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秦朔被晕晕乎乎地哄走了。

永熙好笑的摇头，“为什么骗他？听不到看不见？我未听说过有这样的闭关。”

“是真的，我这次会闭六识。——是贝叶教的。”凌旭很认真地回道。

永熙神色正经起来，“那你千万小心。”贝叶天经，是他们这些修佛者难以接触到的，连当年的玄奘法师也只能打开抄本。按玥麒的说法，凌旭得到的，是正本，而且是全本，修炼这功法有什么凶险，他们完全无法得知，一切只能靠凌旭自己摸索。

第五章：阑珊

工作一天回到宿舍，秦朔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在狭小的房间内游走，触及一个相架时，唇边勾起怀念的笑意。支撑着坐起来，伸手拿过那个相架，手指隔着胶片摩挲着里面的照片。

——这是他养父母去世之前，最后一次出游时拍下的全家福。照片里，一家三口都笑得十分灿烂，脸上的神情诉说着满满的幸福。

突然，秦朔手指的动作停住，双眼惊讶地瞪大。虽然很小又有点模糊，但他可以肯定，照片中，人群的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人影……是凌旭！

秦朔被这发现勾起兴趣，连忙翻箱倒柜，找出藏在防潮箱里，那些承载着他一家三口满满回忆的一本本相册。

看着看着，相册上滴落了一颗晶莹的水珠。秦朔下意识去擦，可是还没擦干，一颗接一颗的水珠子“滴滴答答” 的打在相册的胶纸上。秦朔这才发觉，原来是自己在无意识地流泪。他狠狠抹一把脸，搞不明白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那绝对不止是因为回忆起和养父母一起时的幸福时光，还有不知名的情绪像是一团气，堵在他心里十分难受。

相册里，无论照片的背景如何变化，只要有秦朔的照片，他都能在背景的人堆中、角落里，看到凌旭隐约的身影！以前的，近年的，简直就像是透过这模糊的身影，看着凌旭长大一般。……秦朔完全没想到，他和凌旭一直在擦肩而过。

秦朔冲动得决定立刻上山去见凌旭，当下翻出买了不久，鞋底却已开始磨损的登山靴，仔细擦拭。

同宿舍的同事回来一看，笑道：“怎么？又要上山？你明天不是晚班么？”这一年间，只要休息，秦朔就会在前一夜，像这样拿出登山靴擦拭，那神情，似怀念又似思慕。同事不止一次笑秦朔，说他在山上被山精迷惑了，或是在山上藏了个情人。

秦朔也不止一次的否认这些说法，只说是自己喜欢上了登山，所以才常常去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略去了凌旭的事情。当然，这种说法，没一个人相信。

而这次，秦朔却没有直接否认，只是说：“跟我换班吧？”

已准备好他否认后继续调侃的同事，此时倒是愣了愣，挑眉说：“你真的在上面藏了个情人？急着去看她，连全勤奖也不要了？”秦朔工作一向尽职尽责，除了真的不舒服之外，极少以私人理由请假的。

“……我只是，突然好想见见他，和他聊聊而已。”秦朔眼里，尽是思念。

同事无奈地说：“好吧，你欠我一顿饭！”

凌旭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眼前一片纷乱却又有条理的画面，全都是无数个自己，正经历着这边的凌旭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被打击后苟延残喘，志气全无的自己；意气风发，却又众叛亲离的自己；被仇恨占满，看不清身边人真意的自己；入魔后残杀屠戮，连身边人也死于自己手下……

凌旭努力想去阻止，却发现那些自己根本不受影响，还是做着些这边的他不会做的事情。

凌旭很明白知道，自己并非在作梦，而是在历一个劫，一个极少修行者能经历，很多修行者都无法完成的劫。若自己无法坚持下来，也会成为失败者中的一员。一开始，凌旭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的，然而，当他看到永熙与永明，甚至是秦朔，都因为那些自己而受到伤害死亡时，他撑不住了。

正在这时，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秦朔的声音：“旭哥，昨晚我无意中翻看和爸妈去旅行时的照片，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吗？我在里面看到了你的身影！很神奇是不？原来我们一直擦肩而过。

旭哥，原来我们不单是小时候见过，一起玩耍过。这么多年来，我们其实一直在彼此附近！……旭哥，你什么时候能出定啊，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当面说……”话的最后，声音逐渐变远，似乎在说明，人已走远。

凌旭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入定之后，自己明明六识全闭，还能听到秦朔的声音。但是秦朔的话，让凌旭想清楚了一件事：他看到的那些画面，只是其它时间线上的经历。而现在凌旭身处的这条时间线，基本上是那些时间线中，看起来发展最好，不需要牺牲太多人，就能让这颗可爱的蓝色星球，以及在这星球上生活繁衍的生命，能继续安稳长久地延续下去。

所以为了外面在等着的秦朔也好，为了这颗蓝色星球也好，凌旭坚定了信心，静下心来，面对自己正在历的这个劫。

秦朔是被永熙拉走的。

永熙边拉他边说：“我知道你突然跑上来，是为了见凌旭一面，但你也看到了，他还未能出定。你且等等吧，打扰了他修炼，导致走火入魔可就麻烦了。”

秦朔扭扭手臂，示意永熙放开。待他放手后才说道：“我知道，只是突然有些感触。”

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虽然知道凌旭和秦朔间有一个未成形的血契，但永熙为这两人的缘分感到惊讶。要知道，佛家有云：“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而凌旭和秦朔现在已不止是擦肩而过了，而是相识了，在永熙能力所能推测到的未来，还有可能会相恋。

永熙的沉思被秦朔打断，只听他说：“永熙大师，既然旭哥还未能出定，我还是先下山吧。今天我可是调休过来的。”

永熙暗自翻翻白眼，不要如此明显的差别对待好不好？看秦朔真打算转身就走，永熙连忙道：“慢着，现在时间尚早，还是留下来。今天要练功，还是学习阵法？”

其实这一年间，秦朔经常上山，除了想看看凌旭外，还在跟永熙学习一些武术，以锻炼体能。至于学习阵法——

那是永熙发掘出来的，秦朔的天赋。

还记得凌旭入定潜修之后，秦朔突然在一个晚上，自己摸了上山。永熙当时可是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即使是他和凌旭这两个在山上居住了多年的人，也只敢在太阳还有余光之前上下山。

除却因为天黑时，山路不好走外，还因为这山上树木山石众多，某些地方更因为这些山石树木的独特长势，形成阵法。虽然是可以解开或避开，但也有可能一个不慎，这个没解开，反而又踩到了另一个阵法，到那时，可是哭都没办哭。

然而秦朔居然可以在晚上自己登上来……

“你没被困住？”永熙问。

“困住？被什么困住？一路上来都没看到什么可以困住我的地方啊？”秦朔十分疑惑。

“难道你没经过那些树枝乱长，怪石嶙峋的地方吗？”

“有啊，可我不觉得有什么啊？”

永熙想了想，说道：“你向后退开点。”

待秦朔走到一定距离，永熙又说道：“转过身去，闭上眼。”随后迅速布了个阵法，再道：“可以了，现在转回来，朝凌旭的房间走。”

秦朔虽疑惑不已，也知道永熙似乎在考验他什么，于是一言不发，迈步向凌旭的房间走去。

永熙分明看到，秦朔在走到阵法的某些节点时，下意识地走出了解阵的脚步。离开阵法之后，秦朔还十分困惑地问道：“永熙大师，你在这方寸之间做了什么？怎么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要走十多分钟？”

……永熙后来和在外游历的永明联系过，通过永明的调查，才知道秦朔原来是出生于修真界的阵法世家。——从那时起，每次秦朔上山，永熙就会让他学习阵法。那源自于血脉中对阵法的了解，让秦朔学习起阵法来事半功倍。

秦朔听他这么问，想了想，转了话题，“不是说需要吃喝的么？怎么我这么多次上来，都没看到旭哥出来的？”

好嘛，结果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了。永熙无奈，但又明白凌旭不想让秦朔知道真实情况，永熙只得打哈哈道：“只是不巧而已，他需要吃喝的时候，你并不在山上。”

秦朔根本就不信，可是提出质疑的时候，永熙就会来一句：“出家人不打妄语。”搞得秦朔都没法再继续问下去了。

这一次，秦朔选择了练武。他听永熙说，凌旭小时候也曾学过这种武术。现在自己练起来，总觉得离凌旭更近了。

秦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跟凌旭上山以后，就只想跟他靠近再靠近。——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是将凌旭当哥哥看待。而这次上山之前，不反驳同事关于凌旭是“情人”的说法，是因为反驳过很多次之后，发现只会是越描越黑，所以干脆不再开口。

当晚，练完武过出了身汗之后，秦朔在凌旭隔壁房间，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又作了个开心的梦。——还是小时候的他和凌旭在一起玩耍的情景。

翌日，秦朔是带着愉悦的心情下山的。替班的同事看到他这样，再次调侃说他终于成功追到人了。秦朔没好气的看了同事一眼，不作理会。

秦朔并不知道，他下山后，凌旭便出定了。

看到永熙后，第一句就问：“小朔来过？还来了很多次？”

“你知道？”永熙一愣。秦朔现在是普通人，残留在破庙里的气息应该早就散了，凌旭怎会知道的？

凌旭摇摇头，没有回话。在那个劫里听到的，果然是秦朔的声音。想了想道：“我明天下山，老头你要离开这里吗？”

永熙顺着转话题道：“不了，这里的灵气比其它地方充足，而且永明当这里是家，在外面跑累了就会回来。你和秦小子……万事小心。”

凌旭挑眉，“我和他？”虽然他是对秦朔作出过邀请，但时间过了这么久，对方肯不肯还是未知数呢。

当然是他们，永熙知道，秦朔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们间那奇妙的缘分。

这天轮到午班下班，秦朔和同事们一同回宿舍，走着走着，脑海中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小朔！”

耳边也同时响起同样的声音：“秦朔！”

秦朔愣了下，转头，看到了他永远难忘的画面——

炫彩的广告霓虹灯下，凌旭嘴角噙着笑，静静地朝他站着。背后代表着繁华，五光十色的灯光、热闹的叫卖声、如鲫的人流，反而将凌旭衬托得无比孤单寂寞。

秦朔心中突然一阵钝钝的痛，来不及细想，人已快步跑过去，差点就要扑进凌旭怀里，幸好剩余的理智止住了他。走到凌旭面前站定：“凌旭，你……”

凌旭清晰看到，秦朔眼底那连他自己都发觉不了的情感，以及明显的欣喜。心情微微胀满，笑着拥抱他一下，放开后说道：“让你担心了。”

跟在后面的同事看到，笑道：“秦朔，这是谁啊？难道就是那个山上的情人？真是深藏不露啊！”

凌旭看过去，微微移了一步，挡着那人的视线，淡道：“我只是普通朋友，你是他的同事？”刚才看到这人和秦朔勾肩搭背时，凌旭没由来地感到不高兴。

秦朔闻言猛然抬头，紧紧盯着跟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当听到凌旭说是普通朋友时，他心里会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

凌旭脸上的冷然淡漠，让同事不敢质疑；而他表达出如此明显的不喜，也让同事吞下要出口的调侃与八卦，呐呐的告别离去。

还以为同事确实有事先走，而不是被凌旭冰冷的视线吓走的秦朔低着头问：“你什么时候出定的？”

凌旭看着他，“就昨晚。小朔，我再问一次。你要做我的摄影助理吗？”

秦朔不敢看他，低声道：“我合同未到期，而且也没找到适合的乐器……”

“我等你一起去找乐器。”凌旭说得不假思索。

“旭哥……”秦朔终于抬着看凌旭，几乎要迷失在对方深邃的眼眸里。下意识点点头，“好……”

第六章：试探

凌旭低头皱着眉，认真看着放在桌面上的地图。秦朔走过来问：“怎么了？这地图有什么在意的吗？”

凌旭将人拉近自己，嗅着近处传来的，秦朔沐浴后的清爽气息，终于觉得心头轻松了点，“你仔细看看我圈出来的地方。”捞起搭在他脖子上的毛巾帮人擦头发。

秦朔享受着他的服务，闻言低头认真察看，终于看出了点什么，“这……还差一点就是一个镇压的阵法？！这可是方圆八十万公里啊！到底是什么需要一个这么大的镇压阵？！而且……这几个圈出来的地方，我们不是最近才经过么？”

之前因为修为增长太快，凌旭留了在永熙的破庙内潜修了整整一年，彻底巩固了自身的修炼基础。

而秦朔跟永熙修习了一些武功用以自保，又因身世而对阵法极感兴趣，学习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阵法，所以当看到凌旭在地图上圈出来的地点，脑海中就自然联想到自己看过的阵法，立刻就得出结论。

凌旭赞赏地摸摸他头，“对，这是镇压的阵法……连同我们所在的酒店，这阵法就完整了。这一路走来，我都是冲着归元阵上的建筑而去的，果然就被我发现了这个镇压阵……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在一个城市内，会有这么大的一个镇压阵？而且还是以归元阵为力量支撑点……”

归元阵是一种能自主产生能量的特殊阵法，设阵的时候，只需要某种特定的摆放就行，阵法运行时间的长短只视乎使用的材质，这些有归元阵的酒店，使用的材质全都是上等的玉石，恐怕都是由同一个人设立的。

“你要进阵眼查探？”秦朔听出他话里的好奇。

凌旭想了想，最终摇头，“算了，这种大阵的阵眼我们恐怕进不了，力量不够。而且……因为我潜修了一年，拖慢了你找乐器的脚步，抱歉。”

在那一年间，秦朔没有找到适合的乐器，他喜欢西式乐器，可一想到将来有一天，他弹着吉他或者拉着小提琴去修炼华夏修行者留下的功法……想想都别扭。所以只好去找永熙商量，永熙让他尝试中式乐器，还当场用叶子卷成叶笛，吹奏一曲轻快的小调。秦朔当时就爱上了，可还是不知道哪种乐器才适合自己，只好等凌旭潜修之后，跟着他到外面跑一跑，去找乐器了。

秦朔抬头看他，“没关系的，我现在能和太极珠沟通，也终于确定自己最擅长的是哪种乐器，真要找趁手的，得慢慢去找。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澡。”还别说，秦朔跟凌旭出来之后，真的发现，自己其实更喜欢古琴，于是现在目标是找一台趁手的。

凌旭点头，收拾一下洗漱用品便进浴室了。其实他已掌握了修行者的自净本领，是不需要洗漱的，不过……

目送着凌旭走进浴室，秦朔在房间内环视一圈，“出来！”他一从浴室出来就察觉到这里有什么存在。

一个轻飘飘的白影渐渐隐现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小妖拜见烈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