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渊见状，连忙打圆场道：

「好了，夫人，翔天既然心意已决，就别再逼他了吧！大丈夫志在四方，何患无妻呢？是不是？」

「可是，老爷……」凤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凤临渊给制住：

「不过，翔天啊，你也不能因为忙着事业而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你这样一直独身下去，你娘看了会担心的，至少得先安定下来才行。翔天，你有喜欢的姑娘家吗？」

凤翔天眼里闪过一抹波动，但随即敛去，低首恭谨道：

「不，孩儿目前仍未遇见令孩儿心动的女子。」

「那正好，翔天，听娘说。听说现任知府的千金年方及笄，长得容姿绝色不说，而且知书达礼，性情更是温柔婉约，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娘有意为你先订下这门亲，你觉得怎样？」

「娘的好意孩儿心领了，但先前孩儿就说过了，孩儿目前仍未有成亲的打算。」

「现在不会，将来总有一日要成亲吧？娘希望你先将婚事订下来，你要去打拼你的事业，就随你去吧，待你奋斗个三四年，事业有成之后，届时，娘再挑一个好日子，为你们成亲，怎样？」

26.

成亲？！

伫立在门外的梧桐整个人僵立在当场，几乎无法动弹。

他并不是有意要偷听翔天他们的谈话的。他原先的打算，是来别苑找翔天，将殷家的信交给他，之后再回书房去继续处理未完的事情的。进到了别苑，来到房门前，他原是打算伸手叩门的，但房里传出的谈话声却令他停住了动作。

他应该先退开的，待他们谈话结束后再行进入，他知道。私下偷听他人的谈话，是极为失礼的一件事。非礼勿听不是吗？既为君子，行事就该光明正大，而不是像个小人一样在这里鬼鬼祟祟，自己这样的举动，和街头巷尾那些好探人隐私、道人长短的三姑六婆又有何异？他应该退开的，但……他的腿却像是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无法移动半分。

成亲……

心里，好像有什么被人大力的拉扯着，几乎要撕裂了自己，只觉得好痛、好痛……

拿在手中的信函，不知何时揉成了一团……

接下来的对话，梧桐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几成一片空白，只是回荡着一个讯息——

翔天……要成亲了……

踏着茫然而无神的步伐，梧桐踉跄的离开了别苑，浑然不觉握在手中的信函，已轻坠于地……

「孩儿谢过娘的好意，但，孩儿目前确实无心于男女之事上，也没有成亲的打算，还请娘不用多费心了。」

凤翔天再度出口的拒绝终于令凤夫人动怒了。

「什么男女之事？！这攸关你的终生！你没有成亲的打算，难不成想一辈子独身吗？终身不婚不娶，和那些僧侣道尼有何两样？！」

「不，娘误会了，孩儿并无此意。孩儿只是想，待孩儿事业有成，再来谈这婚娶之事。届时，孩儿希望这事能由孩儿自己决定。」

「荒唐！自古以来，男婚女嫁，哪个不是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和娘也是这样成亲的，就不见得有何不妥！再说，你先告诉娘你中意哪一家的姑娘，娘再替你下聘订亲，这有什么不好？你不用再费心于这些琐碎小事之上，可以全心去打拼你的事业！」

「孩儿明白，孩儿只是觉得这事不急，想等三、四年之后，孩儿事业有成再谈。」

「不急？你都二十四了，叫娘怎么能不急！三、四年之后，你都将近而立了！你迟迟没有子嗣，是不是想断了凤家的香火？娘因为身子弱，在生你之后没办法再生第二胎，凤家传宗接代的重责大任全落在你身上，你怎么还能如此漫不经心！娘只是希望能含饴弄孙、安享天年呀！你连娘这么点微薄的心愿都不愿意达成吗？」

「孩儿不孝，请娘息怒。」

两个人互持己见，各不相让，彼此僵持着，气氛显得凝窒异常。

一旁的凤临渊终于开口了。

「够了，你们两个别再吵了。」

「老爷！」凤夫人急叫，凤临渊却摇手制止了她。

「既然翔天都这么说了，夫人你就别再勉强了吧！翔天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变，你也知道不是吗？别再争下去了，没结果的。」

「老爷……」凤夫人咬咬牙，仍有些不甘心。

凤临渊转向一旁的凤翔天。

「翔天。」

「爹。」

「关于你成亲的事，爹并不勉强你，虽然爹也同你娘一样很想抱孙子，但既然你无心于此，爹也不会多说什么。既然你坚持事业有成之后再谈成亲之事，那就去吧，去好好开创出一番事业来。但你事业有成之后，就得听你娘的安排娶妻生子，不能再蹉跎下去了。这样，可以吗？」

「可以。」

「那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日后别再提了。你先走吧，去忙你的事。」

「是。爹、娘，孩儿先退下了。」凤翔天起身揖道，恭敬的退下了。

看着凤翔天退下的身影，凤夫人心有不甘的开口道：

「老爷……」

「别再说了，夫人，方才不是才刚说好的吗？」凤临渊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看向凤夫人，道：

「这件事，翔天他自有主张，就随他去吧。」

「……是。」

见凤临渊如此，凤夫人也不再多说了。

27.

成亲吗……

退出房的凤翔天轻吁了口气。

确实，自己已经二十四了。一般人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娶妻生子、儿女成群了，哪像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也难怪娘会着急了。但，他就是没有成亲的打算，目前没有……以后，也怕是不会有。

成亲，代表一男一女原本互不相识，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共享亲密关系的个体，今后一同生活，同甘共苦，白头到老……不就是如此吗？但，要他娶一个他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他办不到！成了亲，心上无论如何，都会让妻子占有一席之地，无分喜恶。但自己的心，却早已被一个人占据了所有，再也容不得他人栖身，就只有……那个人啊……

方才爹问他，他是否有喜欢的姑娘家，他确实是没有，没有任何女子能令他心动。就算再如何容姿绝色、知书达礼、性情婉约的女子，自己的心中依然容不下她，心中满盈的，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梧桐……

如果，真要他选择一个共度一生的伴侣，那么，他只想要梧桐，终其一生，他只想和梧桐在一起，直至白头——这是他的执着。很久以前便已认定的执着，在他小的时候，他不明白，只知道自己想要梧桐；在他长大成人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样的执着，是因为爱。

他爱梧桐，这是他早已认定的事实，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只想和梧桐在一起，不让他离开自己。究竟自己是何时恋上梧桐的？他也不清楚，也许是源于他们初见之时，在他第一眼见到梧桐时就已决定……

所以，这一生，他怕是不会成亲了。虽然他也明白，凤家要传宗接代，只有他一个人能办到，但，要他为此而娶亲，似乎……太对不起她了，感觉像是只把她当成生儿育女的工具罢了，这样，不是太伤人了吗？无论是对她、对自己、对梧桐，都是一种伤害啊……

因此，他坚决推辞了娘欲为他成亲的好意，他明白爹娘的心意，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成亲，他必须得想办法让爹娘明白这一点才行，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就不知爹娘能不能谅解？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感情，而伤了爹娘的心……但……那势必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行……

对了，还有梧桐……到目前为止，自己都尚未向梧桐表明过心迹，只是用些亲昵的举止来试探梧桐的反应。他不敢向梧桐告明他真正的心意，因为他害怕——他害怕，当梧桐知晓了他的心意时，会是怎样的反应？要一个男人坦然去面对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求爱，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尤其以梧桐那性子，更难。万一梧桐因此而厌恶他的话，那他该怎么办？一想到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盈着憎厌和不屑的眼光轻鄙地望着自己，心头就倏然一惊。他没有勇气——去承担那样的后果，所以，他没有说，也不敢去说。

对梧桐亲昵的举止，是他给自己的赌注——如若梧桐推开他、拒绝他，事后向他表达自己的不快的话，那么，他就得死心，断绝自己对梧桐这不该有的情感，不再强留他在自己身边，让他离开——自己，羁绊着他太久了，该是让他自由的时候了，哪怕自己将会因此而心痛莫名。但，梧桐没有，他并没有如自己原先所想的一般极力抗拒，到最后，甚至是全然的接受——为什么？是因为他天性中的和顺服从？或者他根本不把自己这样的举动当一回事？又或者——他，并不厌恶自己这样做？

而这又代表了什么？不讨厌……那会是喜欢吗？他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对自己有着如自己对他一般的心意？会吗？有可能吗？他……能这样想吗？

也许，他真是软弱的，就像殷却日所说的一般。明明私心恋慕不已，却又没有那个勇气对他明说。但，现在，他决定了，待这一阵子和殷家合作的事宜尘埃落定，制衣坊正式动工了之后，他要找一天，向梧桐表明一切。

『那么，找一天告诉他吧，把你心里所想的都告诉他，让他明白你的心意。』

的确，殷却日说的没错，能开诚布公，面对面的谈，总比一切都闷在心里来的好。虽然，心里还是惶畏不安的，但至少，他有了这个坦白的勇气，能面对梧桐，将心中深埋许久的爱恋尽数剖析。也许届时，换来的会是梧桐轻蔑厌恶的眼神，得到的会是自己失去他的结果，但至少——他，能有足够的勇气向梧桐表白了。

想着，眼角余光却瞥见地上一球纸团——

什么东西？

他走了过去，俯身拾起，将之摊平后，讶异的发现信封上头殷却日苍劲有力的字迹。

是殷家的信！为什么会掉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揉成了一团？

会是谁拿来的呢？若是那些下人的话，应当是直接呈进别苑里来的，不会掉在外头；那些下人更不敢任意摺叠信件，遑论将它揉成一团。那么，会是谁呢？下人进入别苑都需事先通报一声方可入内，在凤家，能够自由出入别苑的除了爹娘和他之外，只有一个人——

梧桐？！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但，这揉成一团的信函又是怎么回事？

凤翔天步出别苑，往梧桐的房间而去。

28.

成亲吗……

坐在房里的梧桐有些茫然的想着。

成亲……是啊，翔天今年都已经二十四了，早就是该成亲的年龄了，一般人到了他这年纪，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但翔天却依然孓然一身，也难怪，凤夫人会那般着急了。而，翔天向来侍奉双亲至孝，对凤夫人的要求自是不会拒绝，再过一段时日，凤府……应当会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吧？因为翔天迎娶了他的如花美眷过门……

虽然凤夫人并未言明翔天何时成亲，但迟早……这一天会到来的……

这是很正常的不是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翔天还是早该成家的人！那么，心头那般浓重的酸楚和苦涩又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高兴的。他和翔天一同生活了十五年，十五年来所累积下来的情分，也许他还分不清他们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但至少，他应该恭贺翔天，为了他成亲之喜而欢欣。成亲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焉有不乐之理？

但为何……他就是做不到？

当他想到，翔天那温暖有力的手，将会握着另一个女子柔弱无骨的纤纤柔荑；那厚实宽阔的胸膛，将会搂着另一个女子娇小纤细的盈盈身影；那低沉专注的眸光，将会注视着另一个女子美绝诸芳的花容月貌；那低沉温柔的轻喃，将会拂在另一个女子小巧如玉的圆润贝耳旁，心头，就会莫名的一痛。就像是……被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狠狠刺入心中，不住的砍割刺探，无情而猛力的戳戮着，鲜血淋漓……而他好痛、好痛，几乎痛不欲生！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痛苦、这么难受？为什么自己的心里竟会有一个不该有的念头——他希望翔天，永远都别成亲？

不行！他怎能因为自己的痛苦难受，而有这么自私的想法？翔天不可能永远不成亲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翔天不可能会甘冒此等大不韪的！再说，他身为独子，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责大任，势必得有继承凤家家业的子嗣才行，再加上凤老爷、凤夫人的殷切深望，他一定会成亲的，会与另一个女子生儿育女、共守白头……这是一定……一定的……

心……更痛了，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仅只是想到这情景就已是心痛莫名，一旦自己真见到了翔天成亲时的情景，届时自己会如何？怕是会肝胆俱裂都不只了……他受不了，他受不了啊！他不想翔天成亲，不想翔天的身旁出现另一个女子相伴左右，不想另一个女子享有那原先是给予自己的一切……

天啊……他，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自私了？

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不能啊……他的自私，会害了翔天的……他应该笑着去恭贺新婚的翔天，应该就此斩断对翔天的一切恋慕，可是……他做不到啊……要他眼睁睁看着翔天与另一个女子出双入对，过着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满夫妻生活，那曾是他挚爱的人……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再继续留在凤家，这一日迟早会到来，而届时，自己只怕是会心碎而死；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行离开，来个眼不见为净……

离开……是啊……他早就该离开凤家了，自己一个与凤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本就不该待在凤家，他再继续留在这儿，只会让人觉得无耻，徒增厌恶罢了。凤家的下人从未多说些什么，但心里怕是议论纷纷吧？翔天的态度不置可否，但总有一天……他会赶自己离开的，毕竟自己不是凤家人……

在爹娘去世之后，他就有离开的想法，但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原因为何，当时的自己不甚清楚；而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因为爱。因为对翔天的爱恋，让他留了下来，但这份不该有的感情，迟早有断绝的一天——就在翔天大喜之日的那一天……

要离开了……

这次，真的要离开了。

再继续待在凤家，留在翔天的身边，这份感情，只会更加难以断绝，而自己，只会愈来愈软弱、愈来愈依赖他……

这样……不行的……

他……是梧桐啊……

『庄子秋水有云：『夫鵷鶵岁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凤凰，是鸟类的王，雄展着硕大无垠的羽翼；摇曳着炫烂夺目的彩羽；以着无比自信飞扬的姿态，恣意翱翔于天际；清风白云，全成身边渺小的过客，而它，傲视一切。

梧桐，孤立于天地间，碧绿挺直的玉树，傲然不屈。承迎着凤凰翩然降落的身形，树身依然挺直不变。不因凤凰一身光彩而失去原先的青绿；不因凤凰己身的庞然而失去原先的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