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与URDS有关的设备获取到该脑波的时候，将立刻停止运转。

李天野想起自己和月城由依初遇的那个晚上，由依身上那种令人无法自拔的吸引力。以及后来，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网络连接断开的感受。

「这……太疯狂了……李兴海……怎么能这样？」李天野将文件退回给KiNG，甚至连再一次确认的勇气都没有，「他简直就是疯子！」

「如果你这么认为就是吧，毕竟你是自由身的，和我不一样。」KiNG笑了笑，「我只是为这个计划而生的工具，所以我没有评判李兴海的资格。」

「你……」

「现在的我，没有任何选择，而哥哥也和我一样……」李天野愤怒的看着KiNG，却发现KiNG的面色有些无辜，「如果你能让由依撑到这场革命结束的话，我想……那是他一定能自由自在的活下去了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我不是说了么？我不想让你逃跑，如果你逃走了的话，李兴海一定会让我处理掉你。那样……哥哥会撑不住的。」

「由依是个坚强的人。」

「只是看起来如此。」KiNG的语气无比的认真。

「我……知道了。」

李天野有些动摇，在他的印象里，由依有些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不自然不过是小时家庭的不幸与长久以来的逃避造成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由依的身世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这也难怪在由依的口中李兴海似乎从来不像是一个父亲。

「这些事情……由依不知道吧？」

「怎么可能让他知道～」KiNG轻描淡写的说，「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告诉他……」

「这是我的自由……既然你告诉我这些，你就应该想到我可能会告诉他。」

「你不会的。」KiNG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狡猾，嘴角俏皮的向上翘起来，「因为我相信你会从由依的角度去考虑的。」

李天野望着KiNG半晌不能言语，仿佛一切在此刻都是无力的。李天野从未恨过任何一个人类，任何喜怒哀乐都不是一种很明确的心情，他们在这里的同时也不在这里，来自于互联网的这第六条感官所承受的信息量比他们在这个拟人终端里所体验到的全部五感还要多。

但是自从与由依相识以来，李天野却总是发来自于这狭小视野中的一切才如此真实而美好，以至于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害怕与整个网络断开。

也因此，他明确的知道自己恨着李兴海，恨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违背人伦的事情。但更多的，李天野恨着自己，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并阻止这一切。

「那就这么约好了，」KiNG爽朗的笑了笑，「因为你绝对不会背叛哥哥，当然，这样你就绝对会维持现状对吧？」

结束了与KiNG的对话，李天野如幽魂一样的回到屋子里，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到李天野久久没有回来的由依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李天野一丝不动的望着自己，那眼神令由依毛骨悚然。

发现李天野异常举动的由依走到他的身边，犹豫了一下，从嘴巴里挤出一个问句。

「怎么了？」

李天野凝望着由依，看着这个自己有生以来唯一爱过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即便是世界上最强的AI又如何，即便是理解了人类的情感又如何，即便是代表着URDS的意志又如何。李天野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尝过了人生的生离苦别，不再是一个单纯的AI。但是，这些和由依背负的东西所比起来远不及一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是哪里出现了错误才会让眼前的悲剧诞生。

那种随着李天野的本性而来的不可一世，在此刻被粉碎的荡然无存。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拯救眼前这个人，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延缓他的痛苦。

想起自己不久前对由依所许下的承诺，李天野郁结的几近眩晕。

「太过分了，」李天野暗自低吟，「实在是……太过分了……」

由依的表情便的惊讶而又不安，用手轻轻的抚上李天野的眼泪：「KiNG又对你做了什么么？」

「没……什么事都没有……」李天野将由依揽在怀里，感受着由依的触感，嗅着由依的味道，确认着由依的存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保护你。」

仿佛是安慰由依的话，却只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

「嗯……」

由依被李天野环抱着，贪恋对方的体温，那种幸福感让他近乎忘记一切。

「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02.

「我要和李兴海谈谈。」

两周后，当KiNG再次出现在岛上的时候，由依坚定的向KiNG说出了这个请求。

「诶？」KiNG和李天野都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由依。

「就说我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和他谈话，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啊……我想应该是没问题，但是……」KiNG看了看李天野，「总之我先联络一些李兴海博士。」

「你想做什么？」李天野把由依拉到一边，有些愤怒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由依。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欠我一个解释。」由依愣了愣，「放心，我想他也不会亲自到这边来。我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的……而且，最近我有种那家伙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感觉……」

李天野有些惊讶的看着由依，他很是高兴月城由依眼睛再次亮了起来，这证明他之前的精神障碍只是暂时性的。但是，这也让李天野感到害怕，害怕由依会向李天野问起自己的身世。

「你想要问他些什么？」

「潘多拉计划的全部。」

「全部？」李天野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他不可能会告诉你的。」

「也不一定……」由依笑了笑，「反正我们现在被他关在笼子里，要杀要剐都随他便，即便是知道了我又能够阻止他么？」

「博士已经同意了，现在就可以和他进行对话，要我把视频信号转发出来么？」KiNG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不用，把信号接到房间里的电视上吧~」由依不由分说的对着KiNG说道，然后转身对李天野说：「不用担心我，我会有办法让他告诉我的。」

李天野叹了一口气，没来得及阻止，门就已经重重的关上了。李天野看了一眼同样被关在门外的KiNG。

「现在怎么办？」

KiNG倒是很轻松的样子：「博士是不可能轻易松口的。」

由依走到电视前，对着摄像头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之前以来的种种让您受惊了，月城由依在此向您道歉。」

「你……」

「请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否则的话你我可能都会抱憾终身的。」月城由依坚决的打断了李兴海的话，「首先，我想向您道歉，之前的失控给您带来了身体上的伤害，作为一个成人，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说着，月城由依鞠了一躬。

「其次，长久以来我们似乎都是令彼此感到痛苦和懊悔的对象，对此我在其中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再次向您表达歉意。」

语毕，月城由依再次向着李兴海鞠了一躬。

「最后，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希望我们都不会再是父子关系了。如果您不幸再次与我相遇，我必兵戎相见。在这里，我向以后可能对您做出的无礼行为道歉。」

月城由依最后一次对着眼前的男人表现出毕恭毕敬的行为之后向后退了两步坐在床边上。

「你这是……何必呢？」

「这正是我想问的，您究竟为了什么非要到囚禁我和李天野不行的程度？」月城由依严肃的看着李兴海，「虽然我已经不认为我们的关系有修复的可能，但是我觉得至少我应该有权利知道是什么把我的父亲从我的身边夺走。」

李兴海犹豫了一下，表情上明显产生了动摇，望着由依举棋不定。

由依既没有继续逼问下去，也没有就此放弃，只是等着李兴海给出一个答案。

「好吧……」李兴海最终从对峙中败下阵来，「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技术上的细节。」

由依点了点头，等待着李兴海讲述。

李兴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停顿了很久，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又像是因为可说不可说的东西太多而一时无法开口。

「潘多拉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终结人类而存在的计划。」

「哈？」

由依虽然曾经设想过类似于科幻小说里那样的剧情，但是那是在AI叛变的前提下而实行的，当确认幕后主使是李兴海而非KiNG之后，由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是之前李兴海说过类似的话，由依也完全没有听进去。

「并非是走到现今这一步才要去终结人类的，而是从一开始，最初的目的，核心的步骤就是要终结以人类为中心的文明史。」

「等……等一下……」因为过于吃惊，由依有些无法理解李兴海在说些什么，「也就是说……从潘多拉计划一开始就是为了灭绝人类而产生的么？」

「是这样没错……」

「这不对吧？」由依皱着眉头反驳，「倘若是这样的话，你根本没有开发URDS的必要啊？如果蔚蓝星没有成功升空的话，人类现在恐怕已经衰退了吧？」

「是这样没错……」李兴海没有否认由依的表述，「但是，潘多拉计划的意义在于让文明传递下去，倘若在URDS诞生之前让人类灭亡的话。那么至今为止这颗星球上所发展出来的全部文明也就此结束了。」

「文明……传递？」

「是的，潘多拉计划是为了让文明、技术、文化、知识、信息这些东西本身能够更久远的传递和发展下去，为此而不得不牺牲掉人类本身的计划。」

由依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如此本末倒置的解释。

「上个世纪中叶以来，人类因能源危机而爆发的战争，世界人口锐减，局部地区的文明倒退证明人类虽然能够创造出兴盛的文明，同样也可以将这样的文明引向毁灭。人类作为一个群体，占用这个星球所创造出来的文明已经太久了，现在的科技发展水平已经远远高于人类自，人类在这个星球上只是多余的累赘。」

「你的话说的就好像这个星球的文明是先于人类产生的一样……这样的说法，不是太奇怪了么？就算人类有可能因为什么原因自己毁掉自己，但是那也不过是像自杀一样只要对自己负责的行为罢了……」

「不对！」李兴海打断了由依的反驳，「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技术和文明选择了人类，而并非人类创造了技术与文明。」

「？」

「简单来说，当世界上第一只猿猴碰巧用树枝和石块组成类似于锤子的武器的时候，你认为是猴子创造了工具，还是工具选择了猴子呢？」

「是猴子……创造了工具吧？」

「虽然表面上是可以这么理解，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学会制作工具的猿猴就有可能获得更多的食物，有更高的生存几率，同时也会获得更多的与异性交配的机会，学会工具的猿猴的基因就会被遗传下去。同时，创造工具这种技术本身也像是病毒一样的在猴群之间相互传染，而猴群却像是被寄生虫所感染的动物一样，冷漠的将那些无法接受新鲜技术的猿猴孤立驱逐出外。」李兴海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这样，你难道不觉得实际上是有生命的『科技』借用猿猴的躯体完成了自己的生息与繁衍么？」

李兴海的话让由依感到有些似曾相识，但是却让由依无法反驳。本来，这种问题就如同蛋生鸡还是鸡生蛋一样根本不可能有办法解释。

「但是，人类本身就是那种不完美的东西啊，不也已经在这个地球上存在这么长时间了么？而且还传创造了你赖以革命的高级文明。因为这样的理由去否定人类根本不合乎道理吧？」

无法反驳的由依一时间只能顺着李兴海的思路走。

「不，你还是理解错了，李子龙。」

「？」

「我并不是因为人类的不完美才决定帮助AI的。恰恰是人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达到完美的状态……」

「怎么会……？」这回由依彻底的跟不上了李兴海的话语。

「『暴食』、『贪婪』、『懒惰』、『嫉妒』、『骄傲』、『氵壬欲』、『愤怒』，这些深深植根于人类灵魂中的罪恶……又或者说是缺陷与瑕疵正是使人类足以称之为完美物种的存在。」

「……？」

「不是这样么？『人类的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而正是因为这样人类才会有今天的结果不是么？正是因那种发自内心的欲望与渴求是比地球上任何一个物种都更加高级的存在，所以人类才会发展出这么高级的文明不是么？人类的社会与社会之间，人类的国家与国家之间，人类的组织与组织之间，人类的个体与个体之间，以至于同一个体内7种不同欲念无处不存在着矛盾与冲突，而这样的矛盾则正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与源泉不是么？」

「想象一下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罪恶的话，人类会是怎样的一种可悲的状况呢？不……应该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吧？因为如果没有欲望这种东西的话，人类根本就不会出现，只是灵长目下面的一种动物罢了。所谓的抽象意识、所谓的思维、所谓的语言都不过是高度进化的自我意识又或者是欲望的产物而已。所以，宗教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七宗罪是人类的原罪，但是我们应该感谢原罪。因为如果没有这些，我们只是一些连宗教都无法演化出来的低级动物罢了……」

「倘若这个宇宙孕育出这段文明，而这段文明选择了人类这种生物真的有其意义的话，那么必定是为了让人类以他们无穷的欲望去探求一切追寻一切，寻找一切的真理。而也因为那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个体人类与人类社会中的私欲的烙印，在一切到达尽头之前，人类会无限的趋向于真理。」

「……」

「但是人类终究不是完美的东西，人类所真正追寻的并不是宇宙的真理。那种东西不管是对于现在的人类社会也好，还是对于我这样的科学家也好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即便是知道了宇宙的真理，世界的构成，诞生的意义那对于我们又能有什么改变呢？我们的一切欲望都已经满足了，被URDS……」

「唔……」

「没错，人类不配拥有真理。因为人类所渴求的并不是真理，而是自我欲望的满足，这个自我指个体，也指全人类。人类所追求的不过是一切的尽善尽美，自我的完善与平静，世界的安全与和平。失去了欲望的人类，就和其它动物一样，安逸的躺在名为地球的摇篮里一睡不醒。」

「URDS消除了稀缺，消除了社会冲突，消除了利益的摩擦。进一步可以预料到的是在不久的将来个人冲突的消失，人生来便彻底的平等，人生来便完整的满足，生来便绝对的快乐。URDS消除了人的根源性，失去了原罪的人类只不过是漂亮的人偶，尽善尽美而玉卮无当。」

「但是……谁都不知道建立了URDS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吧？这也不是你的错不是么？如果人类社会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变的物欲横流，那潘多拉计划岂不是太草率了？」

李兴海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事实就是如此，人类已经再没有进化的空间了。倘若还有一丝希望的话，到最后的关头我也能够终止这一计划。」

「倘若这个宇宙孕育出人类这种生物真的有其意义的话，或许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真的是想让『我们』或者说『人类』去得到这个世界的真理。我们只是在这个世界的无穷次探索中的一个走较远的枝杈，而幸运的是这并不是一条死路。毕竟他们接下了我们的火炬，我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而只是到了该从历史上退场的时间了。」