,边摊开了其中一卷,边排着散页道:「这些散页是这些羊皮卷书的复本,是为了方便取阅而制的,只是久了后,装线脱落,加上印墨模糊,所以才要取来对照着排比。」
我听得似懂非懂,愣愣点着头,不禁瞧着他做事儿。
「……不看书了?」
半晌,傅宁抒忽道,目光看也没看来。
我忙低头,赶紧伸手拿过书,可翻了几翻,又瞧向了他,忍不住问道:「先生,那……林先生去哪儿了?」
「他也去取书。」
我喔了一下,又问:「先生……怎么书库这样大,不多请一个人来整理?就让林先生一个人来,不是永远都整理不完么?」
「……」
我自顾说了下去:「只有林先生一个,很辛苦啊,他好像还有别的事儿要忙,这样很累呢……」
傅宁抒停下动作,就看了过来,「……他没说么?」
我微微睁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傅宁抒轻沉了口气,道:「书库这里,是除了他之外,还有我,以及席先生一块儿帮忙整理的……」
我咦了一大声,是这样的啊……
还以为书院真对林子复那么苛刻呢,原来是有三个人……可是,我又疑惑,怎么遇到的都是林子复,也没见过席夙一。
傅宁抒他是会来,但……
我忍不住就问:「可怎么都只看到林先生啊?」
「……我们是三个月轮一次,一次只一个人,比较好做事儿……」傅宁抒打断,说完停了一停,又说:「好了,这些不用你担心,看好你的书。」
我只得闭口,怏怏的再翻起书看。
不用说啦,情形是和方才一样的,怎么都是看不懂——这要是能看懂,也不会拖到现在啊。
我闷闷一阵,霎时,脑筋一动,才想起来可以问傅宁抒的嘛……于是就喊他:「先生……」
「嗯?」傅宁抒没看我,应了一声。
「就是……」我慢吞吞的说出口:「我有点儿弄不懂一句话,就是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的意思……」
傅宁抒像是想了一想,然后说:「这是说,两个人若心意已不相同,就算有人居中协调,这样的感情仍然轻易能断。」
我哦了一声,脑中恍恍的想起来,对……上回席夙一也是这么解释的,于是又问:「那这个……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是什么?」
这句也是老想不通,怎么一会儿石头,一会儿又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