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策(第一、二卷)——慕时因
慕时因  发于:2015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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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苏少衍这段时日过的很不踏实,只因那个人凭空消失了,他不知是否是那日自己所说的话当真伤到那人心了,但他心里其实清楚的很,那个人对自己的在意,是那样的真真切切,从不掺在任何水分。

可那个人居然消失了,甚至连句告别都没有,就这么轻易离开了自己。一开始他还只是不信,忙跑了趟步月行和他师父花冷琛所居住的「濯风苑」,几番未果,心便开始发凉发慌。从没尝试过这种感觉,跟丢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般,他是个薄面皮的人,性子却好强的很,白日里还稍能应付,只是一入了夜,一闭眼面前便是浮现起自己和那人在燕次的点滴细碎。

一回想,自己头次背井离乡,因勿食鲶鱼,发了病又无人关心,那人凶巴巴的跑过来,一副摆明了不会哄人的样子,偏生为自己软了气势,他说,你不要哭,我会保护你的。

二回想,彼时自己尚不会武功,差点让那晏氏兄弟得了逞,那人一脸心急的赶来,却是在争强后被揍了个半死,他俯身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笑起来耳根子先红了,言辞却不改霸道,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三回想,「双翼」执行任务,对上难缠的对手胡检之,那人为护自己右臂生生挨了胡检之一刀,彼时他已成年,实在明白这人动作之后的含义,可当自己对上那人死心塌地的眼,目光却是再难移开,他说,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台词,明明老土的连语气都不晓得换上一换,可就是重复的这样窝心,这样难以推诿,也这样……可恶!苏少衍咬唇,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真没出息的像个姑娘,就难怪第一次见面,那人会把自己当做女孩子,苏少衍叹气,想为何连这一点都跟要跟他有关,可他越是想,就越觉得不敢想。

……阴魂不散!到头来竟是如此,阴魂不散!

“你还欠我一句对不起,但我不会说没关系。”李祁毓失踪那几个月,苏少衍不知何总会想起那句在半山腰同他说的话,他想,自己着实是个小气且计较的人,若不跟那人算清这笔帐,纵使哪日自己做了鬼,怕也难得安生。那段时日,他总努力让自己过的正常,早睡早起,三餐按时,可愈是这样,他就愈觉得自己是魔障了。

这段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李祁毓一身是血的回来,才得以消停。适时伐逆之战已经连续了三月余,虽然三皇子最后也未能活捉回淮安王,也到底肃清了北烨西南的残余势力,算是大功一件,但他怎也想不到,为何李祁毓会参与其中,并且带伤而回。

匆匆赶来的花冷琛表示这事实在稀罕,天底下居然有人能将他的得意弟子的伤成这样,看来真真是个人才,需得赶紧会上一会。步月行冷哼声,立马表示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大叔你如此想会,那么本公子也不介意大叔你每日会上一会。

李祁祀看着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忒能折腾的两人,深深为苏少衍捏了把汗。李祁祀道:“四弟如此帮我,我却护不得他任何,实为祁祀之过。不过我观四弟昏迷时手里死死攥着这根银链,想来对四弟极为重要,又辩其工艺手法并不似我北烨之物,少衍你同三弟曾在燕次共处许久,不知是否认识此链原本主人?”

李祁祀小心自怀内掏出一条链坠处深陷的玉骰银链,苏少衍看罢,一时只觉眼睛酸胀的厉害,又担心李祁祀发现任何,只得压低了嗓缓道:“三王爷有心,待四王爷转醒,臣再替您问问。”

“这……”

“三王爷放心,少衍屡次受四王爷照顾,又粗通医术,此时留下照顾四王爷当是再合适不过。”

“那好吧。”

“王爷,臣还有一事相问。”声音的刻意压低的,试图去掩饰心中那股杀意。

“但说无妨。”

“臣跟随三王爷多年,对三王爷一身功夫亦略知一二,不知此次究竟是何人竟能将四王爷伤成这般?”

“是燕次来接应的将军钟庭翊。”

他,如何能是他?!一句话让苏少衍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他好容易隐了表情,看一眼床上闭目躺着的人,手心却不由攥紧了。而那时的他决计不会料想到,此时这位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保护、想要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在有朝一日,自己会想亲手结果了他。

李祁祀碍于需赶回紫寰宫报告情况不便多留,此时又见苏少衍一片殷切,只得命人将太医院孟御医前来诊治,这才急急离了开。

李祁毓这次伤筋动骨,熙宁帝在听闻状况后不仅立刻派来了孟御医,几乎可以说是出动了整个太医院,当然,也包括一个最重要的人——李祁毓的生母月妃鸢尾。

而关于月妃鸢尾还有一点不得不提的就是,在李祁毓被封懿轩王不久后,忽然于某日神智恢复清醒,熙宁帝在得知后特意前去掬月宫看望,此一见,实在震惊不小:鸢尾一副容颜仿佛还停留在初遇那一年,竟是丝毫未曾老去。

这个女人的身世,就如同南方的那个国度一样,都是一个迷。

再又据说大词人胥令辞曾有幸见过一回尚为燕次王女的鸢尾,当年惊鸿一眼,久久不能忘却,自此更留下一句后来传唱度极高的评价:此女姿容,乃吾平生仅见。可见李祁毓能生成如此模样,委实不是没道理的。

三九的天,鸢尾来时未梳的墨发厚缎一般垂在裹在雪白的狐狸裘外,一双墨瞳如泓,一点唇色若樱,微翘的尖颚总让人产生想要抬起的欲望,大抵了随了熙宁帝,李祁毓并未有鸢尾的白皙,那种白皙,一如冬至的雪,纯的无暇,艳的惊心。而最让人着迷的,却是她身上一股迷一般的气质,带些冷然,带些复杂,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鸢尾。”惊愕的回头,因着一早屏蔽左右,这声久违的亲切便实在令人茫然,隔着屏风,花冷琛望着她,望着她那张岁月至少少收了十数年光阴的脸,张了张口,一时只觉自己向来最引以为傲的嘴上功夫竟然也没了用处。

近乡情怯。

大抵是似了那句近乡情怯。

“是你,小冷。”

分别这么多年,他听过太多对自己的称呼,可魂牵梦绕的永远只是这么一声小冷,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的眼内有东西想要拼命的往要涌,就像那些哽在喉头深处的话,许多年,他曾试想过太多种见面的场景,却没有哪次像是如今,明明情谊无尽,却是相视无言。

“真酸。”有人接着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的脸显得很年轻,极高的身量往那一杵,想无视都不行,一双细长的美目颇带敌意的睨向鸢尾,故作若无其事的撇嘴道:“大叔,原来这个就是你的那个旧相好?”

第047章

“从哪捡的小鬼,这样伶牙俐齿。”鸢尾转过身从容看他一眼,只是一眼,目光又落回到花冷琛脸上,“小冷,我还当你这几年爱随手捡东西的毛病好了些。”

“鸢尾,阿毓他……”

“他一个男孩子哪来这么矜贵,不过是伤的深了些养养便好,倒是你,好端端做出这模样,是打算把自己炖了给他补身子么?”步月行抽了抽唇角,面对这个倾国倾城却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美人,一时同情起这个显然被她吃的死死的花冷琛。

“少衍——”

是以李祁毓醒来第一句唤的不是身为他母妃的鸢尾而是苏少衍,这让一侧听的清楚明白的鸢尾十分吃味。

不是没听过关于月妃娘娘姿容传闻的,不是这么久对着和她形容相似的李祁毓没有养成习惯的,只是这头一次见,还是明显的被惊了一下,苏少衍端着堪煮好的汤药,好容易紧了半刻神,才道:“微臣苏少衍,参见月妃娘娘。”

“比起小冷,也不见得如何么。”墨瞳带几分轻佻的望向他,明明是个女人,可这种态势,只教人想起了烟花客打量风尘女,正经如苏少衍也一时有些脸热,遂是低了头没答话。

“晓得这欲拒还迎,也难怪把阿毓迷的没方向了。”声调不明显高了高,鸢尾盯着他,白皙的纤指一点点挑高他的下巴,笑起来半真半假:“记得当年我扮男装同小冷逛花柳巷时,也总爱寻像你这般模样的逗逗趣儿,只是没想到……”

身后某人一声轻咳,琴弦一般,旋即将人思绪这么轻轻拨了一拨。

“怎么,敢做就不敢承认么?”鸢尾嗔他眼,此时忽听床头传来一声带出浓浓鼻音的声响,“真吵……”

“是王爷醒了!是王爷醒了!”有人顿时开始嚷嚷。

模糊中被吵醒的李祁毓扫一圈周围杵着的一堆人,又看了看他那个忽然正常的母妃,停了瞬,目光便是久久苏少衍的一双湖色瞳上留驻,那是个怎样一个眼神,关切的分明,也压抑的分明。李祁毓抽了口凉气,一时脑筋还有些没转过来,他只记得闭眼前心里想着这人,睁眼便是见着了这人,中间的,便剩混沌了。

“比刚那出还酸,”有人不重不轻哼了声,随即将胳膊搭上了花冷琛的肩上,一双细目贼贼弯起来只剩一条缝:“你说是吧,大叔?”

“我记得那日阿毓说你做的汤不错。”

“大叔你想要支开本公子我也别先间接表扬本公子我么,哦呵呵呵,当着旧相好的面,大叔你还真不厚道啊不厚道。”

“是吗?那你还想不想见见更不厚道的?”花冷琛拍开他的爪子,试探的余光却是死死盯着看不出表情的鸢尾,而后的那个声音轻轻的,像风缓缓送入的她的耳,他说:“从前总不信任何承诺,可现下看着,我倒宁可相信承诺是做得真的。”

言罢步月行果然僵了僵,但又很快变回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所以说从来都是大叔最懂本公子,晓得本公子比寻常人的心肝来的厚实,没事爱戳上一戳图个乐子。”

花冷琛回看他一眼,眼底似也跟着几番明灭。

房中好不容易安静了。

李祁毓咳嗽声,倏地握紧他微凉的手,“少衍那天的话是气我的对不对?”

事隔这样久,竟还这样在意。苏少衍抿着唇,任手被那人握住,又看那人如今一副憔悴模样,眉头旋即打了蹙,道:“先喝药。”

“说真话,我想听。”

“真要听?”苏少衍斯条慢理的望向他,一双湖瞳内藏不住暗流汹涌:“我只恨他没一剑把你给捅死,好教我绝了这份心。”

“牙尖嘴利。”奈何浑身使不上劲,李祁毓只得以指甲掐了掐握在手心的那人:“这回不是剑是戟,少衍错了。”

“阿毓。”苏少衍突然停下来看他,那种眼神李祁毓从未见过,有点深,有点沉,还有点剜人,再一抬手,擒住如他母妃一般微翘的尖颚,一俯身堵住李祁毓的微干的唇,“不要再这样考验一个男人的耐心。”

“也不要以为只有他才会那样亲近你。”温温热热的气息扑面而至,李祁毓心中一轻,便是被那人用力含住半片欲张的唇,“我不说不代表我就不在意,你要记住了。”

近在咫尺的轮廓,近在咫尺的人,李祁毓眨眨眼,觉得现下的情形仿佛是在做梦。

“你这是偷袭。”李祁毓紧着手心,一张脸自耳根子开始泛红,“这笔帐我会……”那句会还未说完,便已尽数被那人吞了下去。

“阿毓。”苏少衍看着他幽如深海的墨瞳,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听好,我要你。”所以在那时我才会允许你对我这么做,李祁毓再看他,只觉那是种很复杂的眼神,温柔、决绝、深邃、又宁静,一如风雪中唯一一把遮过头顶的伞,让人不得不想靠近。

“你!谁允许你!”帛织的亵裤被那人褪至膝盖,李祁毓耳边嗡的一声,倏忽间手脚都恍然不知该放哪里才是好了,仰头又看苏少衍一张柔和标致的脸,只觉那种感觉来的太快太突然,虽说这人的心意是自己许久都想确定的,但……

“别太紧张,不然伤口会裂开,”苏少衍微微勾唇,不过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整张脸都仿佛都跟着风情无限起来,“阿毓,你知道你第一次对我做这种事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么?”微凉的唇刻意落在左胸伤口的边缘处,连日的修养只是不过稍好了些,现而今哪里还经得住苏少衍这般主动的挑逗,李祁毓只觉全身都如被充血了一般,热的厉害。

“少衍!不行……你不可以……”

“那时我就想没有哪个男人是生来就愿被压在下面,除非……”

除非他已在意到不惜心甘情愿。

苏少衍涩涩笑一笑,刻意不再继续,低头又反复亲吻他的下唇,趁他放下防备之际倏地以束带将其双手绑于床头,“如果现在不要你,我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阿毓,原谅我好么?”苏少衍用双手覆上那双说不出滋味的死死盯着自己的眼,清澈的瞳一时也激起了浊意。

尽管之前已做好了足够的润滑,可那根秀挺的分身冲进来时还是让李祁毓差点喊了出来,“很痛是不是?”苏少衍抱住他修长柔韧的腰际,再次深入浅出的小心开拓,“可那时我比你还痛。”

沉默,霎时的沉默让时光仿佛倒退回了四年前,李祁毓深吸一口气,想自己那时也是这样拥着这人,然后没有任何理由的强要了他,自己却从来没问过这人究竟愿不愿意,他动了动唇,暗哑的声音仿佛被风灌入了一把沙,他说:“少衍,你恨我。”

“阿毓,你觉得师父和月行在一起好么?”苏少衍突然问。

许是李祁毓痛的厉害,许是李祁毓压根不知如何回答,便是低低嗯了声,听苏少衍自问自答:

“但我有时却很羡慕他。”苏少衍并没有说哪个他,只是转而长久的将目光住在李祁毓的脸上,而李祁毓也并未回避他的目光,但他隐隐觉得,这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存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颓然的罢。

这场介于刑罚的欢爱并未持续多长的时间苏少衍便松开了他,李祁毓吁出一口气,想苏少衍终究也还是不舍得如何折腾他,若是换做自己,只怕也难做到这样的小心翼翼。

他的少衍到底是温柔的啊,李祁毓伸手抚着他散落的长发,学做苏少衍的淡然清冷腔调道:“都说这是个技术活儿,费神又费力,你不适合。”

“哦?阿毓的意思是提示我需要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么?”分明得偿所愿还是如此嘴巴硬,李祁毓瞪他一眼,才见着苏少衍背对着他,弯腰从落在地面的衣衫里取出一样细亮的物什。

是修好的玉骰银链么?李祁毓双眸刺了刺,“是它救了我。”李祁毓顿上一顿,将他的手再度一紧。

“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苏少衍侧过脸,低笑着吻向他高挺的鼻梁,“我的王。”

耳畔的最后那句李祁毓听的真切,那一瞬的时间,似比他期翼过的任何永恒都要长。

第048章

熙宁二十四年,七月,枯旱霜蝗,饥馑荐臻,百姓困乏,流离道路。这一年,人们说这一年天上来了两月太阳,天无二日,是大凶兆。

此时距淮安王谋反已过去了三年有余,远在燕次的钟庭翊曾多次遣使来北烨要求一见懿轩王,均被拒绝。苏少衍曾问他,他明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也是无法原谅他了么?李祁毓则是冷笑笑,答,我自知他不是故意,可有些事,比不是故意更可怕。

比如……立场。于是李祁毓又问,不知少衍如何认为虎符之于燕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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