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这个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埋怨——唔,只有一点点儿想啦,哪里有学生让个先生喊起床的。
可是……
明明住在同个房间嘛,又都得早起,听见到点了,喊我一下也不会怎样呀。
之前才觉着奇怪,傅宁抒怎么不必一大早起来去集会的,但现在,他一样不去,却起得很早,有时候我起来时,他早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桌前翻着书,或者写信。
唔,应该说是在回信……
最近总有人写信给他,有好几封,每次他看完后,就会放进一只木匣子里收着,然后到早上才会写回信,或者不写。
或者……是他写的时候,我不在。
为什么不在晚上看完信的时候,就赶紧写好呢……
我边纳闷的想,边打好了饭,去找位子坐。
方才看了个空桌,正要过去坐下时,冷不防地脖子让一手给勾了一把,我啊了一声,没有站好,就往对方的那头歪倒,虽然没跌跤,可差点儿就翻了手里的食盘。
我瞅向凶手,丁驹干笑了几声,才松开了手,和我一块儿坐到那张空桌。
「小呆瓜,后日有假放,要不要出去玩儿?」一坐下,丁驹不着急吃饭,压低了声音,兴致勃勃的问。
我咦了一下,才说:「要明儿个的考试要先过,才有假放的。」
丁驹噗哧一笑,一副没什么的模样,「就那点儿考试……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
「可就有人这么笨,老会考不过。」
忽地一个声音在旁响起,我转头看去,对上陆唯安的目光,不禁抗议:「我只没考过一次而已……」
陆唯安嗤了一声,瞪着我道:「一次就很多了。」说完,他看向身旁的陈慕平,「走吧,不要跟笨蛋们坐一块儿。」
丁驹一听就像是不乐意了,出声抗议:「别把我也算进去!」
陆唯安哼了哼,快一步进前。
后头的陈慕平向我们看来,和我对上目光,就笑了一笑,没说什么,也端着食盘跟上去了。
「真是的……居然把我也看成了……」
一边的丁驹碎碎念着,声音含糊得很,我听不太清楚,只是……看着陆唯安总算恢复了,心里觉着很高兴。
那时他说得要躺好几天,真觉得担心的,可过了两日,就见他出现在课堂,但脸色仍然很差,也没看他到餐室用饭……
现在他看着气色挺好的,肯定是病完全好了。
「……小呆瓜,你说是不是?」
耳边忽听丁驹问了这一句……我含糊的点头,只想着快来不及吃饭了,就对他说:「那个……吃饭不要说话了。」
「喂,你怎么跟那李易谦一样……」
「嘘——」
我只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再管他,自顾的吃起饭。等吃完后,丁驹也像是吃完了,拉着我一块儿离开。
等会儿要上的课是两人一组,丁驹就问,要不要和他作一组……
我正要答,后头传来一句,是李易谦的声音,他说笨蛋不能在一组里,教丁驹即刻气得很。
「你说什么……」
李易谦没理丁驹,一把扯了我的手臂,就走得快一些。
我被拉着,有点儿不好走,就扭了扭抽了开,忍不住抗议他方才的话:「不要老说我笨,哪有……」
李易谦看来,脸色有点儿沉。他冷哼一声打断:「好啊,那你去和他一组吧。」
我连忙摇头,脱口:「不要,我想和你一组。」和他一组,有不懂的还能问,丁驹的话……也不是不能问,可感觉就是……好像也问不出答案。
听我这样说,李易谦脸色就和缓了一些,只哼哼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我们就走往书院北面,走出了屋院之外。
北面这儿有一大片林子,林子中间会看见一座小亭子,以这座亭子为分界,右侧是通往射箭场,而左侧再走一小段路,则会见着一大片荷花池。
之前荷花还开着,可现在没有了。池塘边也有一座亭子,是个方亭,比前头这儿的小亭子宽阔不知多少,容纳个十人没问题,有时东门先生在这儿讲课。
不过最近很少了,大约是天气变冷的缘故……
可莱先生的课,非得到外头来的,但去得是射箭场。前几回讲完了弓的制法和使用,这几次就是让我们实际拉弓,以及教导如何搭箭。
莱先生的课是两个班一块儿上的,所以人比较多……
不过,两班学生都处得挺好,像是陆唯安,他和那些人就挺熟悉的,丁驹和陈慕平也是,似乎他们也和李易谦不错。
虽然我大部分都不认识,也老记不住名儿,可看着几次也就不面生,碰上了也会和他们打个招呼。
然后李易谦总会说,不用勉强和人招呼……
有点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勉强呀,结果跟他说了后,他就白了我一眼。
「左手开虎口,微松下二指,转靶侧卧……」
前头莱先生边说着,我认真的照做,可摸索半天怎么都弄不好。明明之前听莱先生讲,感觉很简单的……
一边的李易谦像是看不过去,没等我问,就先道要我站好一点儿。
我咦了一下,困惑道:「我站好啦……」
「……不是这样。」李易谦叹口气,放下手里的弓,站了过来,「两腿要站得开点儿,比之两肩宽些……手来还住握把,松点儿劲儿……」
我似懂非懂的,按着他说的做,估计是弄得不对,他看不下去,干脆就手把手的来教……
「不是……要握这里……」
「喔……」
「好,举起来……」
我唔了下,使了些劲儿,又在他帮忙下才举起来。真是奇怪,以前我可没觉得自个儿力气小的,怎么来这儿读了一阵子的书,力气就越长越回去的。
半天,总算才能举正了弓,到了拉弓这一步,就有点儿使不上力了……
李易谦教得皱了几下的眉,像是郁闷的吐出一句话。
「……你太缺锻炼了。」
我看了看自个儿的手臂……好像……还真是有点儿不中看。
明明每次都有多吃饭了呀……
幸好,今儿个莱先生就让我们试试手而已,也没要考试,所以看着我们一伙人都试过几下,又示范了几次,这堂课就算完了。
好不容易结束,我真觉得累的,而且原来还觉着冷,这会儿只觉着热了。
还有点儿倦……
不过,下一堂是席夙一的课,他开始讲作画,所以听课时就不能打盹,不然下回可要画不出来的。
唔……虽然听了,也是画不出来。以前,我看王朔画,老觉得他鬼画符,现在看看自个儿的,其实也是差不多。
以后他要再画,我就不笑他了……
正想着,走到了岔路,走一块儿的李易谦忽然拉了我一下。我愣了一愣,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做什么?」
李易谦放开了手,道:「今天的课要在荷花池那儿上,上回说过的,你忘了?」
我想了一下,这才记起来,「对喔,好像是……」
李易谦没作声,已是先一步往左侧的路过去。
我跟上去,不经意的向旁一瞥,有些一愣。
林木之间走过一个身影,看着很像是……唔,是陆唯安,我怔了一怔,就见他已经走向深处。
那边其实不能算是有路的,都是杂草泥地……我有点儿担心,想着要喊他一声,就跟了过去。
可才走几步,就又瞥见一个身影横出,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我停住不动,愣愣的看着那个人一把拉住了陆唯安,两个人就吵起嘴来——他们也不是大吼大叫,声音压得低低的,说什么听不清,脸色都很难看。
忽然那个人,也就是……陈慕平拉住陆唯安的一只手,不知说什么,陆唯安脸色就和缓下来,也任由手被拉着……
然后就……
我愣住。
冷不防地,肩上被碰了一下——我一吓,就要叫出来,可嘴巴立刻让一只手给捂上,整个人接着被拉往一棵树后。
「……不要出声。」
李易谦的声音又轻又低的,在耳边很近的响起来。
我睁大眼睛,微动了脑袋,侧了过去,望进一对有些……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目光,心底忍不住生起一点儿的怯意。
他的一手还捂在我的嘴上……
我想要动,瞥见到他将目光挪向前,也就跟着再看了回去。
前头,那边的两个人,靠得比我方才看到的还要近,而且……
而且什么,我还没看清楚,只觉得胳膊一紧,就让李易谦扯过了身,背脊靠上了树干,和他面对着面的。
我微睁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李易谦也看着我,然后皱起眉,才慢慢的松开捂在我嘴上的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愣愣的点了头,他便立刻移开目光,像是朝方才的那边望去,就看他脸色沉了一沉,眉头再一皱,忽地拉住我,转身就走。
第36章
荷花池只剩了荷叶。
不过池塘辽阔,后方又有一片苍翠林子,风吹来除了水上涟漪,还有树梢摆动的沙沙声,这样的风景看着也挺美的。
席夙一站在方亭前,用着沉沉的语调,对着坐在席间的众人,讲着景色的勾勒,铺陈,以及排布等等……
我坐在其中,很努力的撑着不要打盹,又要坐得直直的,难受得很,眼睛就四处乱飘,偷偷地向身侧的李易谦瞥了一眼。
他坐得挺正,脸上也一点儿倦意都没有,就是一本正经的听讲。
我隐微的向右前侧望去一眼……
课要开始的前一会儿,陆唯安和陈慕平才姗姗来迟,两人都是神情自然,一点儿也没怎么的模样。
只是……
脑中一浮现起方才瞧见的,心里就……唔,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以前,吴伯的女儿还没嫁到邻村时,同村子里的赵大哥感情好,时常能见他们腻在一块儿说话。
有次王朔忽然拉了我往田埂那儿去,乐得说有好看的……结果,就瞧见他俩的身影靠得很近,近得有点儿难说话。
就像……方才我看到的那样。
王朔偷偷跟我说,那不是在说话,是在亲嘴。
……为什么要亲嘴?我那时问。
他也说不清,就只是说反正男的就是会和女的亲嘴……不过,得要选个好看的,他很严肃的对我说,吴伯的女儿也只有赵大哥亲得下去。
那这样……
陈慕平和陆唯安都是男的呀,他们方才也……
虽然我有些觉着,好像……也没哪儿不对,就是……有一点儿怪怪的,想不太明白。
本来想问李易谦,可那时……他脸色沉得有点儿怕人呢,眼神也是……让我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敢挣开被拉住的手。
他拉着我,一直走到能看见这座方亭,才把手放开,然后就一言不发的,快步的向前,等也不等,理也不理我了。
一堂课结束,李易谦收好东西,没叫上我就走了。平时他就是这样的,可总觉得,他这回走得特别急。
到底是怎啦?真是奇怪……我闷闷想着,收拾好了也要走时,却让席夙一给叫住。
「路静思。」
我愣了下才应声,连忙向他过去,有点儿忐忑的问:「先生喊我么?」
席夙一点头,面色平淡的道:「今儿个开始,我都会到书库那儿。」
我望着他呆了呆,半晌才会意——对了,傅宁抒说过,书库里的书是他和林子复,还有面前的席夙一,是他们三个人一块儿负责的。
不是说三个月轮换一次的么?所以意思是……要换成席夙一了?
那……为什么要特地和我讲呀?难道是之后都不能去了?我想着,心里一阵惶惶的,和席夙一相互对看。
「……怎么?」半晌,席夙一才又出声:「有问题?」
我就要脱口,可对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就顿了一顿,只摇了摇头,低低的说没有……
席夙一还是看着我,忽又说:「你不用每天来。」
我呆住,茫然的脱口:「可……不是说得每天去……」
「我知道。」席夙一打断话,又道:「你只要来三天就可以,一次待两个时辰就回去。」
我有点儿迟疑,不禁道:「可那样,就只能做一点儿……」
席夙一便默默一会儿,才开口:「你平常能做的也不多。」
「对……对不起。」我心里蓦地惊慌,连忙低下眼,想也没想,脱口就道歉。
「……为什么道歉?」
咦……方才明明就说……那不是在生气么?我不明所以,才抬起眼,对上席夙一不解的目光,有些愣了一愣。
可他好像也没想我解释什么,立刻又说:「以后课会越上越紧,考试也会多,你得留多一点儿时间温书。」
我懵懵地点头……
席夙一瞧见,也微微地点头,低道我可以离开了。
我怔怔的应了声,却没敢立刻就走,迟疑的再瞥了眼转身收拾的席夙一,等了半晌,才觉得……唔……好像真是说完话,可以走了。
可是……
正想着,就见席夙一停下收拾,侧过头来,「怎么还不走?」
「要……要走了。」
我连忙说,一回身就快步的走了。
很快就走到岔路口,然后进了林子,没多远就看得见离这头最近的院落。我边想着下堂是谁的课,边加快脚步。
一个不留神,往个人身上撞去……
我哎唷一声,手捂着脑袋,才看清了是谁,「……你怎么站在路中央呢?」
「小呆瓜,明明是你往我身上撞来的好不?」丁驹手捂在胸口上,有点儿没好气的道:「你走路要看路啊。」
「我有看……」我下意脱口,脑中忽地想……唔,傅宁抒也老这么说。
丁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就问:「你怎么这样久才走回来?」
我唔了一下,才道:「因为收东西慢了点儿……」
「哦,那我跟你说,后一堂没课啦,不必赶着去了。」丁驹就说。
「咦?为什么?」我睁大眼睛。
「你来得晚不知道……」丁驹道,跟着一把勾住我的肩,带着我往回走,嘴里边说:「方才柳先生来说东门先生病了,今儿个的课就没法儿上了。」
我被勾着走,感觉有点儿难受,动了几下才脱了开,然后才问:「东门先生怎么病啦?」
「谁知道呢,这时节一不注意就容易着凉……不管这个,小呆瓜,后日你也同我一块儿去找我表叔叔吧。」丁驹说。
我咦了一下,困惑的说:「可我不认识你表叔叔呀……」
丁驹噗哧的笑道:「你要是认识,那就奇啦。嗳,我跟你说,表叔叔这次来城里,特别在月照楼订了张桌子……你知道月照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