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樱落眉梢——亦yi
亦yi  发于:2015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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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肤忽然觉得有些窒息,即便推开窗子也没用,整个江户都被笼罩在窒息中,战争已经白热化,所有卷进来的人都无法逃出,只能高举刀剑枪械,逐出最终胜者。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满是灼热的风,从鼻翼一直烧到肺,却瞬间又冰凉如雪碴。

米勒没想过,自己身边有一群猪,居然自己还能从猪圈中脱颖而出,这实在可喜可贺,也同样表明两种可能,一是他从本质上来说不是猪,二是他比大多数同类都要像猪。

他被推举暂时胜任驻日总指挥官一职,这个职位的军衔为少将,算得上是他这辈中的青年才俊中混的格外出色的那一类了。但米勒是阴着脸出会议的,他领口的军衔徽章有多银闪闪,他脸色就有多黑漆漆。

只要是个聪明人就知道如今日本政局这一把火烧得大了些,如今总司令英雄节烈虽伤犹荣地被敌人击倒,而此番必要有个人顶住这个大任,任重而道远地把这场火烧完。顶梁子的人不能是长期驻日的高级军官,因为关系错综复杂,动一发牵全身。而米勒这帮远道而来助阵的精英子弟们成了捧上去的愣头青,根基尚浅,却或多或少有才干,简直在高层干部眼中是比黑松露配鹅肝还美妙的搭配。

米勒不傻,他是看着这场火烧起来的,这火烧得太狠,波及的人都抽身不及,若真当了那领军人物,结果很可能成为煤油,一边助燃一边烧得个尸骨无存。

同僚们倒是呵呵呵呵,倒不是幸灾乐祸,他们是和米勒一块被派遣来的,在轮船上都是穿一条军裤的交情,此刻更多的是兔死狐悲,以及做给那些高级军官的不胜荣幸大笑脸。

军人最重要的是服从,这是一条铁律,因为有思想的军队要么一盘散沙,要么太过恐怖,哪一个都够不上及格线,不及格的军队会被他们的统领率领听话的军队们群起剿灭。

“和日本鬼子玩火真他妈累。”米勒揉着额角,叹着气对同僚说,“我们干完这一票就申请回国吧,趁早递交,申请书直接越级提交本部,批复下来拍拍屁股就走。”

同僚维持着不胜荣幸的假笑向四周点头,只动了动舌头:“我看你是想嫂子了吧?”

米勒忽然顿住了,半晌又叹了一口气:“对了,你们回去的时候帮忙带封信给我太太,我再挑个小礼物。还有,我不在场,你们别趁机占我老婆便宜。”

同僚皱了下眉:“有病,你叫我们走,自己不打算回去?”

米勒放下手,望了一眼江户的大街小巷,这个城市在战火纷争中居然还维持着薄冰一样的平静,像是快要脱手的风筝线,徒留遗憾而不堪的未来。

“我还有东西在这里。”米勒悠悠伸出一根手指,扫过这片像是要枯萎的城市街景,漫无边际,又意有所指,“我不能放手,至少不能现在离去。”

同僚微微眯眼,不屑地冷笑一声:“米勒你太重色轻友了。”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小情人。”

“不。”

米勒手指收回,握拳抵在自己胸口,目光沉静坚决:“我想要的一切。”

他重复:“我的一切!”

10、子房

在米勒坎贝尔少校奉令临时指挥官后,各大艺馆面临着一场空前绝后的萧条期。

曾有不服管教的大兵无视上级通告,我行我素去艺馆找乐子,调情做到一半,一队执法卫兵轰然闯入,将罪证书扔在那个大兵脸上,无视了大兵的恐惧哀求,最前排的三个人训练有素地掏出手枪一致射击,三声枪响后,衣冠不整的大兵和袒胸露背的艺女支被后来跟上的卫兵用白布搭上拖出来,整个过程干净利索。

在如此类处决完大约二十多个违令兵后,所有人都老实了,不仅是美国军官,连日本男人都不太敢去艺馆,在艺馆接二连三的染血事件使得那里变得极其不安定,这个时候谁都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

随即临时总指挥官的下一个命令更加简单残酷,他给监牢中所有关押的浪子与武士一把刀,命令他们切腹,但同时告诉他们,没有切腹的就能证明你并不是上一次的参与者,无需对藤原小笠的失败请罪,那么你可以离开。

所有人都懵了。

日本武士的确将大义看得极重,对着真正信奉的武士说缴枪不杀投降不杀弃暗投明不杀,结果要么是武士们充耳不闻继续拼搏,要么武士们逃跑去山中然后坐一圈集体切腹。

美国军官对这种奇怪的举动极为不解,这种脑回路的差异令他们有种根本无从下手窘迫。米勒突如其来的命令,美国人通通认为明日活着的肯定是全部,自由和死,这根本就是两个极端,谁会那么愚蠢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对于部下的质疑,米勒懒得理,只是简单布置了一些事情,将文件一扔,回家睡觉。

第二天米勒挥手令卫兵将所有监牢的门打开,里面血浸染了稻草和冰凉的铁索,石灰上黏着血淋淋的毛发,里面大部分武士拘偻着腰,血水从他们的下腹淌出,还有些明显是打斗过的,直接被砍断了颈椎,手握在铁栏上,紧到掰不开。

“啧啧,手都僵了,这人死前多大力气扒着上面啊。”同僚幸灾乐祸一边点着烟,一边用打火机烧着那只僵硬惨白的手,偏着头对米勒说,“你小子挺神啊,还真死了不少,还自相残杀的,真是一群没同胞爱的家伙。”

“还真是。”米勒皱眉,显然也有些愕然,“日本人挺奇怪的。”

同僚眨眨眼,反应迟钝地被吓了一跳:“我靠,你也没把握?操昨天看你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还以为你得了耶和华的西摩预言呢。”

米勒摊摊手:“看了几个日本战争历史,觉得他们挺傻逼的,想看看现在是不是智商进步了,结果……唉,岛国果然是岛国,没资源杂交,基因普遍低下。”

同僚后怕道:“要是真一大群人没死吵着要出去呢?”

米勒挠了挠头:“我昨天在外面还安排了两个团的军队,现在还在全体警戒状态,组成的火力网全方位无死角,就是没想到这儿……”米勒扫视了一眼士兵用军刺一个个检查牢里的死者,叹口气道,“算了不劳他们动手了。”

凉飕飕的监牢里,偶尔有卫兵报告发现生还者,米勒挥手叫卫兵们全部都带过来。这群人基本上是散漫的浪子,看起来就挺无辜的,只是不小心卷入了这场国家之间的政权和仇恨战事,一个个惊恐地用蹩脚的英文说长官请放过我们,身上邋遢的长衫遍布血污。

“放。”米勒扬了扬手。

同僚问:“真放?”

米勒义正言辞:“我是驻日临时总指挥官,少校你是在质疑我的权力么?”

同僚忿忿闭嘴。

卫兵们踢打着浪子们让他们虚弱的腿快点走,但门口迎面的杀机使浪子们猛然驻足,黑洞洞的枪口像蜂巢一样四面八方涌来,像是钢铁的死亡洪潮,将人淹没的窒息之风。

浪子们的嘴唇哆嗦着,风在四周飒飒地响。

米勒接过亲卫兵递上的勃朗宁,迅速上膛,这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令浪子们惊恐回头,米勒缓缓抬手,看着浪子们慌乱的眼神,淡淡说:“我叫你们走。”

浪子们慌忙用结结巴巴说外面都是枪,米勒打断他们,抬手让监牢里面的亲卫都举起手中的枪,然后轻蔑地说:“里面也都是枪。”

同僚撇撇眉,心底渐渐蔓延开一丝险恶的嘲弄,那些高层军官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们以为在他们这群来日本的精英青年中米勒是个最正常的家伙,不好色不冷情不暴戾,除了喜欢拿酒泼人没什么恶习,是猪圈中最乖的小猪,其实这家伙疯起来……可以疯得那么有特点有个性,其实是本性最难测的一个。他的父亲,坎贝尔家族现任家长隆林,是个用兵鬼神莫测的少将。曾经一战时的坎蒂格尼战役,美国一师指挥官,罗伯特李布拉德少将驱动几个师的法军和美军全部机枪手,而当时的隆林坎贝尔还只是一名中校,在罗伯特少将久攻不下之后,主动请命带领疲累的步兵挖了两条战壕,罗伯特对此先开始不屑一顾,然而在几个小时后,这场战役忽然间大获全胜,第一师占领坎蒂格尼,俘虏两百名德兵,作为首次进攻战被记入史册。

而二战时的美英联军在西线打得很不像样,唯一一场说得过去的是鲁尔歼灭战,在柏林那一日的清晨,朦胧的远方风尘仆仆来了一个团的美军,领军的男人带着周身干涸的鲜血和逼人的杀伐之气,前来较量德国三大名将之一的军神隆美尔。然后这场战役在短时间内迅速结束了,隆美尔因刺杀希特勒事件被冤杀,在所有人都没搞明白事情真相的时候,那个远道而来的军官将随身匕首在军靴上抹掉血,不发一声地带军远离。西线美军前锋曾经上前搭腔表明会为他请功,那个男人皱了一下锋利的眉,只冷冷说了一句:“你打算向谁请功?”

“西线二级指挥官,坎贝尔少将。”先锋官很正直地说。

“那现在开始吧,我时间不多。”男人接过部下递来的军衔徽章挂在胸前,“自我介绍一下,隆林坎贝尔,职务为指挥官,军衔是少将。”

坎贝尔家的男人都被美国军界贴上了诡谲的标签,米勒也不例外,只是米勒比他父亲更加聪明,这种近乎大智若愚的狡诈和本质的率性毫无违和融合,在外人看来他的人生丰富多彩,不仅对父母或是妻子,还是事业上的卓越军功,偶尔有拿东西泼人的毛病也是可以在谅解之中,这样的人无比真实,又那么优秀。

就算同僚中也很少人知道,这位坎贝尔家的青年军官的人生是虚白的。

虚白到……他将全部的情感消弭,肩背上只留下沉甸甸的责任,和作为一个军人的本能。他从未发自真心想做过什么事情,所以他永远漫不经心,但是决心那么坚实,没有人能怀疑他身为长官的优异,但也没人能肯定他这样算不算一个完整的人。

唯有最近几个同僚觉得诧异得很,米勒一旦结束工作立刻回家,每次神情都别无二致,说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又不大像。其中一个同僚忽然觉得这场景太眼熟,想了很久,恍然大悟地想起自家的哈巴当时被送去兽医所体检,当他带着一袋子烤鸡去诊所接回哈巴的时候,那狗乐颠颠地跑过来就舔他的腿,那张狗脸的神情和米勒眉飞色舞的面容慢慢重合……靠!怎么回事?太他妈像了!

同僚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明不白的感觉,就像看见被一根蛛丝系住的飞虫,那么细柔的丝,在风中都会颤巍巍地晃动,而飞虫却无法逃离那柔弱桎梏。

或是根本不想远离。

幸存的浪子们眼中不可避免涌出强烈的绝望,并非死灰色,反而涌动着郁怒的洪波,米勒将一只手背在后面比了个手势,亲卫军立刻会意抬起枪瞄准,子弹几乎在同一时间出膛,带着凌厉无比的杀意洞穿!

“米勒!”同僚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来场大屠杀。

“闭嘴,抽你的烟。”米勒不为所动。

同僚本还想说什么,声音却突然哑在喉咙里,那几颗子弹擦着浪子们的头皮而过,在他们的发中犁出一道沟,还冒着淡淡白烟,红肿的头皮高高鼓起。这几枪没要他们的命,而浪子们显然摆出了一股拼命的架势,但有什么东西泼在了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了。

一桶煤油。

米勒从略微受潮的火柴盒中挑出一根火柴,手一挥准确插入同僚嘴里叼着的手卷烟头上,呲啦一声,火柴冒出火星,同僚忙把烟拿下来,却还是被呛了一嘴的火烟,捂住嘴连连咳嗽。

“操,米勒你……”同僚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掐着自己脖子到一边撕心裂肺地咳。

米勒仔细看那几个浪子被迫定住的动作,有的就是胡乱想扑过来,有的就有点意思了,看起来倒像是师出名门,虽然被浇了一桶油,还是散发着迫人的剑气。

米勒无声地笑,点了两个人,亲卫军立刻上前锁住他们双手带着离开这片范围。临走前米勒还稍带提醒了一下:“跟审讯部的人说一下,如果从他们嘴里撬不到十条有用讯息,那就请审讯部部长来我这里喝杯茶。”

同僚在一旁缓过气来,仍捂着嘴含糊补充道:“还有,严禁带艺女支一起喝,正儿八经的军部茶,喝了还要小心胃的那种,不适合女人。”

火柴已经烧到尾部,火星微弱将要熄灭,同僚见此还不忘自己刚才被呛了半天,恨恨道:“摆明了你就是来炫酷的吧?”

米勒瞥了他一眼,随手将火柴扔了过去,然后回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嗯?”

惊天火光暴起中,混合撕心裂肺的惨叫,空气中都飘散着诡异的肉香和烧棉味,全身着火的浪子们无助奔跑了几步,还是在剧烈疼痛中跪了下来,缩在地上于火中抽搐。

一时沉默。

“你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士。”同僚忽然大力拍着米勒的肩,以审视的目光严肃道,“就是混蛋了点。”

络新妇看上去已经荒废许久,藤原小笠到来的时候看见青肤正在慢慢清扫石路上的落樱,那些飘飞的花瓣落入草间,像是水溶入泥般消失不见。

“你不住在这里了么?”藤原小笠抄着手,默默看着青肤向他行礼。

青肤笑容漫开一丝荒芜:“不,我只是回来了。”

藤原小笠沉默片刻,目光瞥到一边:“离开坎贝尔的驿馆,跟米勒君打过招呼了么?”

“不需要,我很快就回去。”

同样是轻柔的声调,藤原小笠却觉得像是陡然凌厉的风,刮得耳轮生疼。他抱着剑伫立很久,目光遥望着高墙之外的天,半晌后低哑地说:“青肤,将你的花枝给我吧。”

青肤微微一怔,随即想起藤原小笠说的应该是他身为艺女支起舞时手里执的那枝樱花。每个艺女支跳舞的时候都会有一柄扇子,这扇子意义重大,很多时候都是老师赠予的,失去了扇子的艺女支就像是失去了剑的武士。而丹羽青肤初初登台时没有执扇,他手里掂着一株樱花,于是每一次他起舞,握着的都是凋零的樱花。

就像握住他自己的命运。

没有等多久,青肤微微躬身,应了句是。

藤原小笠看着手中那枝将要零落的樱花枝,那么柔弱,轻轻一碰就会落下几片樱瓣,然而根茎却那样的坚韧,若是徒手撇断,上面的花就会在震动下全然不复。

“哥哥。”藤原小笠还在静默中,忽然斜方传来女孩细软的声音,丹羽染井穿着单件和服靠在一棵树后,虽是叫着青肤,目光却看向藤原小笠手中的樱花。

“嗯?”藤原小笠微微眯眼,轻轻发出一个音,笑容有些冷淡,“怎么,你有什么话?”

“我什么也不会说。”染井深深鞠躬,“殿,所有的一切,我的资格都无法够上。”

藤原小笠冷冷一笑:“是么。”

染井低声说:“殿的大计马上要开始了,所有的,都将会交付于他人来说,而不是我。”

在藤原小笠走后,青肤将扫帚放到一边,看向自己的妹妹,略微叹气:“你刚才想说什么?不愿意我将樱花给他么?”

“哥哥可以将自己的命给小笠殿。”染井说,“可是樱花不是哥哥的命,哥哥给不起。”

“那是什么?”

“一切啊。”染井轻声说,“哥哥有用命来守护的东西,那就是你的一切。”

“人的一切不是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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