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别扭的小人儿,李祁毓叹了口气,看着刻他意背过自己的身子,心里想。“喂,你还冷不冷?”他不放心又问。
没人应答。
李祁毓不禁恼气,生硬扳过他的身子,不想就看见了他脸上没来及擦去的眼泪。
“怎么哭了?是,很难受?”李祁毓顿时乱了,可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用手背替他擦了擦眼泪,“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你、你不要哭啊!”
又是不说话,于是李祁毓彻底没辙了,“你抬起头看着我。”李祁毓命令道。这话一狠,苏少衍才堪抬起了头,苍白的脸色,唯有那一双湖光潋滟的眸子瞧得出色泽,李祁毓看他这样,不知怎的心跟着就软了,“你不要哭,我会保护你的。”李祁毓把他揽进怀里,哄的小心翼翼,“你一个男孩子,真是……”
真是害怕了吧?李祁毓拍了拍他的后背,望着无尽的夜空想。
苏少衍会害怕,难道他就不会吗?不论表面伪装的多么好,其实都还是害怕的吧?在这里,谁能帮的了自己,没有人。
他紧了紧手心,想只有他自己才能帮助他自己。
第003章
第二天李祁毓醒来的时候,苏少衍正安稳躺在他的怀里,双臂还很不老实的缠着他的腰,简直就像自己是他的布娃娃。
这个男孩子,一点不像个男孩子。
李祁毓牵了牵唇,觉得虽然自己并不是很喜欢他,不过细看之下,他还真是蛮好看嘛,脸部线条温润又柔和,小刷子似的睫毛还很长,尤其那一颗黛色泪痣,生在这种位置,又明明是个男孩子,也难怪这么爱哭了……不过,这样的他长大了必定会更好看吧?嗯,到时把自己的几皇妹许给他好呢?大皇妹眼高于顶、三皇妹太淘气、四皇妹漂亮是漂亮可是太内向了、九皇妹又太小……他皱了皱为此矛盾了好一会儿。
苏少衍睁开眼,没料得对上一副审视自己的目光,“四殿下。”他脸一红,迅速是缩回了手,“昨天,谢谢你。”
“昨晚你已经谢过了。”李祁毓没什么表情的站起身,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冷了,你这个病多久会发一次?是没法根治么?”
“从前是隔半年发一次,后来吃了宫里孟御医开的药就逐渐好些。”
“嗯,那天你去宫里也是找孟御医?不过后来怎么就上我宫里偷我花吃了?”李祁毓坏心眼的突然想要戏弄一下这个家伙。
“一时好奇,因为孟御医说那味药是以素心雪里为药引我就想试试……”
“偷我的花,你可是要还的,偷一朵罚一株!”
“那就还你一株!”苏少衍白着长小脸睨他,忙又从枕头后拿出那个靛蓝荷包,温和的声音里多少掺了赌气的意思,“大不了我一会儿去种了给你!”
“真是个笨家伙。”李祁毓呵一声,又掐掐他白里透红的水灵脸蛋,自言自语道:“果真一点不像个男孩子。”
哪有男孩子的脸是像他这样这么滑的!他摇了摇头,“今早皇爷爷派了授课师傅来,等等你陪我一起。”
“是。”
说句实在的,昭和君给他请师傅,一半是出于关心,一半也不过是走个形式。人给台阶就要懂的下,聪明如李祁毓自是再明白不过,虽说他和苏少衍的功课都不差,不过在这里,还是不要锋芒太露了才好。
授课的师傅名叫百里丘,是个中年发福看起来颇好讲话的夫子,故而李祁毓和苏少衍都戏称他作胖夫子,而胖夫子则是笑笑没说话。说起传道授业,胖夫子很是尽心尽责,譬如说胖夫子今天要讲的一篇新词「贺新郎」,乍听词名,年幼的苏李二人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春闺怨词一首,加之昨夜折腾的太晚,遂决定呼呼大睡。看罢胖夫子怒不可遏,气的先是各打了二人左手心十五下不说,更命他们每人各罚抄一百遍「贺新郎」才肯罢休。
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搞半天原讲的是另个故事,还是个挺爷们的故事,苏少衍以余光悄悄打量着那位边抄边痛的直哼哼的李祁毓,这才知他居然是个左撇子,心下不由叹了口气,他抬头又看看窗格外愈发沉郁的天色,想想是把李祁毓面前的一摞纸搬过了来,一脸正经道:“你手疼,我帮你抄。”
“不用,”李祁毓捉住他的手,“再被胖夫子发现,我俩恐怕又得抄上一百遍了。”
苏少衍僵了下,只好转移话题道:“这么长的词看来我们是想不记住也难了。”
“你其实想说的是这刁难人的夫子想不记住也难吧?”李祁毓心照不宣的冲他撇撇嘴,偏过头也随苏少衍的模样瞧窗外,这个鬼天,怕是就要下雨了。适时有凉风丝丝的吹在他的脸上,他皱了皱眉,看窗外那修长的树枝上一片翠叶的水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模糊了一片。
那时他还不清楚,原来一场雨可以让两个陌生的人,只因檐下的一次相同的落魄,渐渐开始熟悉。
燕次究竟是南方,下起雨便难见停的时候。屋檐下滴着雨,护城河里落着雨,就连一层的地面都快进了雨,好在一层不过是待客的地方,下人们也早早将家具搬去了二楼,不过像李祁毓和苏少衍这样的北方人,自然是难见得这样潮湿的天气,虽有些难以忍受,却也新奇的很。
“江嬷嬷,这雨几时能停?”苏少衍握紧荷包问。
“这个嬷嬷可说不好,不过应该是快了,苏少爷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夫子今天不来了么?”
“百里夫子家中有些事,怕是得耽误几天。”
“这样么。”
“少衍。”李祁毓拉过他的手,神秘兮兮道:“走,我带你看个好玩的!”不知几何时起,他已将这人唤作了少衍。
“这、你哪里弄来的!”石亭里,苏少衍又惊又喜的看着盒子里的小家伙,它才那么点点大,眼睛都睁不开,被雨打湿的毛脏兮兮的,看不出是白还是黑,哆嗦的在角落缩成一团。
“林子里发现的,估计是被遗弃的猫崽。你,你喜欢吧?”李祁毓的眼睛亮亮的,跟水洗过一样。
“喜欢。”苏少衍小心的将它抱进怀里,又摸了摸它的毛,这才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送给我?”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啊。”李祁毓也摸了摸小猫的毛,其实小孩子是这样,不管表面装的多么冰冷,一旦打开了那扇心门,就很容易熟络起来。何况在这燕次,李祁毓是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比苏少衍更适合当朋友的人了。
相依相偎的两个人,总容易把彼此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少衍把猫崽当宝贝似的搂好,又问:“它有名字没?”
“让我想想,”李祁毓略略思忖番,道,“就叫小念好不好?”
“好,小念乖。”苏少衍亲昵的捧起小猫亲了亲,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的李祁毓忽是怔了一下,仿佛心被什么挠了,总觉哪里不对劲了。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李祁毓拍了拍苏少衍的肩膀,“带小念一起回去。”
“嗯!”
谁也没想到,捡来的小念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崽。
这居然是一只幼年的银狗。
银狗又名食铁兽,《尔雅·释兽》给出的解释是:似熊、小头、痹脚、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骨。这也就难怪李祁毓和苏少衍会把它认作猫崽了,因为它实在太小了,圆圆的身子,眼睛又隐在了那一圈的黑色里,倒是可爱的紧。
然而,在这白鹭宫里,小银狗是怎么被弄进来的?
要说这还真是一个问题,然而,摆在他们面前更现实的问题是,幼年的银狗还没法吃竹叶,所以李祁毓想了想,只好拜托江嬷嬷弄来了一些羊乳,苏少衍眨眨眼,在接过盛满羊乳的小瓷碗后,喂的小心翼翼。
“小念乖,喝一点。”苏少衍摸摸它软软的毛,又道:“四殿下,你说小念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每次都只喝这么一点点。”
“也、也许吧。”说起养动物,晾李祁毓再聪明也不可能太懂,便含糊道:“等胖夫子回来,我们再问问他好了。”
“嗯。”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不赖,李祁毓低头又看苏少衍,“少衍。”
“啊?”
“以后、以后你就叫我毓、不,阿毓吧。”
“这……”
“我母妃也是这么叫我的。”
“……好,阿毓。”
苏少衍第一次觉得,其实传说中的白虎星四殿下也不是那么可怕,至少对着小念,他还是挺和善的。
对于小念的出现,李祁毓只能说这真是恰到好处。因为胖夫子曾说过,三角形是所有形状里最稳定牢固的,就像自打他们二人中加入了小念,感情都比以前好了不少。不过,在胖夫子不在的这十几天里,李祁毓他们也没闲着,该玩的玩该睡的睡,再来就是,暗中调查了小念的身世背景。
银狗出蜀中,乃是罕有品种。蜀中一带则多年被攘宋占据,按此推来,燕次和攘宋之间的关系也非似看来的单纯。在李祁毓很小的时候,宋太傅就曾对他说,今天下,三分势,南方燕次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北烨多年国富民强虽不好战但也不惧外敌,唯有西方攘宋再三缄默,如果有一日三者间的微妙平衡被打破,那么一直保持中立的攘宋将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宋太傅讲道这时又笑了笑,说现而今攘宋皇族势微,最大的势力来自大贵族沈家,这诸侯一旦夺了权,那造反不过是早晚的事。李祁毓记得自己那时还向宋太傅问了个问题,说,当年的七皇叔是不是也因为想造反被父皇杀了?宋太傅听到这容色登时变了两变,道,这个问题,以后不许再问。于是李祁毓只得立马闭了嘴,虽然他脑子还是转起来飞快,想这天底下的人其实没有哪个是不想当皇帝的,不想拥这万里河山,享无数美人的罢?即使,是这随时会掉脑袋的诱惑!
多年的宫廷生活培养了李祁毓敏锐的政治嗅觉,哪怕是一点的熹微苗头,都能烧的他肺腑火热。这天,他正和苏少衍在院子里逗小念玩,无意间又听到江嬷嬷和侍女们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名陌生的美貌少年竟能在皇宫里自由出入,那模样,比起咱天守阁里的那位也一点不差呢!
说实话,李祁毓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内心还很是受打击,想他堂堂一个男子汉,竟被人跟姑娘似的比来比去。不过他转念再一想,若是江嬷嬷说是其实是苏少衍,那他面子不是丢的更大了?虽然说苏少衍生的挺好看是没错,可他那一副眉眼还没长开的模样,怎样也不能跟我李祁毓比吧?
一想到这,他心中就百般不舒坦。
第004章
胖夫子回来的时候,燕次的雨也停了。
久违的太阳从云层后探出脸,懒洋洋的照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苏少衍说,阿毓,我们去把素心雪里种了。这阵子,他一直在念叨这事。
不过是种子,想来种着也容易,不过是挖个坑,把东西埋进去,再浇上水。他们边忙活,边把小念也放在一旁晒太阳。最近小念长胖了些,黑黑的眼睛睁开圆溜溜的,喜欢在苏少衍身上滚来滚去,有时李祁毓看不过眼也会把小念抓来抱在自己身上,不过,小念看样子似乎有越长越胖的趋势,恐怕再过段日子,就该连他也抱不动了。等二人折腾了好一阵子,起身才发现不远处胖夫子拎着大包小包来了。
说来胖夫子着实是个不记仇的人,除了平时对他们的课业要求严格些,私下里还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李祁毓想,或许,这件事可以求他帮忙。
李祁毓一直想出宫看看,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已经盘踞很久了。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他清楚,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有朝一日他要如何离开这里。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一直都是。
不过现下的胖夫子自然不可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人皆有弱点,胖夫子亦不例外。况李祁毓一早看出,胖夫子除了嗜酒外,最大的弱点就在于耳根子软。故而他卖了半天乖,终于哄的胖夫子带他和苏少衍去他府里转转。
事实上,胖夫子心疼李祁毓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生的不算高大模样也不够俊美,早年家里穷,直到三十岁才做上官,后来好容易讨上老婆生了个儿子,不料又没养活,他满心难过,只得把一腔心思寄托在他的这帮学生们身上。李祁毓无疑很聪明,且极懂人心,课下常常把他逗的乐乐呵呵,有意无意的总让他找回了那么点做父亲的感觉,带着连苏少衍也跟着沾光,常常能吃到些别具风味的各式点心。胖夫子则美其名曰是自己娶对了人,美不美的有什么打紧,在他看来会过日子才是最重要。
李祁毓和苏少衍为出这一趟宫实在花了不少功夫。一来他们没昭和君的手谕,二来还得瞒着明为照料实为监视他们的江嬷嬷一干人。摸着良心说,作为一个老实人的胖夫子能为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当真是很不容易。唯一能端到台面上说的,就是胖夫子住的地方离白鹭宫比较近。
好容易等到天黑,化装成小厮的苏、李才提心吊胆的混进了胖夫子的宅子。胖夫子的宅子不算得大,一进一出,很普通的宅邸制式。倒是正对着胖夫子宅子的熙攘所在,让李祁毓不由的眼前一亮。
因为他不仅看到了传闻中下塘郡第一的赌坊千金台,更看到了传闻中下塘郡第一的销魂窟,青楼春风楼和倌馆南华容,对于赌坊和青楼,同时作为男人和皇子的李祁毓心里头难免有些想法,又听闻千金台春风楼南华容幕后其实是一个老板,李祁毓知晓后便更加感慨,并打心眼里佩服这位老板的胆识。
只是,难得如胖夫子这样的清流之辈的居然在此处买了住宅,李祁心中毓表示不理解。更要命的是,这样的的不理解问起来又会很尴尬,故而李祁毓在抿下一口夫子夫人端来的大麦茶后,觉着自己着实也挺不容易。
人一旦惦记起什么东西,就总会觉得周身哪里都不自在。
李祁毓现在就是如此。他想去赌坊,哪怕玩两手都好。
这事自然得瞒着胖夫子。所以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苏少衍一起带上,原因是他觉得苏少衍也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对上老实人,他认为苏少衍犯不着严刑逼供十之八九都会招个一干二净。为杜绝后患,最好的方法就是拖对方一起下水。
如此看来,李祁毓当真从小就是一肚子坏水。
在千金台里,李祁毓遇上了他命中的第一个克星。这个人的名字叫沈殊白,没错,就是前头提到的攘宋大贵族,没准几时就反了的那个沈家的少公子。
李祁毓之所以不喜欢沈殊白,很大程度上是不论主、客观上都觉得沈殊白对他身后的苏少衍不怀好意。表面上看,沈殊白也不过十六岁上下,除了贵气逼人外,一张俊秀又斯文的脸生的更是甚有看头,穿一身孔雀蓝的立领长衫拿柄黑檀木骨山水面的折扇,明明笑的不那么正经,却又偏生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总之单看着就很让李祁毓很生气!但更让李祁毓生气的是,这小子和他第一次打赌的时候,提出的赌注竟是苏少衍。
“他是你的书童?”沈殊白手里的折扇收地华丽流畅,温文的口气中则透出几分明显戏谑的意思,宽阔的赌桌的对面,一个讨人嫌的声音,对一向赌无不胜的李祁毓发出了请战贴,“我们来赌一局,我赢了,他就归我。”那个声音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