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故事 上——直末
直末  发于:2015年0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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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忙多久了?」

我愣了愣,确定他是在问我后,才回答:「很久……」

「到书院之后……第几天开始的?」他又问。

我老实回答:「第一天。」

「是么……」他说,语气有点儿低。

我看了他一眼,只能看到他的一点儿侧面,有些怯怯地开口:「先生,我不能去帮忙么?」

他像是一怔,看了过来,「也不是……」说着顿了一下,又道:「是林子复安排的?」

我立即点点头。

他微啧了声,又默了好半晌,才再开了口:「你家里……」他似是想了想,忽地一叹气便说算了。

哪个算了?我懵懵不解,只是怕他说这样不行,以后不能再做这份工。

结果,傅宁抒什么也没再说了。回到房中,他也没管我做什么,径自拿出一个小木匣,把方才林叔给的布包放进去,又找了一团线绳仔细的缠好。

不知道那布包里头是什么……

我心里猜想着,却也没再多看,只连忙找来木盆,放好更换的衣物,打算要去澡堂。

书院一直都有澡堂,但开放的时段不长,虽说对作息正常的学生们绰绰有余了,可对我来说,几乎五次就只能用到一次。

反正读书也不用太耗体力的,流不了什么汗,就是厨房气味儿沾上身很不好受……若真不巧,去晚了关了,也只能勤奋点儿多擦身几遍。

不过有时候,我是犯懒没去……

洗澡有点儿麻烦,虽说洗完真是通体舒畅,可之前天气不那么凉,水温稍微温一些碰着都觉得烫的,更别说一瓢水浇到身上。

可最近开始凉了,打冷水擦澡不太好受,所以只好稍微勤快点儿,每次都赶着最后一个去洗。

我弄好东西就端起木盆,向傅宁抒说要去澡堂。

虽然……他说过,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向他禀报,可总觉得,还是告诉一声比较好。

这会儿,他听见了话,看也没看来,淡淡地嗯了声而已。

我便打了盏小灯,端好盆子,推开门又关好了,快步的往澡堂去。

之所以走得这么快,是怕在院理碰上其他夫子。

虽然遇到的机会不多……

除了那次碰上席先生,没再撞见过谁,只除了算学先生。

其实我曾好奇过,其他房里真的有住着人么?虽然房前的灯点着,可感觉……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点我没敢问傅宁抒,总觉得他会说别管其他人的事儿……

我想着的时候,边把手里的灯往前照了一点儿,再绕过了八人间舍房的院落后,就能瞧见通往澡堂的,有点儿蜿蜒的石子路。

路的两侧是树丛,若没提灯,就是一片黑漆漆的,连树影都瞧不清,就只听得一阵沙沙的声音。

一个人走着,就觉得怪可怕的,这也是偶尔犯懒的原因……

我往里走一点儿,不一会儿就瞧见底下遮落了蓝黑色布帘的门檐,檐下点着一盏灯。我把手上的灯吹灭,揭了布帘进去。

帘后是一方放置东西的空间,后边的木造推门没有全部掩上,隐约感觉到一丝热气,以及隐约的说话声。

我把提灯还有木盆内的干净衣物取出放到架上,快手快脚的脱掉身上外衫长衣,解散头发,拿着木盆推门进去。

里头有两三个人,不过看也没看来……

我舀了水,搓了皂角先往头发抹,泡沫很快流下,沾了满身满脸。我半闭眼睛,手上摸索着木杓,再舀水往头上浇。

洗去头发的泡沫后,再赶紧的洗好身体……最近天凉了,稍微吹到一点儿风,就觉得无比的冷。

渭平县城这个地方,一入秋后,西风吹得烈,书院初时所配给的衣裳不够厚实,挡不了风,有些学生就会在外加件薄披风。

我没有披风这样的东西,之前来时,也只帮王朔和自己备了一两套寻常穿的,较厚的衣物都没带出来。

而且,这个时节,村子那里也还没冷的……

若要等到稍冷点儿,差不多过中秋了,到时,村长老爷也要让人送衣物——我想着心里不禁哎呀了句,王朔不在,不管谁要送来,都要揭穿了吧。

不……说不准在那儿之前就要发现的,中秋……王朔……

我不觉怔了怔,脑中忽然想起来,李易谦说过,只有考得好的,才准回家,那……那……

「哈啾——」

那什么的没想出来,我忍不住打出个喷嚏,不经意朝旁望去,才发现澡堂内已没有半个人了。

我连忙再舀水往身上淋了一淋,就把头发扭成一股拧出水,去一边的架上拿了擦身用的布巾,边擦着就推门出去穿衣。

可目光一看去,我就愣住了,架子上头……不见折迭整齐的干净衣物,只有乱成一堆的脏衣裳。

而且,提灯不见了。

再往旁张看,另两边的架子也都是空的……

我呆了呆,直到又打了个喷嚏才回神,赶紧去拿那堆脏衣裳穿了起来,又想到一件事儿,急忙又往地上看了看。

幸好……鞋子是在的,我松了口气。

可这会儿没了灯,看不清回去的方向了——我穿好鞋,往遮落的布帘望去,那之后是深深的黑。

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肩背上,衣领都给湿透了,风吹过来,我缩了缩脖子,又打了个喷嚏。

真冷……

在待下去,肯定要着凉了的,我让自己想,外面不过就是暗了点儿,又安静了点儿,没什么的。

反正……怎么都是在书院里,总也走得回房吧。

这么想后,我拿好木盆,把布帘一揭开,冷风吹来,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下。

没事儿的……我吞了吞口水,心里想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儿,不怕……那什么来敲门。

我慢慢的按着印象摸索,脚总算踩到了石子路上,但这条路不是直的,有点儿蜿蜒,就走得磕磕碰碰的。

忽地,衣袖不知勾住什么,脚步跟着被绊住。

我不敢大力去扯,深怕把衣袖给扯破了,只好小心的动了动手臂,可怎么动就是勾着的,心里着急起来,就把木盆往下一搁,用另一手专心的弄开。

——啪。

冷不防的一声,是有东西拍在肩上的声音。

我一吓,张嘴要喊,却让一手飞快的掩住,只能呜呜的挣扎。

「……是我。」

耳边听得低冷的一声,我一怔,整个人跟着放松下来,不再挣扎后,盖在嘴上的手也就松了开,越向前帮忙把我勾住的袖子给拨开。

我一得自由,连忙转过身,果然就是傅宁抒。他一手提着灯,脸色淡淡的,可眉心却皱了一下。

我见着他的神情,心里感觉到熟悉及安心,一时有点儿忍不住委屈,就去拉了傅宁抒提灯那手的袖子,喊了一声先生。

傅宁抒看了一眼,轻道:「把手拿开——」

我慌了一下即刻松手,耳边听他又说了下去,道着当心灯被扯翻以及回去了。

我愣了愣,见着他回过身,真是要走了的意思。大约察觉我没有动作,他一顿,又侧过脸瞥来。

「还不走?」

「喔……」

我急忙捡起地上的木盆,紧紧的跟在他旁边。

「……你来得时候不是提了灯么?」走了几步,他忽问。

我唔了一下,小声道:「灯……倒了。」

他淡淡的道:「倒了,里头也有火能点上。」

「那个……烛芯……让水给湿了,点不上。」我支吾着,微微低了目光,贴在脸颊的头发也往下垂了一点儿,还滴着水。

他哦了一声,没再出声。

……我却结结实实的连打了三个喷嚏。

陡然突兀,他也没吭声,不过……好像看过来一眼。

我是压根儿不敢瞧过去,只是低着头,赶紧的跟上他的脚步。

一回房里,关上了门,再吹不到风后,总算……身体才不觉得那么凉了。

我才放好木盆,想着快些擦头发时,一条布巾就递了过来。

「快擦干。」傅宁抒淡淡的道。

我愣愣点头,伸手接过来擦,才想到要道谢,赶紧又说:「谢谢先生……」

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开了,去收起方才吹灭的提灯,半晌才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出了声:「你身上那套……」

我用力擦着头发,怔怔向他望去,等着后面的字句。

他却停了一停,只是说,脏的衣服脱下来后,就别再穿回去。

其实他不说,我也是要换的,都让头发给弄得湿答答了。好不容易,头发终于不再滴水,我就去找了新的换上。

只是,原来带来的衣裳就两三套,现在丢了一套……

我颓然的一耸肩,把衣箱盖上。

身后房门再推开,是傅宁抒走了进来。

他方才忽然又出去,也不知去做什么……

我愣愣的瞧着他用一手关上门,另一手里端着一个木盘,盘子上有一只冒着热气的杯子。

他把木盘放到小桌,又去一边的层柜,拉开其中一格,不知拿了什么,复又回到桌旁。

「到这儿来。」他向我说。

我迟疑了下,对上他的目光,连忙过去。

他打开手里的一个小盒子,取出一小黑丸递来,再指着桌上的杯子道:「含着这个不要吞,然后喝了这个。」

我盯着自个儿指头捏住的小黑丸,微微闻了闻,隐微有一点儿香味,又像不是,很难形容。

「先生……这是什么?」我有点儿困惑的问。

「能袪寒的东西。」他说。

「那就是药了?」我瞪大眼睛,最讨厌吃药了。

他唔了声,只又道:「快含住了,喝下这杯,凉了就没效果。」

我心里抗拒着,就没有动作,只是再看了桌上的那一杯,又向他瞅去,「先生……这是茶么?看着很不像……」颜色糊糊的。

「不算是茶……」

「那……也是药?」

「……也不算。」

「那——啊——」

那什么……后边的话没出口,鼻尖就让一手用力捏住,我连忙张了嘴巴,就见他的另一手好像动了动,又好像没有,总之,那瞬间,我指头捏住的东西就往我嘴里飞进去了……

我恶了一声,就听他冷冷的警告要敢吐出来,就别想再住在这儿。

于是……我委屈的,牢牢的含紧了。

「喝完后就去睡。」

他把桌上的杯子端起递来。我点着头,一手捂在被捏得发疼的鼻尖,一手去接过,闷闷的喝起来。

味道……不是我所想的是苦的,而是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可和口中那药丸融会在一块儿,那药丸就变得甘甜起来。

第19章

在头发干后,还乱蓬蓬地没整理时,我就在某人的眼神示意下,半点儿都没得商量的,乖乖睡觉去。

我拉开被子躺下,隐约想起明儿个……对了,要考五篇论语,而今儿个课堂上说解的书帖,是后日才要考。

都是文先生的课……她平时讲课,对学生们没什么约束,也不算严厉,可考试却比其余夫子还来得多。

论语是前前回课上就说要考的,我才看了两篇,可就是看过去,对里头的批注什么的,还是一片混乱。

但还有三篇呢,根本翻都没翻过……

正想着的时候,床旁架上的烛火忽地灭了,床的一侧也有些窸窣的动静,跟着就听傅宁抒淡淡的道了句话。

「……睡觉眼睛不闭上,睁得那样大做什么?」

我可不敢对他抱怨书没看完的事儿,就嗫嚅的说没什么,跟着侧目一瞧,见他上了床,拉了被子就平躺下来。

我咦了一下,脱口问:「先生也要睡了?」平常这时候,他可还在看书的。

他唔了一声,没多说……似乎闭上眼了。

我转回目光,有些怔怔的对着房顶好一会儿,忍不住出声。

「先生……以前有跟人吵过架么?」

唔,这样问,好像有点儿不对,吵架是要像王朔跟他爹那样,吼来吼去的,可我也没吼谁……只有被人吼。

「……把误会说开就好了。」

还以为不会有响应的,哪想……可这话听着……我困惑的咦了声,还没侧头看去,只又听他道着快睡了。

「喔……」

我应了声,跟着打了个哈欠,人就觉得困起来,也就闭上眼赶紧睡了。

隔日起来,一样磨磨蹭蹭的,才在最后一刻赶上了集合。

最近天凉了,早上起来特别觉得不容易……

有点儿羡慕傅宁抒,当夫子的真好,想不去就不去——虽然好像只有他这样,我也没看过哪个夫子同他一样,从不到场的。

等结束回头,我快快的背了书箱,立即去吃早饭,只用了一点儿就赶紧的去到讲堂。这个时间,大部分的学生都还慢慢的吃着,所以讲堂内空无一人。

我去到座位,把纸笔先备好了,拿了论语开始读。

读不到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儿冷,我搁下书,起来去到离得最近的窗前,伸手去把它掩上一些。

冷不防的,一个纸团砸过来,我啊了一声,摸了摸额头,低身捡起。

「喂——」

还没打开那张纸,就听头顶有声音喊,我站起来,愣愣的看着窗外的……是两个人,也是班上的学生。

「……有事儿么?」我迟疑的开口。

那两人笑了一笑,说着没事儿,喊喊而已,然后就走了进来,目光瞧向我的位子,相互哦呀了声,就走过去。

我怔了怔,才离开窗边……

「这么用功啊?一早就来看书……」其中一个说着,拿起了桌上的论语,向另一个人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笑作了一块儿。

我觉得莫名所以,忐忑的出声:「那个……」

「哦,你这书太干净了吧,文先生说了不少批注,你都没记下么?」拿着书的人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笔,「我帮你写点儿上去!」

我还没说什么,就见到那笔已经画到书上,硬生生的把一段文字都抹了黑去。

「这样不够吧——」另一个人说,「这边、这页……都写点儿!」

「好——」

我愣了会儿才啊了声回神,连忙上前去抢,却让另一个人给拦着,「还给我,不要画了——」

「嘿,我可是好意!」

「是嘛,用不着客气——」

我被拦了好几下,眼巴巴看着书上再被画了几页,心里着急的都快要哭了,伸手一个大力就把挡住的人往旁推开。

那人被这么一推,差点儿往后跌,登时变了脸色,猛地拳头抡起挥来,我以为要被打上了,惊叫了声,可却没有痛的感觉,又怔了一怔。

有一手由后侧横出,牢牢将那拳头扣下。

我瞪大眼,侧头看了去……

李易谦站在后,目光冷冷的对着那两人。

「啊——」那人痛叫:「放、放手!要断了——」

李易谦没放,只是神色沉了一些。

「喂,你放手,他爹可是……」另一人丢开了书,急忙道。

李易谦哼地一声打断了话,「他爹有他这样的儿子,想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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