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到底是谁呢？

『爹，我要他。』

啊……又想起那个人的话了。梧桐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何自己这几天老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句话来。这句话……应该只是句玩笑话吧？不会有人把它当真的……那个人……他也不过比自己大个几岁而已啊……可是……

『我知道了，既然凤老爷您和少爷两位不嫌弃的话，等梧桐病好，我会送他到凤家去的。』

在他昏过去之前，他听见的这句话又是怎么回事？那确实是爹的声音没错啊……

难不成是他病昏了头，听错了吗？但他真的听见了呀……

爹……他那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那句话……那是不是代表，爹答应了那个人的请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双温柔的手自身后揽住了梧桐——

「梧桐，病不是才刚好吗？怎么待在外面吹风？会着凉的，快进屋去吧。」

梧桐转过身，望着妇人慈爱的面容，乖巧的点头道：

「我知道了，娘。」

妇人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些许哀伤……

她带着梧桐进了屋子，而后拿起原先置放于床上的衣物，开始替梧桐更衣。

「娘……」梧桐轻喊道，有些羞赧，又有些讶异。他已经可以自己换衣服了，娘不用特地亲自为他换呀……而且……这些衣服……

梧桐看着妇人逐件为他穿套上的衣物，这些衣服……都是只有过年时才会穿的新衣服，平常根本不会穿的……会什么娘会突然替自己穿上这些衣服呢？

「为什么……要穿这些衣服呢？」

正在动作的手停了下来。

「梧桐……」轻抚着梧桐的发，妇人的眸中闪着泪光：

「听娘说，等会儿会有一个人过来，带你到凤家去。到了凤家之后，你要乖乖听话，不可以随便耍性子，知道吗？」

「可是，娘，为什么我要去凤家呢？凤家是谁？」梧桐不明白，但凤家……他好像有听过。

「凤家……是凤老爷的家。咱们家的一切全都是凤老爷给的。如果不是他宽宏大量，愿意提供田地给咱们种；又愿意借咱们钱来治你的病；还允许咱们可以慢慢把积欠的田租缴清的话，咱们早就饿死街头了。他是咱们的大恩人。前几天……他和他儿子……凤少爷……一起来咱们这儿收租。凤少爷他……说他想要有个玩伴，他希望你能作他的玩伴，而你爹……也答应了，所以……」

「所以……才要把我送到凤家去是吗？」梧桐有些了然了。原来……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的……那个人……原来是凤少爷……

「是啊，梧桐……」妇人再度开口，话语却有些哽咽：

「你到了凤家以后，要乖乖听话，凤家的人会好好照顾你的。尤其要听凤少爷的话，不可以惹他生气，知道吗？」

「可是……爹、娘，你们不一起去吗？」

「爹在这还有田得耕，而且……他们要的是你，所以爹娘是不能一起去的。」

「娘……」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梧桐未完的话语——

「贺大！你们准备好了吗？」

一直静坐在桌旁的汉子有了反应，他起身前去开门，头也不回的道：

「我去开门，你赶快替梧桐把东西收拾好，人家要来接他了。」

打开门，一名奴仆装扮的老者已站在门外，弯身揖道：

「我是来带梧桐走的，他准备好了吗？」

「……好了。」

一旁的妇人连忙示意梧桐上前，在经过汉子身边时却被他给叫住。

「梧桐。」

「爹？」梧桐转过身，迎上汉子黝黑朴实的面容，眼角却是微红——

「到了凤家，要注意身体，天冷了就多加件衣服，小心别着凉了，知道吗？」

「是的，爹。」

老仆上前牵住梧桐的手，道：

「那就这样了，我带他走了，再会了，两位。」

他望向梧桐。「我们走吧。」

梧桐听话的点头，顺从的跟着老仆步行而去，却是忍不住依恋的回头望向伫立在门口的夫妇身影……

爹……娘……

童稚的心灵，并不是十分明白分别的意义，只知道娘看起来……好像在哭……爹也是……

那是梧桐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爹娘。

待他再重回这个地方，已是十五年后的事了……

4.

他们家好大、好漂亮。

这是梧桐对凤家的第一个印象。

站在两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门前，梧桐仰首望着眼前这所庞大的建筑，只觉得脖子都快望酸了，却依然无法望尽。

好大啊……也好漂亮，跟自己从小生长的茅屋是截然不同的典型，有钱人的家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人间帝王府，天上神仙家……

他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子，听说是金碧辉煌的一片，但若是真能见到那些仙人们所住的仙居的话，他想一定跟眼前这栋建筑一样，漂亮的不得了。

「跟我来吧。」

方才先进府通报的老仆走了出来，对梧桐唤道，这才把处于震惊中的梧桐给唤回了神。看着梧桐一脸失神样，他笑道：

「怎么，吓住了？孩子？」

「啊……是的。」梧桐垂下眼，有些难为情的道。他怎么会看到呆了呢？在别人家门口发呆是很失礼的。

「没关系，以后你会习惯的。」老仆笑道，同时领着梧桐进门。「我们走吧，少爷在等你呢。」

少爷？是那个人吗？少爷……

在梧桐思索的当儿，老仆已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梧桐见状连忙小步跟上，注意力又被四周雕梁画栋的华丽给吸引住，真的好漂亮哦……

可是……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呀？

走在回环折绕的长廊上，梧桐但觉每条路都长的一模一样，围绕着他从未见过的，漂亮的像仙境一样的大花园；另一边是数不清的房间，还会有旁支的走廊出来，一　个不小心就会跟失了老仆，好复杂哦……

这个地方……大的不像话，也漂亮的不得了，里面更是盖得跟迷宫一样……难道有钱人的家里都是这样的吗？如果没有人领路，放他一个人在这里的话，他恐怕会迷路，三天三夜都走不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站定在一间房前。老仆上前轻叩了下门。「少爷，人来了。」

「进来吧。」房中传出的回应，是属于孩童的稚嫩嗓音，却带着主位的威严。

老仆向梧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

「少爷在里面，进去吧。」

梧桐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扉，忽然间迟疑了起来。那个人……就在里面，那个说要自己的人……

他应该进去的，他知道，可是……为什么他却不想进去呢？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是害怕吗？可是……也不像……再说，他有什么好怕的？可是……

见梧桐站在原地迟迟不动，老仆不禁轻声催促道：

「怎么了？快进去呀。」

梧桐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藉以平定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而后上前推开了门——

房中，一个身着华衣的男孩就坐在桌前，定定地看着他，那张脸，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而梧桐只是站在门边与他的目光相对，他想转头避开，可是……却没有办法。而且，在人家家里，当着人家的面转头避开，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可是……为何他总是要这样子看着自己呢？难道……他看人都是这样子看的吗？而自己……又为什么避不开他的视线呢？虽然他长的很好看，可是……自己应该不会因为这样，就一直盯着他看呀……

忽然，他笑了，带着自信的。

「我叫凤翔天。」

凤翔天……原来……他叫凤翔天……

「我叫梧桐。」

5.

「进来吧，别待在那儿。」彼此介绍过姓名之后，凤翔天示意梧桐进房。

待梧桐进去之后，一旁的老仆将门带上，转身离去，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坐在凤翔天的对面，梧桐只觉得有些……难为情，刚才在房门前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是不是应该说些话会比较好？可是……该说什么呢？现在，坐在凤翔天面前，置身在这样富丽堂皇的环境，梧桐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贫富之间的差异——

有钱人……果然就是不一样呀……

想着，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他生病了吗？可是他看起来不像呀……而且这味道，淡淡的，很好闻，不像自己以前喝的药，总是有一股刺鼻的草药味，这个味道……好香哦……

「好香……」梧桐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嗯？」凤翔天扬眉看他。「你说什么？」

「啊，不是……」被他的询问给吓到，梧桐连忙回过神，有些慌张的解释道：

「我……我闻到一个味道……很香……」

「很香？你是指这个吧？」凤翔天指指桌上一只微泛热气的瓷盅，道：

「这是产自天山的雪参，和一般人参不同的地方就是它自有一股独特的香味，与兰芷荳蔻之类的香草不同。」

语毕，看着梧桐一脸惊奇的表情，他笑道：

「要不要喝一点？我分一些给你。」说着，取过桌上的茶杯，将瓷盅中的参汤倒入其中。

梧桐见状连忙摇手道：

「不……不用了，凤少爷，不用了，我……我喝不起……」这样子感觉好像自己在跟他要东西吃一样，不行的……而且娘也吩咐过，到了别人家里，是不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不然会很失礼的……

「没关系，你就喝吧！而且他们煮太多了，我一个人也喝不完。还有，你不要叫我少爷，叫我翔天吧！」凤翔天不由分说的将装了参汤的茶杯递给他，梧桐只得接了过来，却在双手相接时看见他微拧眉的神情，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安地问：

「凤少……翔天，怎么了？」

「你的手……」凤翔天低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看梧桐的。「好冰。」

「啊，这个……这是因为我身子偏寒的关系，我娘说的。冬天时我手脚就会冻得像冰块一样，连夏天时手脚都还是冷冷的，我已经习惯了。」

「哦……」凤翔天若有所思的看着梧桐将参汤喝完，忽然道：

「以后，我的参汤就给你喝，好不好？」

咦？梧桐讶异的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这么说。这样子……自己好像……成了乞儿似的，只能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活，他不要……

「我不要……」

「咦？」

「我不要……你的施舍。」梧桐低声道。这样说会不会很失礼？可是……他真的不要……他不要……别人的同情施舍。

「我没有这个意思，真的，你别误会了。而且……其实我讨厌死参汤了，可是又不得不喝，你懂我的意思吧？」他向梧桐眨眨眼，又继续道：

「我其实很想偷偷把它倒掉，又觉得很可惜，只好硬着头皮把它喝完。可是我喝到现在，已经快受不了了，所以才想给你喝。如果你不喝，最后我还是会把它倒掉，但是我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就浪费了这上好的雪参了，它是很珍贵的呢。好不好？梧桐？你替我喝参汤，好不好？我是很真心诚意的在拜托你的，好不好？」

梧桐愣愣的听着。他……在求自己呢……拒绝他似乎不太好……而且，他说的好像也没错，要是就这样把这些参汤倒掉的话，真的是很可惜……

「好吧，我替你喝。」

「真的？」凤翔天笑了：

「那，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哦！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哦。」

「好。」梧桐也笑了。好奇怪，刚刚那种感觉都不见了。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喊：

「少爷，夫子已经到了，现在正在书房等候，还请少爷移步到书房去。」

「好，我这就来。」凤翔天应着，同时起身，对仍坐在椅上的梧桐说道：

「我们走吧。」

「咦？去哪里？」

「去书房呀，夫子在等着呢，走吧。」说着，他一把抓过梧桐的手，牵着他就往外走。

「啊？可是我……我不识字呀……」梧桐慌张道。他……牵着自己的手……这样……似乎不太好吧？试着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怎么也抽不开。梧桐试了几次后，只好放弃了。而且……他的手……很温暖……温暖得让自己……有些不想抽回手了。

「没关系，请夫子教你，你就识字了。」凤翔天说着，依然拉着他往前走。

看来是没办法了，梧桐只好任他拉着自己往书房的方向而去。漫步在长廊上，梧桐的注意力被一旁庭园里的一株绿树给吸引住了。碧绿的树干，宛如青玉，挺直入梢；枝叶盈盈成一片繁顶聚在端头，充满了盎然的生意；修枝长干带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傲然的挺立着。

「那是什么树？」梧桐不自觉的开口问道。

「哦？」凤翔天停下步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那是梧桐，和你的名字一样哦。」

「我的名字？」

「是啊，你的名字是树的名字，你不知道吗？」

「是知道，只是我从来没见过……」

「这样啊……没关系，以后你就可以天天都见得到了。我们走吧！」

梧桐继续被凤翔天拉着走，人却不自觉的回过头去，望着那株傲立在庭园里，和自己名字相同的树。

原来……那就是梧桐啊……

凤翔天带着梧桐直接进了书房。书房里，一名身着儒服的老者已坐在桌前。一头斑白的发说明了岁月的痕迹，老迈的脸上充满长者的慈蔼，而一身儒服更显出一股研习精深的学究风范。

凤翔天弯身行礼道：

「夫子，很抱歉我来迟了，让夫子在此久候，真是过意不去，还请夫子见谅。」

老者笑道：

「不要紧的，凤少爷言重了。嗯？」他注意到凤翔天身后的梧桐，有些好奇地道：

「这位是……」

「哦，这位是梧桐，是我的玩伴。」

梧桐愣了一下。玩伴……

「原来如此。」老者起身走到梧桐面前，弯身一揖，道：

「在下苏志和，还望梧桐公子多指教。」

「我……我叫梧桐……」梧桐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既然对方道出了自己的姓名，那他好像也该自报姓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