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也 下——花木羊
花木羊  发于:2015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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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军,千万不能因一时冲动,犯下无法弥补的错。”

封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身后是如烟如雾的雨幕,千万滴雨珠飘飘摇摇地落下,冲刷着山川流水,亭台楼阁。

无穷无尽的雨水弥漫了天地,雨声淋漓,不绝于耳。

封宸张开口,低沉的声音仿佛也被雨水无情地冲刷过了一般,突然显得那么飘渺不定,那么单薄。

他说:“我不想下一个死在我面前的是他,所以我要尽快回去……”

他静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害怕。”

大胡子愣住了。

封宸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他眼中却流露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神色。

他说,他害怕。

大胡子愣了许久,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封宸移开目光,同时说道:“我相信你能守得住巨斄。”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转过身,大步朝回廊尽头走去,留下大胡子一个人呆呆地站着。

走过柴婴和佹丠身边时,佹丠叫道:“阿宸,我也要去!”

封宸停下了脚步。

佹丠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柴婴咽了一下口水。

封宸:“你留在这里。”

佹丠嘴角一撇,悬空的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一阵乱踢,手胡乱拍打着柴婴的手臂,叫道:“我要去!我要去!!”

柴婴快疯了,忍着痛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封宸。

封宸看着佹丠,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先走一步,等虞国成功攻入封国后,你来离国找我,到时候我为你引见国师。”

佹丠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几乎可以看到有光芒在疯狂闪烁,然后他两手一左一右捧住脸颊,低下头呵呵呵地小声笑了起来。

他这幅怪异的模样看得柴婴毛骨悚然,差点想把他给扔出去。

佹丠笑了一会儿,又突然整个人弹了起来,伸出手,一边朝封宸挥啊挥,一边喊道:“阿宸,我们击掌。”

封宸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我不会食言。”然后就走了。

佹丠举着手,呆呆地看着他,头随着他的动作转动,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

佹丠吸了一下鼻子,扬起脸,看着柴婴。

柴婴无奈地晃了晃手臂:“我可没有第三只手。”

佹丠又转头看向大胡子,大胡子刚从惊吓中回神,看了他一眼,愤恨地吼了一句:“早知有今日,老子当初还不如去养马!”然后跨进营房,“碰”的一声砸上了房门。

佹丠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自己伸出的右手,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看了一会儿后,他抬起两只手,用力一拍。

“啪。”佹丠看着自己合在一起的手,弯起眼睛,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柴婴把他扔在了地上,一个人下楼去了。

当晚,一匹马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巨斄城的偏门奔出,马蹄用棉布裹着,马上的人黑衣黑发,琥珀色的眼睛在一片沉沉的黑暗中格外显眼。

一人一马,悄无声息地奔驰在荒野上,渐渐远去。

都说封国的北方一年只下一次雨,一下就下大半年,这话虽不尽实,但也却非无中生有。

封国北方,尤其是锦、川、白泽三周的雨季长达四个月,雨一旦下起来,就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宛若病危之人欲断不断的呼吸声,实在是分外恼人。

巨斄城内的人望着被阴云遮挡了近十日的上空,脸上也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

城外的喊声如同那阴魂不散的雨水,没完没了。

已经三天了,自那次惨败之后,封军便如潮水般陆陆续续地涌至巨斄,每天都冒着狂风暴雨疯狂地攻打城关,一副誓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这一打就打了整整三天,饶是北陵军,每天冒着大雨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看着敌人像杀不尽,死不绝的怪物般不断袭来,也实在有些受不了。

大胡子坐在房内,无比忧郁地望着前方。

主将跑得没影,自己不仅得想尽办法瞒着下面的军士,还得抵抗外面疯了一样的敌军,实在是太让人崩溃了。

封霄坐在一旁,看着地板发呆,完全是一副不问世事,不理凡尘的坐化模样。

大胡子看了他一眼,更忧郁了。

柴婴转过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老程,别难过了,虞国不是已经快杀到这了吗?等他们一来,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再撑两天吧。”

大胡子捂着脸:“这样一直被压着打,实在是很憋屈。”

第117章

大胡子、封霄、柴婴三个人站的站,坐的坐,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咯吱——”

门忽然被推开,佹丠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探头探脑地朝里面望。

大胡子和柴婴看着他,下一刻,两人异口同声地朝他喊道:“你不准再问!”

自从封宸说了那句“等虞国成功攻入封国后,你来离国找我”,佹丠就日夜盼望着虞国早点到,于是每天都要抓着大胡子和柴婴问上好几遍“虞国来了吗”。

佹丠却看着他们,眨了眨眼:“该吃饭了。”

原来不是来问问题,而是来叫他们下去吃饭的。

大胡子倒在椅子里,死气沉沉地说:“不想吃。”

封霄:“我也不想吃。”

柴婴一边用树枝戳着沙盘,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让他们给我留点菜,我等会儿再吃。”

佹丠撅着嘴,整个人贴在门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盯着里面的人看了又看,口中说道:“师姐说,要按时吃饭。”

大胡子两眼一闭,躺在椅子里挺尸。

封霄看着窗外发呆。

柴婴本来也想假装听不见,但让他盯了一会儿后,实在有些受不了,只得朝他说道:“让人把饭菜送上来吧。”

佹丠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下楼。

很快,他就捧着个大食盒跑了回来。

柴婴帮他布好菜,又好劝歹劝地让大胡子和封霄来吃饭。

闹腾了半响,四个人终于围着食案就坐,开始用膳。

柴婴吃一会儿就咬着筷子盯着沙盘看一会儿,看着看着放下筷子,拍了拍大胡子,说道:“老程,封国这次为了对付我们,算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就连援军都一早准备了不少。但上一场仗他们自己也损失了不少人,我想,他们后来派来的援军,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大胡子停下动作,看着他。

柴婴:“东境的驻军本来有二十五万,后来因为妘国、申涂国和封国签订了盟约,所以封国把其中的二十万驻军调往了北境。樗山、南冥关,汾水关、巨斄关是北陵后方最后一道防线,虽然我们没有查探到封国到底为这几处增派了多少兵力,但从巨斄增兵三万的情况来看,朝廷一定将大部份兵力都派往了这几处。”

柴婴将沙盘端过来,拿树枝点了点:“假设每个地方都只增派了三万人,单是樗山巨斄这一道防线就总共占去了十二万人,再加上朝廷调去百舸的一万人,以及在见鸣山和潜龙城一带增派的军队,我相信剩下的军队不会超过五万。”

说完后,柴婴有些激动地看着大胡子:“老程,我猜,这两天他们派到这里来的援军应该已经是封国最后的后备军队了,要是他们再有严重伤亡,朝廷就只能从附近的防线调派军队。大将军本想慢慢消磨封国军队,让他们自己拖垮自己,但我想,不如我们大干一场,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让封国不得不紧急调派援军,这样一来,封国就会更早地露出破绽,我们也能快点打完,好去支援离国。”

大胡子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神情严肃地盯着沙盘。

“吧唧吧唧。”佹丠嚼着饭菜看着他们。

柴婴咬了咬筷子:“是不是太冒险了?”

大胡子点头:“非常冒险,而且不只是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虞国多数会从樗山下手,到时候封国必须调兵增援樗山,然后我们就趁乱出城,联合孤鹜城的军队突袭百舸。所以,我们现在出不出城收拾外面的那些龟儿子,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好吧……”柴婴无力地垂下了头。

大胡子看了看外面,有些烦躁地皱起眉:“但照现在的情景,很有可能得再等上十天半个月,虞国才能把樗山的军队给打残了。”

他把碗朝桌子上一摔:“等打完了,离国可能都他娘的不知道被灭了几回国了。”

柴婴帮佹丠添了碗饭,自己也咬了块肉,边嚼边说:“回头我把这话告诉将军,他一定会揍死你。”

一提到封宸,大胡子更是悲从中来,立刻捶胸顿足地怒吼了半天。

佹丠眨着眼睛看着他们:“你们,想打外面?”

柴婴扒了口饭,道:“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外面有四万多人,我们现在也就几千人,根本打不赢。”

佹丠偏着头看他。

柴婴:“怎么?”

佹丠:“要是赢呢?会打吗?”

柴婴愣了一下:“难道……你有办法让我们赢?”

佹丠点了点头。

柴婴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佹丠再次点头。

柴婴依旧十分怀疑,不过还是试着问道:“什么方法?”

“下毒。”

“咳咳……”柴婴被饭粒呛得半死,四处找水喝。

大胡子瞅了佹丠半响:“怎么个下法?对方军营的食水、口粮都有重兵看守,我们根本无法接近。”

佹丠口中塞满饭菜,他鼓着两腮,嘟嘟喃喃地说:“呱呱可以。”

大胡子有些无语:“什么呱呱?”

佹丠跳起来,飞奔出去,很快又飞奔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东西。

“呱!”他怀里的东西叫了一声。

大胡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柴婴无力地捂着脸。

佹丠把怀里的青蛙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还温柔地摸了摸。

大胡子和柴婴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各自捧起碗,专心致志地吃饭,懒得再理会他。

佹丠拿出一个小瓷瓶,晃了晃:“钩吻粉。”

钩吻,叶如葛,赤茎,大如箭,方根黄色,形似金银花,可作药用,有消肿止痛之效,但它同时也有剧毒,只需服用少量,即会感到晕眩,腹部剧痛,呼吸困难,然后昏迷甚至死亡,因此,钩吻只可外敷,不可食用。

大胡子停下了筷子。

佹丠拿了个茶杯,倒了小半杯水,然后将黄色的药粉倒进杯中,搅合成糊后,用手指挑起一些,涂在了青蛙的肚皮上。

小青蛙鼓着两腮,乖乖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让人摸着肚子。

柴婴咬着筷子,已经忘了吃饭。

第118章

佹丠抱起青蛙:“打水时,跳进去。”

离封军营地三百里外有一条小溪,封军全军上下的食水几乎全部来自此处,若是在水中投毒,封军的下场一定十分惨烈。但平日里封国军都会派大量士兵沿岸巡视,别人即使想投毒也根本无法靠近。

但若是有几只青蛙跳进了水里……

柴婴的筷子“啪”一声掉到了地上,他呆了片刻后,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能控制青蛙?”

佹丠点头。

柴婴像个傻子似地长大了嘴。

柴婴:“狼崽子……你简直要逆天了……”

佹丠:“逆天??”

柴婴把碗随手一放,冲上去,一下子像抱一袋大米似的将佹丠抱起,再用力亲了他一口,然后激动地说:“崽子,前几天扔你是大哥不对,大哥给你道歉!!你是最厉害的!你简直是神!”

他一边说还一边摇晃佹丠,佹丠只觉得自己快被摇吐了。

大胡子嚼着饭菜,慢悠悠地说:“你消停会儿吧,人都快被你摇死了。”

柴婴显然实在是太过兴奋,抱着佹丠又蹦又跳,怎么也舍不得放手,想来封宸突然离开、巨斄又被围困了数日不只让大胡子倍感烦躁,也同样让他感到十分苦闷和憋屈,此时终于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又怎能不开心。

等大胡子和封霄吃完饭,佹丠已经被摇到头晕眼花之后,柴婴终于冷静了下来。

四人重新聚集在桌边,柴婴夹了一堆肉放在佹丠碗里,然后手支着下巴望着他,眼里满是艳羡和崇拜的光芒。

大胡子抖了抖,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佹丠晕晕乎乎地吃饭,勺子偶尔戳在嘴边,戳了一堆米粒在脸上。

柴婴又殷勤地帮他擦脸,但下手没轻没重,擦得佹丠脸都扭成了一团。

大胡子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慢腾腾地说:“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兴奋个什么劲儿啊?”

柴婴:“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大胡子:“……”

柴婴看着佹丠:“崽子,对吧?”

佹丠根本就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听到柴婴叫他,把脸从碗里抬了起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对方。

柴婴满脸春风荡漾的笑意,用力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说道:“你看,崽子的眼神多坚定啊,一定没问题的。”

“……”大胡子捂住脸,已经不想说话了。

“投毒之后,还需要有人带一支军队出去收尾的吧?”

这句话,是一直沉默的封霄说的。

大胡子抬起头,柴婴傻兮兮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两个人都呆呆地看着封霄。

封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来领军吧。”

大胡子呆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你想去的话当然没问题……”他话说到一半,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颇为担忧地说:“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和柴婴随便去一个就成了,霄兄弟,你还是再多休息几天吧。”

封霄摇了摇头:“我和他们交过手,现在大概能摸清他们的作战方法和战力,而且我也没受什么重伤。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大胡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拍了拍腿,道:“那就这么定了吧。我们今晚捉田鸡,把毒药涂好,等明天封军出来打水时,就让田鸡跳到河里。然后等到封军毒发,霄兄弟就率军攻打他们的营地。”

众人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柴婴站起身,打算出去捉青蛙,封霄忽然说:“老程,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柴婴抬起的腿停在半空,转过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大胡子愣了愣,显然也对此感到十分意外。

“当然没问题。”大胡子一脸呆滞的表情,似木偶般点了点头,心中忍不住揣测起封霄的意图。

佹丠吃饱了,用袖子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

柴婴将他抱起,说道:“我和狼崽去抓青蛙,你们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大胡子点了点头。

柴婴抱着佹丠出去了。

待两人走远后,大胡子转头看着封霄,封霄倒了杯茶,双手举起,递给大胡子:“老程,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了。”

这番话,这些动作绝不是昔日的封霄该有的,大胡子看在眼里自然是觉得说不出的怪异,然而一想到之前的连番变故,心中又是万分感概。

大胡子接过茶,默默地喝下。

封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包括我自己的事和寻国的事。当年我流浪到锦州,正巧遇上瘟疫,自己孤身一人又身无分文,每日在街头流浪乞食,晚上和死尸挤在一处睡觉。我当时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去,幸好将军到锦州赈灾,然后见到了我,又将我带回北陵,我这才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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