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颜如玉 上——竹篱
竹篱  发于:2015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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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战场上斩敌首不知多少,还从没有见过同胞的血,不介意今天试一试。”

怪不得秦书会那样生气,任是谁都会生气的吧。

秦书不紧不慢从赵俭手里接过毛巾,颜如玉抬手试图自食其力,却被他拨开了。

“你还不知道吧,林景失踪了。”

颜如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林景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秦书见他一脸疑问,隐约觉得和那日自己说的话有关,简单和颜如玉说了说来龙去脉,被颜如玉面色奇怪看了好几眼。

废话少说,长话短说,又将颜相的嘱咐一一说了,让颜如玉在狱中拖几天,颜相说自有办法,未免多生事端,说完秦书便早早走了。

临走的时候不大放心,走出约摸三丈远,寻思着颜如玉看不清楚,秦书往后看了一眼。

那一眼叫他永生难忘,险些湿了眼。

许是觉得疼,颜如玉薄唇紧抿,眉头紧皱,面露痛苦,小心翼翼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作笨拙侧坐在狱中唯一的一张床上,他的背后是那一床破被,阴暗厚墙。

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脚步匆匆走得飞快,出了刑部大牢,强压下来的怒气又一股脑儿冲了上来,赵俭跟在秦书后头,脚不沾地,见他居然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只当他是气糊涂了。

忙叫道:“将军,将军,错了!”

秦书面色不善回过头来,长眉入鬓,显得有那么一点儿凌厉。

“什么错了?”

赵俭吓了一跳,指着街口相反的方向。

“我们走错方向了,咱们该往那儿走。”

“谁说要回府?我要去太子府,找赵子宴算账!”

秦书说着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大步流星往前走。

赵俭此时心情颇为复杂,老实说,他很想见一见赵子宴吃瘪的模样,一泄心头之私恨,但是看秦书面色不大好,甚至往日的和气敦厚都不见了,这心里还有些紧张,紧张万一不阻拦,秦书下手不知轻重伤了赵子宴就不好了,这当口的。

跟在秦书身后,赵俭就这么一路纠结着,还不待他纠结完毕,秦书已经冲到了太子偏殿,连门都没有敲,一脚踹开了大门。

赵子宴不在,侍女小厮说是用罢晚饭看天气还早,去后院遛食去了。

想赵子宴一贯的作风,这顿晚饭必然吃得甚为合心意,颜如玉在大牢里都成了那个样子,他还有心思用晚饭,还有这个闲心遛食!

秦书一瞬间火更大,气呼呼就往后院去寻人。

赵子宴彼时正在后院溜达遛食儿,溜达着溜达着就感觉身后一阵疾风,心道不好,这青天白日的,居然有人堂而皇之来行刺。

此时他只恨自己不像颜如玉会功夫,背对着来人又不知往哪里躲,只闻身后拔剑之声铮然,想着最近也没有得罪什么人,难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报仇找错了地方?

也亏是赵子宴镇定,这当头还有心思想这些,若是换了寻常人,此时心惊,转过身来,只怕死得更快。

紧急关头还是赵俭,他良心发现反应过来,忙指点道:“往前一步,向右。”

管不了这么多,赵子宴照做,险险避过剑锋,待转过身来,见是秦书,刚想问一问缘由,不料秦书提着剑又刺了过来,剑锋凛凛,竟然直指咽喉。

赵子宴先是惊异,后是疑惑,最后镇定了,干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认定了秦书不会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果然,秦书猝不及防,剑险险擦过赵子宴的肩头,堪堪停住。

气喘吁吁,眼神不善,看样子好像是很生气。

赵子宴等着他收剑,秦书不动,看着赵子宴一身宝蓝衣裳有恃无恐看着自己,怒气冲冲,有些口不择言。

“赵子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人很讨厌。”

赵子宴也没有特别的反应,戳戳肩膀上停住的剑,叹一声果然是锋利,理所当然接口:

“有啊,颜如玉也这么说过,他甚至常常叫我滚。”

是真的,颜如玉不仅叫他滚,还扔了他杯子,若不是他躲得快,就破相了,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手软,赵子宴腹谤,又在这当空给赵俭递了一个够义气的眼神,赵俭鼻孔朝天不理他。

心知除了颜如玉,大约这世上没人能对付得了赵子宴这厮,秦书收了剑,恨声:

“你要不是赵子宴,我就真的一剑将你刺死在这里。”

赵子宴耸耸肩,不以为然。

“你这么说,那可真是可惜了,贤弟,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你的大哥赵子宴,只是不知我做了什么事,惹得你拔剑相向,这般迁怒于我?”

“颜如玉,这还用问?”

秦书此言一出,赵子宴也不傻,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为这个,你难道不知道,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儿苦头,男子汉大丈夫吃点儿也无妨。”

听他这么说,秦书心凉了半截,也不知道赵子宴这人是不是木头做的,有没有心,一瞬间替颜如玉觉得难过,再开口语气已经淡了许多。

“赵子宴,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只是赵子宴,你去看看他,别让他觉得寒心。”

赵子宴一副你说什么我真的不懂的模样,反问:“这关我什么事?”

也不知道赵子宴是在装傻还是当别人都是傻瓜。

秦书又抽出剑来指着赵子宴,恨不得一剑剖开他的胸膛看看,这人是不是当真木石心。

“赵子宴,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插了香头拜了兄弟的,你自问你心里可有真正把颜如玉当做兄弟?他如今……你信不信,即使没有你赵子宴,他一样可以全身而退,你不过是仗着他好心,你怎么可以……”

赵子宴依旧没心没肺,盯着秦书,嘴角含笑,认真在听。

“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是想等他对付了林家,你……唔。”

话说了一半,却被捂了嘴,才知道原来赵子宴也会紧张。

赵子宴心说这位将军真的太能折腾了,好说不说,现在居然提起了这个,遂恶声恶气在秦书耳边道:“你知不知道隔墙有耳啊!”

秦书将他的手拍开:“我都不拍,你怕什么!”

这厢吼罢,不见对面的人回答,才发现赵子宴的表情变了。

表情极其古怪。

赵子宴一贯都是笑着的,狐狸一般,笑眯眯的,温文尔雅,不知道他一肚子坏水的人,见了只觉得笑意融融,甚是可亲,加上他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内敛,是个让人看上去很舒服的人。

认识他这么长时间,赵子宴这样失落的表情,倒从没有见过。

“你是不怕,你堂堂镇国将军的儿子,振威小将军,老子手中握着几十万兵马,你当然不怕,可是秦书,我什么都没有,我怕。”

说到后来,面上露出一丝颓色,破落如院中落叶。

第三十八章

赵子宴叫的是振威小将军。

是了,当初一份圣旨,封了将军,他心血来潮非要跟着进京来谢恩,一晃居然这么长时间了。

振威小将军,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

“秦书,你觉得我冷血也罢,没心没肺也罢,若是我……有个好的出身,我是万万不会让远舟自己去……你爱信不信,我怕,你知道么?我赵子宴,无权无势,无地位富贵,我真的怕,我不像你,不像远舟,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容不得半点儿差错。”

半点儿差错不能有,否则一朝万劫,再不复。

“……毫厘之差,就可以让我粉身碎骨。”

赵子宴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秦书不做声,默默将剑收了,人人都有不得已,凭什么苛责赵子宴?只是自己人微言轻,护不住颜如玉,也帮不了他,如今却又在这里拿赵子宴出气……

秦书想起第一次见赵子宴的时候,他说在下赵子宴,无字。

云淡风轻,无字两个字轻轻巧巧说出来,再自然不过。

大梁境内,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男子,都是有字的,他却没有。

“我……抱歉。”

除了抱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缓一缓,只得沉默。

“无妨,有些话今日我不说,以后我大概就永远都不会再说了。”

赵子宴依旧还是笑着的,只是多了几许无奈。

赵俭在一旁只当自己不存在,由着赵子宴说了一通,跟着有心无心跟着听了个大概,这位状元郎的过去。

甫一出生母亲便撒手人寰,父亲是教书先生,八岁村里爆发瘟疫,父亲离世,侥幸逃过一劫,乞讨为生,后遇夫子,一路接济,十六岁夫子去世,他又改名换姓,独自一人赶考,这一年他落第了,再两年,一举成名,金銮殿上百里璟一句戏言,好好的状元郎做了太子陪读太傅,区区三品。

赵子宴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道尽辛酸。

“要是不说起这些,我都快忘了我本来姓什么……”

赵子宴极目远望,又转过头来看着秦书,微微一笑,“你也帮我记着一点儿,我姓陈,原名陈锦墨。”

姓陈,原名陈锦墨。

赵俭在一旁嘀咕了一声,原来不是本家啊,不过不论是赵子宴还是陈锦墨,都比自己的名儿好听,读书人就是读书人。

秦书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锦墨,丹青,陈锦墨,陈丹青,两个人不名字很像,而且都姓陈。

“那……你可有兄弟姐妹?”秦书试探着问了一句。

赵子宴摇头,“没有。”

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子砚是夫子取的字,后来夫子去世,我将笔墨纸砚的砚,改作海晏河清的宴,又承了夫子的姓,才有了今天的赵子宴。”

隔了一会儿赵子宴又补充,“自那我便发誓,赵子宴从此没有过去,只有未来。”

这话说得极其狂妄,像他的字一样,现今听来却带着一丝无奈之感,又想起从前看书的时候看过,宴者,祥和安乐也。

秦书点头,“没错,人要往前看。”

赵子宴笑笑:“这自不必你说,不过这话,远舟却不懂得。”

秦书不解其意,满头的雾水,赵子宴也不说明,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赵俭插不进话,总结着约摸是这个意思:

赵子宴命不好,无权无势,空有一腔抱负,有心无力,他除了能和颜如玉讨论一下政局,出个主意什么的,实在是帮不上忙,太子太傅,还是三品,连金銮殿都进不得,太微不足道了,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反而坏了大事。

赵俭也觉得自己误会赵子宴了,但是赵子宴带他去相公馆这件事还是不可原谅,一码归一码。

想罢下意识看了看秦书,秦书约摸有些尴尬,捏着剑上的剑穗。

朝堂之上,虎狼之地,几乎人人都带着面具,如今赵子宴愿意将这面具脱下来,将过去坦诚相告,也就表明,赵子宴是和自己亲近的,可是自己却不分青红皂白提了剑来,……真的有些对不住他。

“那个……你一个文臣,又不会功夫,院子里怎么连个人都没有?要不,我教你几招防身吧?”

秦书很认真地建议,着实误会赵子宴了。

赵子宴记仇:“如果不是遇见你这样不长脑子上来就砍的,我还应付得了,我不需要武功,杀人,用口舌就可以了。”

秦书不做声,若自己真的要杀赵子宴,他万万是躲不过的。

“……人心就是最好的一把利器,我承认我很多地方不如颜如玉,可是有一点,颜如玉一定不如我,”赵子宴洋洋自得,“他没我狠。”

秦书心想你这样也不怕折了自己的福分,伤人又伤己。

冷不丁赵子宴突然问起:“你怎么知道我和远舟要对付他们?”

秦书淡淡道:“我这个不长脑子的人乱猜的,我又不是傻子。”

他自觉自己不懂尔虞我诈,便不班门弄斧,使些奇技氵壬巧让人看笑话,可是这下可好,人人都当他是个傻子,当真是失策了。

“那你肯定不知道其中细节。”赵子宴笃定,“我便大方地告诉你……”说着瞟了一眼不说话的赵俭,凑到秦书耳朵旁。

赵俭很是气愤,他刚才都这么仗义了,这厮居然还不信任自己!当下衣袖一甩,走人。

赵子宴说得和秦书猜得也差不多,不过是之后颜如玉和颜家功成身退,留赵子宴辅佐太子。

很简单,也很困难,一棵大树要连根拔起,太难了。

秦书委实觉得颜如玉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他是面热心冷,否则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呆在这官场之上,一走了之轻而易举。

可是就像爹说得那样,盘根错节,这官场,远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秦书从太子偏殿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赵子宴将秦书送到门口,看着他转过街角,觉得自己真是奇了,对着秦书也能说这么多话。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秦书这样的人,就是对他们这样人的胃口,自己和颜如玉这样的人。

至于颜如玉,肯定是苦肉计使得狠了,伤得也许不轻,要不然那呆子也不会气哼哼拿剑来折腾自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哪日去看一看。

废了不少的心思,又是利诱又是贿赂,赵子宴走到刑部大牢,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是看到人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赵子宴自问,认识颜如玉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

心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床上的人听到动静微微转过头来。

“是我。”赵子宴开口。

颜如玉微微有些讶异,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心来看自己。

“竟然劳您大驾,颜某真是荣幸。”颜如玉笑。

赵子宴突然就不敢往前走了,他怕自己再上前一步,就会忍不住。

站在牢房门口,里面很静,赵子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清晰可闻。心口起起伏伏,里头像住着一只小小的手,一下一下,慢慢收紧,心脏被捏着,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抿了抿嘴唇,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颜如玉一双好看的眼睛转过来,依旧是往日精致的眉角,依旧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可是眼里却少了光彩。

不敢信,又不死心,“我说你这苦肉计也对自己太狠了点儿。”

言语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赵子宴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句话里。

颜如玉低笑一声,如水溅珠玉:“赵子宴,要不是我现在是个瞎子,真想看看你的表情。”

颜如玉说,我现在是个瞎子。

拳头紧了又紧,赵子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想起秦书的质问,他说赵子宴,你可是真心将颜如玉视为兄弟?视为知己?

即是兄弟,即是知己,又怎么舍得让颜如玉沦落至此?

赵子宴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湿润之气:“是我对不住你,你的眼睛若是真的治不好,以后……”

以后能怎么样呢?

他是这样骄傲的颜如玉,颜家唯一的长公子。

如今却瞎了眼睛。

若不是为了自己,他又何必……

“……以后我便是你的眼睛。”

“赵子宴,这只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也不只是为了你,你不必这样自责,还是说……”

颜如玉拉长了声音,眉转目动竟是少见的艳色,带着戏谑,“还是说连你也爱上我了?”

赵子宴嗤笑,“你胡说什么,虽然我赵子宴一向贪爱美色,可我现在只爱自己。”

他说的不是交易,也不是合作,只说是约定,叫自己不必自责,不必愧疚,事到如今,颜如玉还能这样安慰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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