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也 下——花木羊
花木羊  发于:2015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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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封宸眨了一下眼,说道:“封王想杀我,我只能投靠离国。”

漆岩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封宸遂将封王派他刺杀离奚若,却又暗中逼迫离奚若杀他之事说了一遍,不过他和离奚若早已相识一事自然是瞒了下来。

漆岩沉吟了许久,缓缓道:“国君登基后就一直想笼络你,时常召你回宫,朝中大臣认为你狼子野心,非易与之辈,国君如此行事无异于引狼入室,所以对此一直颇为微言。但国君一再坚持,加之你每次皆只身前来,所以朝臣们也就渐渐不再反对了,没想到,你们暗地里却一直在做这些勾当,若是百官知悉此事,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们往来。”

封宸哼了一声:“他现在想杀我,想必是因为已经对这不温不火的‘怀柔’之策心生倦意,转而想直接铲除我,然后收归北陵。这下算是顺了你们的意了。”

漆岩不为未然:“你只要一日霸占着北陵,封国人头上就始终悬着一把刀。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动不动手,只是迟早的事。”

“其实我也没想做什么,霸占着北陵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若是没有了北陵,没有了北陵军,谁知道朝廷会怎么对付我。”封宸瘪了一下嘴,看上去竟有一丝委屈:“封国人不该死,难道我就该死吗?”

漆岩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然后倒了一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喝罢,放下酒杯默默地叹了口气。

“徒儿,过去的事已成定局,再怎么做都无法更改,但以后的事,你需得再好好想想,你现在走的可是一条不归路,若是早日回头,还能有转寰的余地,若是一意孤行……。”

漆岩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封宸笑了笑,拎起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

“我早就无法回头了。”

他抬起酒杯,朝漆岩微微一抬手,然后“咕噜”一声,将酒全部吞下,仿佛将其它所有话语都一并吞进了肚中,只留下这一句。

封宸放下酒杯擦了擦嘴角:“既然已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也不会再指望封国还能放过我,同样的,我对封国也不会再心怀眷恋,这一场战打完了,我和封国也将恩怨两清,从此再无瓜葛。”

“老师。”封宸倒了一杯酒,然站起身,双手举起酒杯朝着漆岩微微躬身:“徒儿这次特意绕路来到巨斄,就是为了见您一面,这一杯酒将是徒儿敬您的最后一杯酒。”

封宸一撩衣袍,单膝跪在了地上,酒杯高举过头,语气严肃地说道:“师恩深重,徒儿终生不忘。”

漆岩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伸手握住了酒杯,微红的烛光在他脸上晃了晃,一瞬间,他仿佛沧桑了许多。他抿着嘴角,手渐渐握紧杯子,然后抬起酒杯,一仰头,将酒水全部倒入腹中。

封宸站起身:“我已不再奢望封国能对我手下留情,而且也不想老师为难,所以此次前来并不是打算请求老师为我们打开城门,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巨斄关。”

漆岩愣愣地看着他。

封宸又说道:“我如今手中只有一万军士,身后还尾随着一只封国军队,而巨斄军多达四万,城内粮草充足,又处于守势,我若强行攻打,无异于以卵击石,绝无胜算,所以,我想请老师率军出城一战,此战你我双方都不出奇谋,不行绝计,完全以武力相拼。我若侥幸取胜,那说明我这条路走对了,若是不幸败北,那就说明……”封宸笑了一下:“我真的错了。”

漆岩不答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神情分外凝重。

封宸一动不动地站着,修长身形化作一道剪影,被印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房内静如止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漆岩将双手负于身后,在房内来回走动了几步,然后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威灵门威严不动,一如这千百年来的每一个日日月月。

但城中的景变了,物变了,人也变了。

曾经在城中燃烧的冲天战火早已被熄灭,四十余年的修养生息终于换来了今日的祥和,战争的号角若是再次响起,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必然会付之一炬。

封宸微垂着头,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意:“老师如果不肯出城,我只能强行攻打,到时候,难免会伤及城中百姓。”

漆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封宸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若是出了城再打,百姓就不会受到牵连。而且……”封宸眼也不眨地看着漆岩,低沉的声音无比厚重,仿佛能重重地撞击着人的心:“我已吩咐了手下将领,我若是当真战败,平南军、北陵军都会放弃反抗,尽数来投,到时候两军生死将全部交由老师处置,要杀要剐,绝无半句怨言。”

漆岩他看了封宸一会儿,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地闭上嘴,继续在屋内来回踱步。

封宸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下。

酒水划过喉咙,引得喉结动了动。

漆岩停下脚步。

“徒儿,老夫你和打。”他站在封宸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服自己说出这句话。

封宸笑了起来,倒了一杯酒举到他面前:“一战,生死定。”

漆岩接过酒杯,看了封宸一眼,抬起手,猛一仰头,干净俐落地喝光了酒。

封宸站起身:“明日卯时,城门前见。”

漆岩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封宸弹了弹衣袖,抬手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徒儿……”漆岩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封宸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漆岩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仔细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后,才渐渐松了手,却什么也没说,只轻叹了一声,道:“回去吧,好好休息。”

封宸点了点头。

漆岩一路将他送至城门口,封宸骑上马,带着一同前来的士兵向荒野的另一头奔去。

青灰云朵飘零,将清幽月光划成时明时暗的流影。

奔跑的身影已经彻底远去,漆岩依旧站在那巨大的城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将军……”一名将领走上前:“人已经走了,将军回城吧。”

“再多看一会儿吧。”他那寒星般的双目中印了清浅月色,一瞬间,仿佛被洗去了所有为人师者或一名将军该有的威严,剩下的,只有一个慈父看着子女离家时的不舍之情。

他叹了口气,浩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寂落的声音:“过了明天,可能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第110章

晨光初露,万丈金光划空,刺破沉郁的黑暗。

苍鹰舒展双翼,驭风凌云而过,万顷碧空之下,两只军队立阵牧野。

铁甲映日,万丈金辉无比夺目。

封宸银甲长枪立于阵前,身后平南军摆出横阵,步兵位列正中,骑兵分列两侧。

巨斄城守军则以锥形阵迎战,阵型前锋尖锐,两翼以铁甲骑兵相护,十分坚韧有力。使用此阵可让尖锐的前锋正面迎击敌人,继而割裂敌方阵型,深入敌方军队中,再由两翼全面冲击残余敌军,将对方彻底击溃。

此阵多用于强行突击,非悍勇精锐之军无法使用,此时此刻,漆岩骑马立与阵型最前方,也就是此阵攻击最为凶猛强悍,同时也是最危险之处,看来他是抱了全力一战,生死相拼的决心。

封宸仰起头,遥遥地望了雄壮威严的巨斄城一眼,璀璨日光映着他琥珀色的双目,苍鹰滑翔而过的身影也随着金光倒映在了眼瞳中。

封宸收回目光,手中长枪一扫,震臂高呼道:“封王残暴,戕害忠良,人尽可夫,今日吾等将伐无道,诛暴君,以慰亡人!”

“伐无道,诛暴君!”将士齐声应和,呐喊声响彻天地,战鼓响起,遥相呼应,一时间地动山河,振聋发聩。

封宸斜挥长枪,高声吼道:“儿郎们,随我冲——!”

“冲啊!”大军潮水般向巨斄军猛冲而去,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天地。

漆岩也随即气吞山河地呼喊了一声,巨斄军立刻倾巢而出,与平南军正面相撞。

尘土飞扬,万马奔腾,步兵、骑兵冲锋,后方劲弩掩护,数万把弓箭分番迭射,连发不决。

箭雨如骤,湮没四方。

封宸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挥舞,眨眼间已连取数人性命,精铁铠甲染满鲜血,杀出一身血气。

片刻后,封宸已劈开一条血路,杀至敌方中军。

漆岩正挥舞战戟浴血奋战。

封宸力贯长臂,欺身上前,长枪横扫而去。

漆岩侧身避开,手中战戟挥舞,战戟来势凌厉,如夹万道风雷,直取封宸要害。

封宸俯身,战戟扫了个空,趁漆岩尚未回手,封宸臂力一旋,将银枪朝对方横扫而去,漆岩瞳孔微缩,手臂骤然发力,竟生生截住银枪去势,双腿一夹马肚,向封宸左侧奔去,而后迅速横扫一记,封宸暴呵一声,举起银枪迎向对方,一声巨响,枪头与战戟狠狠撞在一起,擦出万点精光。

封宸收回银枪,呼出一口气,虎口震得生疼。

漆岩笑道:“老夫也算是宝刀未老吧?”

封宸也跟着笑了,接着长臂一挥,高声喊道:“再来!”

两人再次厮杀在一起。

酣战多时,战局已渐趋胶着,平南军与巨斄军已混在一处,个个都杀红了眼。

突然间,一声尖锐呼声响起,漆岩身形一滞,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朝响声处望去。

只见平南军的后方,一支哨箭正呼啸着冲上天际。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平南军原本规规矩矩的横阵倏然散开,两翼骑兵迅速前移,

万里云行,风动九州,马蹄挟着泥土冷风,从巨斄军两侧掠过,直接往军队后方冲去。

横阵变为了雁阵,巨斄军被尽数包围在阵型两翼间,两翼的弓箭手架起强弓劲弩,万箭齐发,同时攻击被困在正中的巨斄军。

哀嚎哭喊声霎时响彻荒野。

漆岩拉动缰绳后退数步,朝身旁传令兵吼道:“变阵!”

“迟了。”封宸突然冲上前,银枪闪着寒光刺向漆岩。

漆岩急忙挥舞战戟挡下攻击,尚未来得及摆开架势再次迎战,又一名传令兵慌忙奔至,朝漆岩喊道:“将军,我军腹背受敌,伤亡惨重,请将军定夺!”

“后方受攻击?!”漆岩惊诧万分,虎目圆瞪,看着封宸。

封宸没有看他,脚踩马鞍倏然一蹬,整个人从马上跳起,长枪直刺漆岩面门。

漆岩连忙举起战戟挡住,惊讶地看着封宸:“你麾下到底有多少人?!”

封宸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将银枪往下压去,眼睛突然闭了一下,下一刻,漆岩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高举的双手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整个身体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僵直地坐在马上。

一只箭,穿过了他的胸口,百步之外,穆灵涵坐在马背上,双手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

封宸收回手,将银枪负于身后。

漆岩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的神色令人心悸。

封宸伸出一双手,揽住他的后背,扶正了他下坠的身躯。

数名巨斄军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着冲了过来,平南军将士立刻围了上来,将两人护在正中央。

封宸微垂着头,低声说:“老师,徒儿输不起,对不住了。”

漆岩的胸腔剧烈起伏,他抓住封宸的手臂,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紧紧地抓住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徒儿……你……”他紧紧地皱着眉,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悲痛。

封宸垂着头,什么也没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却不想反驳,也不想辩解,只静静地等待着被责骂。

漆岩勉力睁着眼,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封宸一会儿,缓缓阖上了眼睛,呢喃道:“哎,罢了罢了,封国人欠你的,总是要还的。”他咳出一口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封宸扶着他身体的手越收越紧,那一箭显然是伤了心肺,漆岩的咳嗽声浑浊不清,呼吸声渐渐粗重急促,鲜血随着咳嗽声从口中慢慢渗出。

“徒儿……”漆岩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挣扎着说道:“你永远是老夫的徒弟,永远都是。”

封宸闭上眼睛,漆岩的手渐渐垂了下来,鲜血顺着手掌,一滴一滴地滴进了干渴的土地里。

巨斄军疯了一般往两人所在之处冲来,与护着他们的平南军冲撞在一起。

血光飞溅,染红了整个世界。

封宸睁开赤红的眼睛,看着前方,然后缓缓举起拿着银枪的手,用力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咆哮:“巨斄守将漆岩已死,巨斄军士还不速降!”

他的胸腔随着吼声震动,但他怀中的人,却如一座冰雕般,静静地躺着,陷入永恒的寂静中。

第111章

两个时辰后。

轰然一声巨响中,城门被撞开,巨斄城破。

大军涌入城中,开始屠杀残余的守军和百姓。

这座庞大的,静静伏在峡谷中的城关,在寂静了四十年后再次被硝烟和鲜血覆盖。

烈血夕阳,染出一片泣血残红。

亥时,明月中天,夜色浓郁。

战场已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将士们洗漱干净,用毕晚膳,除了守卫的人,其余人都各自休息去了。

城郊的山岭里,只留下一个人。

寂寂明月下,封宸弓着身子,赤T裸着的上身被月光照出冷冷的光泽,肌肤上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形似饕餮凶恶的面孔,背上那沿着脊骨而下的刺青,赤T裸裸地昭示了他封国人的身份。

“唰”的一声,又一拨泥土被铲子铲了起来,然后抛出,很快,封宸的身前已挖出了一个大坑。

封宸挖了半响,直起身,向旁边走了几步,然后弯腰抱起一物。

他走回坑边,十分小心地将手中之物放入坑中。

安放妥当后,他伸出手,慢慢地揭开覆盖其上的白布。

漆岩的脸在清冷月色下,似一块冰冷的岩石,他脸上的血已经被擦去,眼睛轻轻地阖着,好像睡着了一般。

封宸凝视了他一会儿,起身重新拿起铲子,将那些被挖出来的泥土重新填回坑中。

褐色泥土一点一点地盖在了漆岩脸上、身上,将他苍老的脸孔和染血的铠甲慢慢遮盖住,最后完全覆盖住了他的整个身躯。

封宸站在坑旁,手里握着铲子,胸口上下起伏,他沉沉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中那么突兀,就像困兽压抑的呼声一般。

他站了片刻,然后双膝跪地,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风声呼啸,绵延不绝,将他低沉的声音渐渐吹散。

巨斄城内灯火通明,守城的士兵帮封宸开了城门。

封宸抗着铲子,衣袍的上身部份解开,随意的垂在腰间,火把染出了潋滟火光笼着他精壮的躯体,将他照得仿佛上古战神。

封宸刚走进城,一名将士就立刻向他走去,看样子已经在城门旁等候多时了。

那将士眉目清俊,正是前一日给漆岩送信的左校尉柴婴。

“怎么了?”封宸将铲子递给身旁的人,接过布一边擦身上的污迹一边问。

柴婴答道:“将军,新来的那小狼崽说今天心情好,要好好庆祝一番,接着就爬到将军府的屋顶上又弹又唱,吵得将士们心烦意乱,不堪其扰,程将军派人上去抓,结果他逮一个咬一个,把人全赶了下来,程将军遣末将来问一问,是强行把他抓下来,还是由他去?”

封宸抬起头,朝将军府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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