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凤凰，在上万株绿树之中，只选梧桐作为它的栖身之所，为的就是那份挺强刚直。

就只有梧桐。

而他，既名为梧桐，就该有着梧桐那份挺强刚直，而不该是软弱需恃，宛若菟丝女萝一般柔弱无依，只能凭依他物而生……

不行的……这样……不行的……

翔天，是凤。他的姓，早已注定了那分睥睨天下的王者姿态，而他在商场上的作为，一如雄驰于九天的凤凰，充满霸气，成就非凡。那么，自己这株梧桐，就该挺直坚强，不依赖他物，为凤凰的栖身之所——也许，他做不到这点，但至少，他要能对翔天有所助益，能为他分忧解劳，协助着他、陪伴着他，坚强的伴在他身旁；而不是给他添麻烦，软弱不堪的依赖他，拖累他……

他不能这么做。

所以，他要离开，离开凤家，断绝十五年来跟凤家的一切互动；离开翔天，断绝自己对他尽数不该有的情感……

他要离开。

29.

忽然，房门被推开了，凤翔天英挺的身形跨步进来。

梧桐看着他。

翔天……他是从别苑过来的吧？那么，想必他已和凤老爷、凤夫人达成共识了？他们应该已经决定好要迎娶哪一家的姑娘了吧？过几天，大概就会派媒人去说亲下聘了吧？然后，批命合八字，决定成亲的良辰吉日，大喜之日……想必不远了……他来找自己，目的是什么？是要告诉自己，他即将成亲的消息吗？因为即将成亲，所以迫不及待的想与人分享这莫大的喜讯？还是……因为他成亲后，凤家，是他和他妻子二人的天地，再也容不得自己这个无名无份、和凤家毫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栖身，所以……他要赶自己离开这里？他来这儿，就是来撵他走的吧？

翔天……

凤翔天走了过来，正欲开口，却在望见梧桐奇异的神色时住了口，来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触梧桐的脸庞。

「你脸色很差。」他低声道，语气中充满了呵疼和怜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梧桐摇首，闭上眼，脸庞依恋着他手掌的温度。好温暖……那向来总是握着自己的手，给予自己无限温暖的、有力的手，此刻正轻触着自己的脸庞，微微摩挲着。他掌中的薄茧与自己的脸庞相触，那粗糙的感触竟带着些微的刺痛，提醒着自己，这前所未有的亲昵接触，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所以，他要趁现在这肌肤相触的机会，牢牢的记住翔天的存在，用自己的肌肤去记得他每一寸温热，那无限的温暖……以后，再也不会有……不会有了……

「翔天……」梧桐低喟一声，幽幽的睁开眼，望着眼前的男人。「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他柔声问着，大掌依然留恋着梧桐光滑面容的肌肤触感，不舍离去。深深注视着他的眸中带着些担忧和不解。梧桐他……看起来怪怪的，脸色也不太好，怎么了吗？他要说什么呢？

「我……」深吸一口气，梧桐艰涩的开口，缓缓道出自己方才心里千环百折之下所做的决定——

「我要离开凤家。」

30.

在那一瞬间，四周的空气彷佛冻结了。

凤翔天完全僵立在当场，无法动弹，只是讶异又不信的注视着梧桐。

梧桐……他刚才……说什么？他要离开凤家？为什么？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开口了，低哑的声音充满了询问，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梧桐仰首望着凤翔天充满讶异不信的面容，再度闭上了眼。别这样，翔天，别这样……别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

像是要确认，也像是要坚定自己的心意似的，他一字一句道：

「不为什么，我要离开凤家，就这样。」

不行了……明明该是以着坚定有力的态度说出这些话的，为何语句中的颤抖和软弱，竟多到连自己都不信的地步？

睁开眼，梧桐垂首回避他注视着自己的眸光，起身，走向房门，刚触上门闩的手却被身后一只突然伸出的手给握住——

翔天……

梧桐闭上眼，喃喃道：

「翔天……放开我。」

凤翔天闻言只是在原本搂在梧桐腰上的手上更施了些力道，让他更靠入自己的怀中。他一只手搂着梧桐的腰，另一只手握住梧桐置于门闩上的手，梧桐整个人几乎是被他环在怀中的。他微俯身，贴近梧桐的耳畔，低声道：

「除非你告诉我理由，不然我是不会放手的，梧桐。」

他是故意的吗？梧桐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好不容易凝聚的决心正在逐步崩解中……

「我说过了。」他低哑的开口：

「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想离开凤家。你曾经说过，只要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走，你不会拦我，你说过的。」

「是吗？那……」他忽然一把将梧桐的身子翻转过来，让他背抵靠在门板上，自己则欺近他，道：

「我要告诉你，我反悔了。」

「你不能这样，翔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那……就别把我当君子……」

凤翔天低声喃道，脸庞移近梧桐紧闭着双眼的面容，喷吐的气息全拂在他脸上，热的气息充满了危险，却又有一种……诱惑的情挑……

梧桐依然紧闭着眼，身体却是没来由的感到燥热不已，双腿更是虚软的险些站不住。双手搭在翔天的肩头，想推开他，却是不由自主的紧攀住……怎么会这样呢？太危险了……他和翔天这样子……不行的……太危险了……

「放开我，翔天……放开我……」他无力的低喃。

「告诉我原因……」凤翔天的唇贴近梧桐的唇边，低语道：

「看着我，梧桐……看着我……告诉我原因……」

梧桐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看着凤翔天距他不到咫尺的俊容，和那双注视着自己的，深沉炽热的眼眸，不自觉的撇开脸，喃喃道：

「别这样，翔天……我……和凤家没有任何关系……再继续留在凤家，只会造成凤家的负担……给下人们说闲话了……还有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心里还是会有块疙瘩在的……」凤家的负担……给下人们说闲话了……还有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心里还是会有块疙瘩在的……」

凤翔天愣了一下。

「我哪来的即将过门的妻子？」他看着梧桐回避不语的模样，有些了然的道：

「你去过别苑了，是不是？」

梧桐只是点头。

「那……我和爹娘的谈话，你也都听见了？」

他再度点头，半晌，才低声道：

「凤夫人她……说的没错，你早就该……娶妻生子了，总有一天……你会成亲的……」

「成亲……」凤翔天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烦忿的道：

「为什么你们非要我成亲不可呢？我根本就不想成亲呀！我不想勉强自己去娶一个我不爱的人！」

「那就去娶你爱的人呀！」梧桐回道，心……却有些痛，无法言喻的痛……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只要派人去下聘订亲不就成了？到时候，就可以把你喜欢的姑娘给迎娶进门了……」

「我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女的，你叫我怎么娶？」

什么？梧桐讶异的转过头来看着凤翔天。翔天他……喜欢的人不是女的？那……难道……

还未来得及多想，凤翔天已上前一把将他搂入怀！

「我喜欢你呀！梧桐！我爱的人是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梧桐完全愣住了，震惊的任他将自己搂入怀，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狂乱的心音，感受着他有力炽热的体温，空白一片的脑海，正在努力消化着方才所听见的讯息——

翔天……他说……他喜欢自己？他爱的人……是自己？原来……翔天是爱着他的……他对自己……就如同自己对他一样……一样的爱……爱着他呀……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也想呀！他也只想……和翔天在一起……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不愿分开……可是……不行的……

「梧桐？」见梧桐迟迟没有动静，凤翔天试探的轻唤了一声，心里，却是惶畏不安的。他说了……他终于告诉梧桐，自己喜欢他了。之前一直悬在心头的那颗大石，现在总算落了地，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不安。梧桐他……会怎么想？自己这么突如其来的向他表白，他会接受吗？他能接受吗？接受自己对他的感情；接受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感情……他能吗？

梧桐……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他……究竟在想什么？他讨厌……自己了吗？对自己向他表白的心意，他是不是觉得厌恶、不能接受，所以才什么也不做，不想理会自己？他讨厌……自己了吗？

不自觉的，他加重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将梧桐搂的更紧。

忽然，梧桐动了，轻轻地，他伸出手来，回搂住凤翔天。这样的举动让他一愣。这代表什么？梧桐他……接受了自己了吗？他……能这样想吗？

「翔天……」梧桐低喊一声，凤翔天立时俯首看他，望着他的眼眸充满了企盼的不安。他……要说什么呢？是对自己感情的答覆吗？是接受？抑或是……拒绝？狂乱的心搏在胸中鼓动着不安的节奏。他害怕……却又希望听见梧桐的答案！

「我……」他抬起眼来，和凤翔天热切注视的眸光相对，轻轻的开口：

「我也喜欢你。」

望着凤翔天瞬间呆滞的俊容，梧桐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去，埋首在他的胸前，低声道：

「我……爱你。」

凤翔天愣了半晌，而后，紧紧搂住梧桐，埋首在他颈间，感受着他在自己怀中的真实。心里满盈着无法言喻的感动和欢欣，更多的是深深的满足——

他爱的人也爱他！他爱他，他也爱他，彼此两情相悦，心相契阔，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眼睛……忽然有点湿湿的感觉，很想、很想……紧紧的抱着梧桐大哭一场……

置身在他怀中的梧桐忽然动了下，轻喊道：

「翔天……」

「啊……」察觉到自己还紧拥着梧桐不放，凤翔天连忙松了手。他刚才那样紧拥着梧桐，梧桐怕是被他给抱的喘不过气来了吧？

「抱歉，很难受吧？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吧？」他焦急的询问。

梧桐只是摇首。

「我没事。」

「是吗？那就好。」

「翔天……」梧桐再度轻喊，双手抵在他胸前，稍稍将他推离了自己，望着他，道：

「我要离开凤家。」

31.

「为什么？」

凤翔天讶异的看着他，眸中全是不敢置信的神采。为什么？为什么梧桐要走？他不是也爱着自己吗？为何他还是去意甚坚？他……就这么想离开凤家、离开自己身边吗？自己对他的爱，还不足以让他留下来吗？为什么？还是……他根本……就不爱自己？他方才出口的话语……只不过是可怜自己、安抚自己的欺骗？

「你……不爱我？」

梧桐别开脸。「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走？既然你爱我，为什么还要离开凤家？」

梧桐闭上眼。就是因为爱他……就是因为太爱他了，所以才不得不走呀……这个中原因，他不明白吗？

「翔天……就算我爱你、你爱我，我们彼此相爱，又能如何？我们两个……都是男的，这世间……是不容许两个男人在一起的……」

「你就那么在意那些不明是非的外人的看法？」

「不是的！」他睁开眼：

「我不在乎！我从来就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啊！这事，被外人知道了，他们不会在乎我们是否情投意合，只会认为你是个性好男色的怪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会是多大的伤害？凤家的名声、还有你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威望，全都会毁于一旦的！还有凤老爷、凤夫人，他们承受的了吗？他们能接受我们吗？何况凤夫人还一心希望你娶妻生子！」

「这就是你要离开凤家的理由？」凤翔天走上前去，伸出双臂抵在梧桐身旁的门板上，俯身凝望着他。

梧桐只是垂首。

「翔天……你有想过吗？我对凤家来说，不过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再继续留在凤家，不是很奇怪吗？当初，我是你的玩伴，所以我才能来到凤家。可是现在，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已经不需要什么玩伴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能留在凤家了，我其实……早就该走了……」

「你不是说过，只要能留在我身边，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吗？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但我也说过了，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啊……凤老爷、凤夫人他们怎么办？凤夫人是那么希望能够含饴弄孙、安养天年，她是那么盼望见到你大喜之日，你不成亲，对得起她吗？不成亲，就没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大不韪的罪名，我不能让你担上，不能啊……」

「所以你才要离开凤家？难道你以为你离开凤家后我就会娶妻生子了吗？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不懂吗？我离开凤家，即使你终生不婚，也不会有人认为你是因为耽溺于男色而误了终身大事，至多只会认为你忙于自己的事业，而耽搁了婚嫁之事。这样……才是最好的方法，谁都不伤害……」

「那我呢？你离开凤家，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凤翔天苦涩的低语，俯下身，额头抵着他的，道：

「我宁可……你自私一些，多为自己想一些，也不要你这么……为他人着想，我才不相信……这是最好的方法……」

「翔天……别这样……」梧桐闭上眼，喃喃道：

「我离开……对我们两个都好……而且……我跟凤家这一切……纠葛难清的关系，也该有个了断……我要断绝一切……和凤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