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策(第三、四卷)——慕时因
慕时因  发于:2015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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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咸不淡的挨着又过了月余,此时已近十一月,雍州不比南方,节令过了白露,这天就一天凉似一天。

不日前,苏少衍收到沈殊白从大燮寄来的一批花色做工极是上乘的蜀锦,观之色泽大都富丽鲜艳,想来多为给他各处打点所用。苏少衍嘴上不说,但这人多年一份心意,很难不让人不动恻隐。这日他新挑了匹孔雀蓝的锦缎相赠官场之人,客套一番后回到苏府,前脚堪进屋,后脚便得到个令他脊背为之一寒的消息:

难怪他这几年他费尽心思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原来早在两年前,颜羽就已被李祁毓秘密杀害了。因着这事儿绝对机密,所以纵使他真金白银的花出去打探,也难得一丝有用的消息。

“莫非,这事情你可核查清楚,定不可能再出岔子?”苏少衍一脸面色如死的对上眼前少年的脸,这名名唤莫非的少年不过十六七上下,瞳仁清澈而乌黑,很有几分云离少年时代的模样。除此,更是他在两年前收养的孤儿。

“这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因为透露消息的人正是当年执行任务的坤部贺新泰,半年来莫非为了找他,实在是……”停一停话也不说尽,看着苏少衍的一双瞳却是热了起来,“主人对那名姑娘,真是有时候连莫非都开始嫉妒,还好……人死都死了。”他握紧拳单膝朝苏少衍跪下,头仰着,使得略厚的下唇看来愈显倔强:“莫非今生被主人收养,就今生……都不会离开主人!”

“你……”

还不过是个孩子啊。这让苏少衍不知何突然的就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也是同样的单纯,同样的义无反顾。

但恐怕现在的少年还不清楚,在这个世上,除了时间,又有什么真正可以永恒不朽?

第077章

李祁毓的家宴,苏少衍作为宾臣前去实属寻常,但这一回,众宾客中却是多了一个人,一个人苏少衍看罢但觉心口就再不那么舒坦的人——一袭银月衣衫的陆容止。

是娈宠也好,是佞幸也罢。这个人实实在在比他放得开,比他做的绝。什么苏家,什么颜面,什么寡廉鲜耻,这都是他苏少衍所要顾及的,换成那陆容止,通统加起来也不比得李祁毓对他说一句好听话来的欢喜。

把自己的开心难过都写在脸上,虽是省去了过程中让人猜想的空间,但这样未必就不比自己精明,换做别人自己或许还不好解释,但起码对他李祁毓,苏少衍还是清楚的,除了自己……这个人是断然不肯多花时间的。

当然,那些都是以前,面对现在的他,自己如何还能再天真?

人总是如此,可以一再单纯,却不可以一再天真。

更何况,那人朝夕面对的,是一个和自己生的九成九像的人?一个甚至比自己还像他心目中的那个自己的人?

他不认输,但亦不想自欺欺人,他冷静也清醒,何必呢?他苏少衍始终不可能也做不到像个女人一样争风吃醋。

从前他爱这堆危险而热烈的火,但现在,他早有被这堆火焚毁的觉悟。那名女子,是他苏少衍今生不能再守护,不论因何缘故,在他知晓颜羽之死后的今天,就决定了他再不可能对着那名台面上墨瞳深深,倾杯一黯日月的男子还怀有当年的心境。

失了半瞬的神,才知已失初心。

很多错,一旦种下,就会渐长成篱笆,成为人和人之间的隔阂。

“苏卿不喝,难道是怪朕的酒不够好?”墨瞳男子沿着台阶而下对他举杯,六角宫灯俜停摇曳,将男子襟袍前绣有的五爪的金龙衬的一时明暗,苏少衍看清那是尾绣工繁复的驾云腾龙,画面栩栩生动,一时只教人辨不清何谓真,何谓幻了。

“不喜欢,朕还可以换。”近,已经很近了,李祁毓的酒樽眼见着就快要碰上苏少衍的,却见他倏地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

看着那脖颈绷紧的线,李祁毓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苏少衍第一次为他醉酒,那时苏少衍穿着身湖绿的袍子杵在林子里,夏风徐徐,吹的四里很有些应景的情致,走近了看才瞧见他双颊泛起的红,明明一副喝高了的势头,但就是静静的,也不闹。

岁月真远,一瞬间,李祁毓觉得很想笑。

“臣岂敢。”比了个已尽空杯的姿势,苏少衍对他露了个不算是笑的笑。不过一道弧而已,偏又让这张自己分明钟情的脸透出了些分明寡情的味儿:

“皇上的酒,臣就是再不喜欢,都会饮完。这毕竟是臣……自少年始就对您的承诺。”

“苏卿是在对朕不满?”当着不少宾客,李祁毓一伏身,就这么唐突地擒住他的下颚,仅一瞬的对视,墨瞳仿佛在其中看见了某种让人不悦的物什,倏忽便是松开。

“苏卿醉了,来人,扶苏卿到朕的「撷隐斋」歇息。”

“皇上,这……”身后小黄门搓着手一脸为难,“内臣不可留宿宫中的规矩……”

“朕的话,不想说第二遍。”

“是,遵旨!”

一定是故意的让自己难堪,苏少衍闷头又倒了樽酒一口闷下,“皇上,其实这几年,臣的酒量……”

“苏大人还请小心些,苏大人!”身子被半推半就的几名小黄门扶着就要往内室里拐,苏少衍回身,不料想就对上陆容止一双妒火中烧的眼,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总是这样的沉不住气。

躺在「撷隐斋」的铺着锦绣云被的软床上闭目眯了一会,待那恼人的小黄门均已离开,苏少衍这才起身下地,也不过喝了两杯,头脑就开始有些迷糊,索性推开门打算去庭院吹凉风散这一身酒醺味儿,这厢堪堪推门,迎面便又对上那双墨入飞鸿的眼。

“要走?”随即而来的李祁毓动了动唇,倒也没拦他的路,夜里四下无人这一声唤,苏少衍且是惊了惊,面上刚镇定下来,才后知后觉刚那声是质问多过参详了。

“臣回苏府。”苏少衍淡声开口。

“朕听说卿收养的那个孩子最近回来了。”李祁毓盯着他避开的眼,顿一顿,又道:“卿心里藏着事,不打算告诉朕?朕记得,卿从前可不这样。”

“臣不敢劳烦皇上大驾,”苏少衍抬头望了眼天色,旋即对李祁毓拱了拱手,“已经这个时辰,臣再不回去恐怕今晚莫非又会对臣使脾气……”言罢向前迈了两步,步行虽有些虚浮,到底武功底子摆在那还不至于跌倒,李祁毓见况心底瞬地一抽,勾唇冷道:

“看来在卿心中,连朕的位置都要比那孩子靠后。”话甫落,倏地一将苏少衍拉回怀内,再一低首,已将人截到没有退路。

“苏少衍,朕好久没碰你了。”垂目,他看着清浅的月光凝在苏少衍被酒湿润过的水色唇上,一阵的心神动荡,伏身啄上一口,随即而来的熟悉感不设防的直窜上天灵盖,瞬间的光阴,仿佛前尘往事皆被一股脑的全冲了出来,遏制不住似的,于是只好咬住苏少衍的唇,极用力的,像以为如此就能抹去两年前得知的一切一样:

——“孟御医,苏卿一直经你诊治,所以对他所中之毒砃息,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臣……臣知罪,罪该万死!当年若不是臣一家老小受苏丞相庇佑逃过一劫,臣恐怕也……也不会有今天,臣只是……”

——“所以连向来清正的孟卿家也开始徇私了?”

——“臣知罪。实话说那时臣替苏大人诊脉时就已觉出异样,但观苏大人这一路拖延似是故意……”

——“故意什么?说下去。”

——“故意让皇上揪心,臣知苏大人对皇上情谊非比寻常,皇上您另结新欢……臣是眼看着苏大人这一路成长,臣心中又何曾忍心,皇上还请明鉴啊。”

——“呵,被你这么说欺君倒成护君了。孟九龄,难怪当年少衍会选你做太医院的暗桩,果然以少衍的眼光,实在是……呵,你怕什么?怕朕杀你?放心,朕不会杀你,杀了你,以少衍之心思必定起疑。”

“皇上玩够了,就还请放开臣。”苏少衍对上他的眼,眸中一闪而逝的亮光倏地打断他纷乱的思绪,李祁毓扳过他的肩拥的更紧,双唇在他的眼尾半寸住停住,“朕不准。”

“皇上说的是,因为您是君,少衍是臣。所以臣做错是活该,颜羽莫名失踪也是活该!”

“不要再跟朕提那个女人!”李祁毓突然暴喝一声推开他,“苏少衍,这是通敌叛国,你知道不知道朕当初若不是为了你……”话到这,李祁毓才突然像记起什么般顿时噤声,猝地,他用力将苏少衍一把推入房门内,随即一脸不善的带好门闩。

“朕就坦白跟你讲,你就是恨朕也无所谓,朕就是不许其他人碰你亲近你,更不许你碰其他人亲近其他人!如果你够胆勾引,朕就有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李祁毓,你个疯子,你,嗯——”

粗暴的动作,也只有在强要自己时才会和当初一般的任性冲动。苏少衍被他按在黄花梨的四人圆桌上强迫交吻,李祁毓似乎总爱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其实这样又是何必?说白了无非是占有欲罢了,人之唇舌相亲代表心中爱意,如此又何必以这样一个假象一次次刺激的自己,让自己觉得好像是真的?苏少衍极力推着身上人,心念一时翻涌。

居然连这样都可以有感觉,一时间,他只是觉得恨,曾经,他花了十年光阴去爱这个人,但现在呢?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他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曾经的他可以巧舌如簧舌粲莲花,可是现在……他真的连一句话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也可能,真是他太贱了。毕竟那时的他曾那般费尽心力的去为这个人做尽恶事,即使他明白有时候不是为与不为,而是为与如何为的区别。既然终究善恶有报,那为何第一个死去的不是苏少衍他自己?

漆黑的房屋里,他就这么被李祁毓一直吻着一直想,直到腹中忽然一个反胃,混着胃液的酒气登时直冲喉头,吐开了。

“故意不让朕亲你?”李祁毓被激的一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惨白的脸:“那么苏少衍,你会后悔。”

而此时,没有人留意到不远处那个穿一身银月衣衫的年轻身影,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原本不可能被宣之于口的秘密,即将因此揭开。

第078章

苏少衍在李祁毓的注视下足足吐了三盏茶时间才停止,从前,他从未这般失态过,至少在李祁毓面前没有,他不知道今天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甚至在吐完还记得拿袖口擦了擦嘴唇,睐着眼对李祁毓扯了笑,道,皇上您现在可以开始了。

很好,很奏效,于是李祁毓果断被他气的炸毛了。

李祁毓瞪他眼,起身拿过身后摆凉了的茶,才押下一口,这又匆匆放了回去。这涩口的葛根的味道……原是先前让那小黄门端过的醒酒茶,也难怪这人胆敢当着自己面装疯卖傻还……敢情茶端来了愣是压根没动一口!

“朕不会跟个醉鬼计较。”隔着黑漆的夜,李祁毓扫眼被自己弄的衣衫凌乱的男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横躺在桌上,唇勾着,眉角眼角刻意的一万个紧要。

李祁毓脑中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那一刻,他发誓自己是很想一巴掌扇醒面前这人,他的少衍,竟从几何时起竟也变成了如此烟视媚行的模样啊!

他紧了紧拳,理智在片刻后还是变成了将人横腰抱过的动作,嗯,居然已经开始有些重量……果然是自己这么久没召见的缘故吗?想到这,他倏地一阵心悸,搂着苏少衍腰际的手臂也不自觉收紧。

“就你这么个模样也想勾引朕,呵,苏少衍,你还真是……”

“活得不耐烦了么?”不去管这人落在自己面上的撩人发丝,苏少衍替他将话接下去,清澈的湖瞳转向一边,索性否认到底,“臣是从未想过勾引皇上的,哪怕是在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哪个时候?还是说在燕次那个时候么?话堪毕,心头一阵无名之火蹭蹭的就是窜个不停。他抿了抿唇,也不去看苏少衍那分明清淡,又分明坏起来不偿命的脸,只是道:

“朕知道,你又在故意气朕,朕不上你的当。”李祁毓将头仰起,走的大步流星,“苏卿放心,一阵朕亲自会替卿好好洗洗,卿不记得的,朕都会通通替卿记起来。”

一声轻笑,从来非是不清楚这人的软肋在哪里,不过是不屑用罢了。苏少衍一手搭上李祁毓的肩,一边故意往里靠了靠,“呵,那少衍恭敬不如从命。”

一逝的吃惊,李祁毓自是瞧不见怀内的人渐弯起的唇角。

皇家的浴池,自是寻常百姓家不可轻易比拟。白玉制成的莲台中,暖云蒸腾缭绕,四股水流经由四角上雕工各异的螭龙口而出,仿佛裹着层水光的离离月色,缓缓推动螭口中衔有的明珠。

很快,苏少衍便被这水汽弄的是一身湿,想李祁毓一路抱着这么个大活人,自然也是一身湿。

李祁毓将他扶稳,顺手替他脱去外头沾满污渍的外袍扔到一边,道:“这「莲汤」,除了你,朕还没带第二个人来洗过。”

“那是臣有幸。”苏少衍勾着唇任他替自己摆弄,满眼满眼的都像是故意让面前人不自在:“横竖这么大的地方,皇上您一个人洗也洗不完。”

“朕听说,醉酒的人都爱嘴硬。”先替苏少衍脱了个差不离,再替自己脱了个差不离,李祁毓上下瞧罢觉得都还满意了,这将人和自己一并带入池中。十月的天,「莲汤」的池水早被调的极为舒适,饶是苏少衍体质原就惧冷,现下又如此坦诚相待的折腾了番搁下水,纵池水已有些深度及暖度,但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还冷?”皱眉,李祁毓也不多想就是环过他的腰走来,圈紧,“卿胖了些。”

“知道么,朕后来试过很多人,包括容止,但让朕念念不忘的还是……”俯身附耳,言辞刻意恶劣的对这人道,“苏少衍,因为朕恨你。”

“放……”感觉到这人喷薄的怒意,苏少衍面色一白,忽然本能的就要离开这个怀抱,即便,它很暖,但也,很危险。

“如果朕是你,朕会认命。”猝不及防一口咬上怀中人的肩头,借着水的润滑,李祁毓倏是一个挺进,就势要刺入这人熟悉的幽深,熟料竟因太紧停在了外缘,李祁毓面色一僵,搂紧苏少衍的腰又是一刺,没有开拓,他只想狠狠惩罚这个让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就算,他的疼其实并不比这个人少。

“朕恨你。”他用低沉的声音继续,他发狠的禁锢着怀中的人,不让他脱离自己的怀抱,剧烈的疼痛,让苏少衍一时只想挣脱,然而只是一瞬,苏少衍便改变了主意。他侧过身,偏头向李祁毓最敏感的耳廓处亲吻而去,他的呼吸很轻,如同万千蚂蚁爬在湿腻的肌肤上。

简直无法让人抗拒。

“你……”

片刻的惊诧,到底改变不了苏少衍此时的心思。没有人回答,李祁毓的耳廓已如红云镀霞,原本,他就是没存何怜悯之心的,因为他恨,不单恨这个人的不坦白,更恨这个人对自己的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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